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廷偏袒法国,与几大世俗强权的关系恶化,陷入了危机,另一个问题也开始扰乱基督教的神学体系。多明我会成员们建立“科学神学”的尝试在学术界内外都招来了不少批评。从13世纪晚期到14世纪初,最激烈的批评都指向了我们通常所说的唯名论。在这一时期,唯名论对数学和科学产生了很大影响,但引发巨大情感波澜的是唯名论在神学领域的发展。与此相关的是两位伟大的思想家,约翰·邓斯·司各脱(John Duns Scotus,生卒年1266—1308)和奥卡姆的威廉(William of Ockham,生卒年1285—1347)。
约翰·邓斯·司各脱是方济各会成员,人称“精微博士”(doctor subtilis),他在14世纪的第一个10年里完成了大部分工作。从名字可以看出,他是苏格兰人。他在剑桥大学进行研究工作,后来在牛津大学、巴黎大学详细阐释自己的思想并因此成名。他虽然是个学者,却被卷入了当时最麻烦的俗务。因为在教会自由问题上支持教皇波尼法修对抗法王“美男子”腓力四世,约翰甚至被驱逐出了巴黎。波尼法修死后,法国王室的态度有所缓和,约翰得以返回巴黎,并于1305年在那里获得了授课资格(regent master)。之后,他前往科隆,于1308年在那里去世。他的遗骸被尊为圣物。
共相的本质是什么?共相的本体论地位为何?约翰加入这个数百年来从未停止的争论。按照约翰的理论,共相以三种方式存在:在创世以先存在于上帝心中[物先(ante rem)],存在于殊相之中[物中(in re)],存在于概念之中[物后(post rem)]。这三种共相同样是现实存在,这部分是因为三者都仰赖上帝,而上帝本身就是现实存在。
约翰的神学理论与本章主题关系更大。约翰强调,拥有意志(爱)是人类最高贵的特性,这是典型的方济各会观念,不同于一些人归于多明我会或托马斯主义的观点,即智性是人性的最重要方面。当然,这种简单的说法无法体现出两种神学立场中的大量细节,不过,传统上多明我会认同亚里士多德的名言,即人是理性的动物,因此,批评多明我会神学观点的人往往会强调理性的局限性。
在约翰看来,知道何为善只是行善的必要条件,知识本身不足以使人有善行。也就是说,人在决定采取行动时,若不知道这是行善,所做的就不算善行;但仅仅知道什么样的行为是善的,并不会导致此人行善。在托马斯·阿奎那看来,外部世界的规律是上帝之“心”的反映,而人的行为之所以是善的,是因为它们既体现了人受造时的原初本性——上帝按自己的形象和样式造人,也是为了塑造人的终极目的。然而,在约翰看来,只有上帝那叫人去爱的命令才是完全的善,而其他的行为被称为善行,只是因为遵守了上帝的命令。严格说来,行为本身是中性的。如果有人能从这样的概括中读出后来新教教义的意味,那也许就理解对了,不过约翰的哲学语言非常复杂,有很多自造词,也不连贯,因此他的理论对后世神学并没有产生当有的直接影响。
奥卡姆的威廉则以另一种方式发挥影响力。威廉是英国人,出生于伦敦附近地区,在牛津度过了他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威廉的一些作品对科学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包括以他名字命名的格言“奥卡姆剃刀”(Ockham's razor):“如无必要,勿增实体。”(entia non sunt multiplicanda,praeter necessitatem.)人们通常将这句话理解为,针对同一事件,最简单的解释总是比复杂的好。在神学领域,威廉则以激进倡导唯名论著称。(www.xing528.com)
奥卡姆的威廉认为,根本就不存在共相,即便共相存在,我们也不可能获得关于共相的知识,因此实际上对理性讨论而言,共相是不存在的。我们只能获得关于殊相的知识。因此,离开真实存在的殊相,去谈如何“认识”以可理解形式存在于认识者心中的事物,是毫无意义的。“存在”这个形而上概念本身是无法用理性来讨论的,因为根据定义,形而上的实体就是在自然之上(meta ta phgsika)的,无法理解。人不可能获得关于形而上事物的知识,因此宗教真理都是无法证明的。人不能通过理性来认识上帝,不可能为上帝存在提供论证证明。这绝不是在主张无神论。奥卡姆的意思是,人应当满足于通过信心和启示显明的真理,这也是他虔心真诚相信的。认识上帝没有捷径,人相信上帝,是在没有科学证据安慰的情况下凭意志做出的决定,也正因为理性无法为信心辩护,信心才弥足珍贵:“那没有看见(希腊文的意思可以理解为“没有认识”)就信的有福了。”(《圣经·约翰福音》20:29)
这样的思想虽然激进,却很符合学术论述的特点,其中有很多辩证甚至争辩的成分。持相反观点的多明我会成员不得不努力为自己辩护,至于说他们用亚里士多德式的范畴把上帝框起来,限制了上帝行动的可能性和自由,他们更得加以回应。假如上述讨论仅限于学术圈,奥卡姆的威廉本可以成为牛津大学的授课教师,我们对他的了解也将是学术层面的。但事态并没有如此发展。
当时,许多自视正统的哲学家和神学家都想为圣餐变质说等论点提供证明,或者至少给出可能成立的论证。在这样的环境下,奥卡姆的威廉提出这类激进唯名论观点,必然会被某些教会人士视为近乎异端。事实上,威廉关于圣餐变质说的一些神学观点招来了攻击,一些人就指责他为异端。事态严重,威廉于1324年前往阿维尼翁的教廷为自己辩护。他在阿维尼翁逗留期间几乎没有得到支持,但他本人和他的理念当时都没有被完全否定。这位哲学家迟早能获得赦免——如果他没有发表那些关于方济各会的言论的话。
当时的方济各会已经和世界“妥协”了,包括修会内部权威人士在内的许多批评者称,方济各会已经背离了创始者的初衷。威廉越来越认同这种“守规派”(observant)观点,对于教会特别是教廷积聚财富、铺张炫耀、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做法,威廉早已十分不满。正因如此,1327年,还逗留在阿维尼翁的威廉受到了怀疑。威廉的神学观点本来就很可疑,这一下更激起了强烈的敌意。威廉感到自己受了迫害,于是对修会内部反守规派的“住院派”(conventual)展开了全面批评。此后,威廉更进一步,开始明确批评有形教会的方方面面,还指责整个有形教会的领袖教皇若望二十二世(1316—1334年在位),这位教皇宣称,如果有人说基督及其使徒们从未拥有任何财产,就是在传播异端思想。
在威廉看来,问题出在对方身上。于是,这位神学家开始强调教皇本人是多么容易被异端思想蒙蔽,像他这样的正统教士多么有责任反对沦为异端的教皇。在这种情况下,1328年,威廉和其他几名高阶守规派成员逃离了阿维尼翁,取道意大利前往德意志。在德意志,他们所坚持的理念,即教会人员与方济各会士应当甘于贫困,得到了(被处以绝罚的)巴伐利亚支系德意志皇帝路德维希四世(1314—1347年在位)的支持。路德维希此前一直在为意大利的权力分配与教皇若望二十二世缠斗,因此他支持威廉等人是很合理的。此时,奥卡姆的威廉已与阿维尼翁的教廷彻底决裂,开始支持一名倾向于守规派的敌对教皇。在接下来的20年时间里,他在慕尼黑的方济各会修道院里继续研究学术,继续与住院派论辩,直到于1347年去世。威廉的遗骸不知所终,这也许是因为他的支持者们担心获胜的教廷势力会像对待异端首领的遗体那样,对威廉掘墓、焚尸、扬灰,因而隐匿了其埋葬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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