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后代儿孙们啊，
为了你们的今天，
多少革命前辈都牺牲了他们的生命
…………
——摘自我的日记
山海关里有一条大河，名叫滦河。那波浪追赶着波浪，冲过一个峡谷又一个峡谷，飞溅着浪花。就是在呼吼的大风里，也听得见浪头撞击在岩石上轰隆轰隆响。直到出了山，河水才平稳。河面也宽阔起来，茫茫荡荡，穿过平原，流入大海。
就在这滦河上空，飞着大群大群雄鹰。在滦河两岸流传着一个关于两只鹰的传说。
滦河东桃花堡有个民兵叫雷鸣，埋地雷手脚最利落。几大筐地雷，眨巴眼工夫，都一个一个从他手上钻进地里了，还叫敌人看不出破绽。炸得日本鬼子不敢进村，在山坡上架起大炮往村里轰。鬼子来的时候，雷鸣正在山上埋雷。因为敌人偷摸着突然占了这山，来不及走了，便藏在一块兀突的大岩石底下。见鬼子往村里打炮，房子着了火，雷鸣急了眼。闪身出来，扔下几个手榴弹，跳到大炮跟前，趁着鬼子被炸得蒙头转向的时候，把一个手榴弹塞进炮筒，炸毁了大炮。从此，人们都叫他“雷神”。连汉奸特务们互相吵架的时候，都直脖子喊叫着：
“谁黑心眼子，叫他出发碰见雷神爷！”
雷鸣有个亲密的伙伴叫洪亮，因为身材粗壮得像一尊炮，都叫他“大炮”。两个人从小一块儿上山砍柴，长大了一块儿当民兵，形影不离。这一对好朋友，都特别喜爱滦河上的鹰。常常蹲在山石上，脸上带着沉思的表情，眼睛一动不动地直望着天空里高飞的鹰。
一九四二年秋天，日本鬼子在滦河两岸“扫荡”的时候，雷鸣已经是八路军的排长了。洪亮是这个排里的战士。一天，雷鸣带着二十一个战士，把一批伤员护送到分区后方医院，连夜折转回来。天亮到了河西岸摩天岭南山下的松林峪。刚进村就从南山下来三百多鬼子，机关枪哒哒哒哒扫射过来。要是往常前儿，八路军碰见敌人，说打就打，说走就走。今天，眼看全村老百姓都要被敌人捂住，雷鸣便一面叫民兵给他准备地雷，一面带着二十一个战士，抢占住村南一个山头，把敌人的火力引到自己身上，让民兵保护着男女老少出村往北山转移。
雷鸣和战士们，打退敌人四五次冲锋，鬼子的死尸遮盖了山坡。八路军也只剩下排长雷鸣和战士洪亮，其他全部牺牲了。雷鸣和洪亮把所有的地雷都埋在村北山坡上。这里有民兵平时挖凿出来现成的坑眼。看看老百姓还有一半没有翻过山去，两个人便决心继续把敌人的火力引到自己身上。洪亮用他放大炮一般的嗓门儿喊道：
“小鬼子们听着，雷神爷在这里！”
四面群山都发出回声：
“雷——神——爷——在——这——里——”
敌人听说“雷神爷”在这儿，恨不得一口把他吞吃了才解恨。便丢开老百姓，呼呼啦啦奔过来。轰！轰！轰！地雷爆炸了，雷鸣、洪亮又给炸得东滚西爬的鬼子找补了几个手榴弹。敌人便架起炮往八路军阵地上轰。炸得碎石乱飞，烟尘滚滚。轰了一阵，上来瞧瞧，没了八路军的踪影。
一个曾经在桃花堡叫地雷炸瞎了一只眼的特务，好像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似的，咧歪着嘴，丧声歪气地拉着长声儿叫道：“他妈的，在桃花堡，他雷神爷炸瞎了我一只眼，这回要了他的命！”把胳臂一抡，“今天回营我摆猪头烧香请客！”伸出去的胳臂还没收回，就听“叭！”一声枪响，子弹卷着他旋转了半个圈子，摇晃着倒下去了。鬼子特务们趴在山坡上，有的被地雷炸得像土猴儿，有的像五道庙烟熏火燎的小鬼儿，惊慌地眨动着白眼珠儿，只见两个八路军在上头不远地界，从草棵子里探出头，脸上带着胜利的笑模样，朝他们招了招手儿。
敌人又羞又恼，活像受伤的野兽，龇牙瞪眼地吼叫着扑了上去。轰！轰！轰！地雷又响了。“雷神”和“大炮”引逗着敌人，把所有的地雷差不多都踩响的时候，老百姓已经转移到安全地界去了。可是，这两个八路军，早被敌人包围得风雨不透。手榴弹和子弹都打光了。最后，撤到摩天岭最高的山峰上。眼前三面是敌人，身后是直上直下的悬崖绝壁，底下是滦河的万丈深渊。
“雷神”和“大炮”站立在高高的山峰上，把眼望着四外的群山，一座座耸立在翡翠石一般的蓝空中。那山上，黑绿的松林，深黄色和鲜红色的霜叶林。那山外，茫茫旷野上，在阳光下闪亮的滦河，还有那烟雾朦胧里两岸的村庄。这两个滦河上的子弟兵，来到人世间二十多年，好像今天才有从容的时间，看一看祖国家乡的壮丽河山。
涌到跟前的敌人，嘴里吼喊着：“活捉的有！”刚刚伸手要抓住的时候，洪亮大吼一声：“敢动！”雷鸣把手往鬼子人群里一指，大声叫道：“地雷！”鬼子特务们惊慌地往旁边躲闪。踏响的地雷轰！轰！轰！又炸倒一大片。
松林峪游到滦河东岸上的人，正站在山顶上，朝西岸眺望。只见摩天岭山峰上，腾起几大团浓烟，接着，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几乎就在同时，从那悬崖绝壁跳下两个八路军，刚刚落在那滚滚波涛上浮动的云雾里，便突然腾空飞起两只鹰。从那时候起，滦河上的人们常常看见这两只鹰。在高高的天空里，有时，像闪电一般在乌云里穿飞。拍动一下翅膀，响起的雷声，震撼着千山万岭。一声长鸣，天空和大地都荡起回声。有时，在阳光下静静地盘旋，用那深沉的目光，看望着下面的群山，树林，河流，村庄和田野。这时候，人们把手搭在眉棱上，眼望着这两只鹰，嘴里轻声叨念着：“雷鸣，洪亮……”
一九七七年十一月二十日
（选自《小英雄雨来》，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1979年版）(www.xing528.com)
[1] 经心巴意儿：方言，认真谨慎。
[2] 魔怔：举动异常，像有精神病一样。
[3] 维持会：也称“治安维持会”，日本侵略者在中国沦陷区内利用汉奸建立的地方傀儡组织。
[4] 把牢：方言，坚实牢靠，稳当。
[5] 被垛：两床或两床以上叠好并摞起来的被子。
[6] 老抢儿：方言，土匪。
[7] 起粮：征收粮食。
[8] 二毛子：清末义和团对信奉基督教，或与洋人来往、办理洋务的中国人的蔑称。义和团仇恨洋人、洋教和洋事物，故称洋人为老毛子或大毛子，追随洋人的人为二毛子。
[9] 一叠连声：也写作“一迭连声”，一声接一声。
[10] 偏拉一把：拉偏架。
[11] 丧声歪气：恶声恶气，粗声粗气。
[12] 溜瞅：斜着眼睛窥视。一说指眼睛转来转去地看。
[13] 洋蜡：即蜡烛。
[14] 月亮地：方言，月亮，月光。
[15] 嗐（hài）声跺脚：也写作“嗐声顿脚”，形容惋惜、焦急或气愤的样子。
[16] 直眉瞪眼：形容吃惊、发怒或发呆的神情。
[17] 拨郎鼓：也写作“拨浪鼓”。
[18] 一声不倒一声：一声接一声。
[19] 把脸一镇：方言，指神色变得严肃。
[20] 闹了归齐：方言，闹了半天，闹到最后。
[21] 黑狗子：抗战时期中国军民对伪警备队员或伪警察的蔑称。因多身穿黑色或偏黑的军装或制服，故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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