拉德布鲁赫的鬼才：法哲学的两大支柱

法哲学的任务是对法进行价值评判的思考，即施塔姆勒的“正当法论”。拉德布鲁赫法哲学的两面旗帜是二元方法论和相对主义。

（一）二元方法论

康德二元方法论的本质是价值思考与实然思考分离。因为存在与应然对立，我们就不可能从“什么是”推出“什么应该是”、从“曾是”和“将是”推出其正确、有价值，这就否定了从现在、过去或未来事实中得出必然的实证主义、历史主义或进化论。必然不代表正确，不可能的事未必不正确。应然原理和价值判断不能从事实论断中归纳地推出，而只能从其他应然原理演绎地推出。

法律经常涉及从“事物本性”^[5]推出正当规则。理念或理想既作用于质料，同时也是受质料规定的，材料预先对理念起着定型作用。正如雕塑，艺术家的理念虽是把不成形的材料变成精美艺术品的关键，但同一艺术家的大理石雕塑和青铜雕塑明显不同，这就是“理念的由质料规定性”（胡塞尔、惹尼）。二元方法论不主张评判不受事实影响：价值评判本身就是社会环境事实的结果，是它的意识形态上层建筑，这使其区别于自然法思想；“实然不能推出应然”讨论的不是因果关系，而是逻辑关系，不是能否引起..，而是能否证明..。理论探讨不能掺杂其产生的心理学原因，否则讨论就毫无意义，因为存在对思维约束的强韧会根本阻断思维的相互理解。

唯物史观反驳二元论，认为法哲学作为意识形态，只不过是政治党派的力量斗争，归根结底是经济利益斗争。但后期唯物史观也承认政治、阶级斗争对束缚精神的力量起反作用、精神有其固有规律。正如荷马史诗中的诸神降临特洛伊战场，与人并肩战斗，法哲学固然是党派政治斗争在精神领域的体现，党派斗争同时也是大规模法哲学论争，法哲学为一切政治变迁或革命造势并伴其始终。

（二）相对主义

相对主义（Relativismus）方法^[6]的使命是，既要在认识上确立正当法的内容，又要在现实上树立人类正义的目标。法哲学除了现实与理想决不妥协的革命性（或反革命性）外，还有认识的任务，即在正义的形式中发现普适性。但方法二元论表明，应然原理只能由其他应然原理证明，而终极的应然原理无法用科学证明，只能靠信仰、靠每个人的良心来决断。科学只能给价值决断提供三方面可能：（1）体系性地完全展开可能的价值判断；（2）呈现各种价值判断的实现手段及在手段制约下的可能结果；（3）揭示各人采取的价值判断立场的世界观前提。通过这三种方法，每个人可以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即逻辑上的必然意愿。(www.xing528.com)

相对主义不是纯经验方法而是哲学方法，它不仅考证被考虑过的主观含义，而且由此出发，根据因果和逻辑探索被意图的客观的含义。它由两个途径发挥认识作用：一是使人意识到自己的意图来巩固价值判断，二是使人认识到自己所想的含义与真正含义不同来动摇观念。谁也不能拒绝在各种对立的终极前提及相应法律观之间做出选择，相对主义只能全面提示可能有的立场，至于选择则交给每人人格深处来决断。相对主义的自我克制是承认终极价值判断的不可知性，同时坚持体系性的展开，以便为有朝一日由被科学证实的世界观来决断做些准备工作。

相对主义并非冷漠无定见，它仅限理论理性，不用于实践理性。法哲学把一切可能的评价对象呈献给各人的实践理性来选择。它放弃为终极立场寻找科学根据，但并未放弃选择。相对主义不是彼拉多^[7]的怀疑论，他让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共同沉默，颓废地怀疑一切；它更接近莱辛笔下纳旦^[8]的不可知论....，各方坚信己方立场，同时都不能被证明，理论理性保持沉默更强烈呼唤实践理性：“要通过各自的努力来发现戒指的魔力！”相对主义是二律背反论^[9]，它结合了不可知论与实践主义，承认各种立场具有同等权利，相信与自己意识不符的东西可能与更高的意识相协调。如拉特瑙所说，“一个乐队中所有乐器都同等重要，至于音律是否和谐则由另一个人来负责”；又如歌德所说，“不同的思维方式建立在人的差异性基础上……只需清楚自己的立场，从而冷静待己，宽容待人”。

针对拉德布鲁赫法哲学方法论出发点的二元论和相对主义，尾高朝雄指出两个问题：

（1）方法二元论把正当法理念与法现实对立，并以此为法的价值评判标准，但在以法这一价值标准对现实进行科学整理之前，法的现实已经作为法而实存了，即拉斯克所说的“前科学的概念构成”，如公司法人、买卖契约、私有权受保护；但这与其说是概念构成，不如说是现实构成，法的世界正是通过人类共同生活的历史来塑造并随社会环境变化而构成的，价值在由学问赋予对象之前已寓于现实中。

（2）相对主义方法确有其意义：使理念不游离于现实之外，为法哲学带来丰富内容；体现着谦虚、宽容和人类互相尊重；推出思想和言论自由的民主原则。但相对主义在逻辑上有根本矛盾：相对主义要确信并坚持自身立场，就必然与绝对主义决裂，否则在实践哲学上就毫无意义；而一旦相对主义为自身划定界限，宣布对独裁的、不宽容的绝对主义不予宽容，它就已经变为宽泛的绝对主义或自然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