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绍英在大路上紧蹬着车子。见芦花村头上,有挑水的,有牵着牲口往河边走的,有下地干活的。他向下地的人打听,说村里没事儿,就放心地过了还乡河上的桥。穿过一片矮树棵子,绕过池塘,眼前就是打谷场了。
看见从雨来家的后门口,走出一个拿木杈的男子。杜绍英一边蹬着车子,一边眯缝起眼睛,仔细地辨认这个人。心里说:
“这是谁呢?怎么不认识?”
等他看出这不是个庄稼人的时候,已经晚了,来不及了。特务丢下木杈,掏出手枪,向前迈了一步,挡住车子,叫声:
“别动!”
杜绍英两手扶着车把手,眼看手枪在腰里不能拿,干着急。
这时候,从院里跑出四五个特务,搜查杜绍英的全身。幸亏所有的文件都在政委手里。杜绍英眼看着满蓝的三眼金鸡,满蓝的枪牌橹子,装得满满的牛皮子弹袋,都被特务拿去了。他从牙缝里说:
“没容我还手,真便宜了你们!”
一个特务,抖开绳子。扭动着脸上的横肉,挤着一只眼睛,嘻嘻地笑着说:
“来吧,不管骡子马的拴上点吧!”
杜绍英由于一时大意而对自己的恼恨,由于受了侮辱而感到的愤怒,以及对这群汉奸走狗的仇恨,混合成一股怒火,直从心窝里升腾起来。他的脸,登时变得通红。双眉倒竖,圆睁两眼,叫道:
“呸!放干净点儿,别满嘴喷粪!”
这个特务一怔,眼睛直望着杜绍英,拖长声音叫道:
“嘿?——”
扬起大巴掌就向杜绍英的脸上打下去。杜绍英趁势给了他一脚。正踢在他的小肚子上。特务倒憋了一口气,止不住后退几步,打个趔趄。扔掉绳子,两手捧着肚子,蹲在地上,龇牙咧嘴地乱叫:
“哎哟!哎哟!哎哟!”
立时上去两个特务,把杜绍英的两臂拧到背后,捆绑起来。
那个被踢的特务,仍旧蹲在一边,捂着肚子,不住声地叫:
“哎哟!毙了他!毙了他!活活打死!哎哟,我的妈呀!打,打。哎哟,拿棍子来,活活打死!哎哟,踢死我啦。小心哪,他身上可能有点功夫。哎哟,踢死我喽……”
特务们七嘴八舌地喊叫:
“绑在树上!”
“把他按倒!”
“还是绑在树上打老实的!”
杜绍英被特务绑在稻场边一棵大树上。那个挨了窝心脚的特务,已经缓过气来。从地上抄起木杈,咔吧一声踩成两截。他手提着半截杈子柄,横脖子瞪眼,一步一步走过来。咬牙切齿地说:
“我非活活地打死你不可!”
杜绍英骄傲地仰着脸。蔑视的目光,直盯着向他身边走过来的特务,冷笑说:
“落在你们这群狗东西手里,就没打算活着。摸摸你的狗头吧!看它还能在你的肩膀头子上长几天?出卖祖国出卖人民的败类!”(www.xing528.com)
这个特务一怔,不由得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脖颈儿。但他立刻抡起了木杈子柄,对准杜绍英的脑袋,正要搂头盖顶[23]地打下去,忽然,背后一个声音,叫道:
“慢着!”
这个特务举着木棒,扭头一看,是佐佐木和孙大瘤子出来了。
孙大瘤子嘴里叼着烟卷,手提着盒子枪。稍微仰着点脸,皱起眉头,用不满意的口气问:
“你们问过他没有?”
特务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没有人回答。孙大瘤子拖长声调说:
“急什么?还跑得了他?”
佐佐木杀气腾腾地站在杜绍英面前。这个刽子手,穿一身蓝布裤褂。滚圆的肚子,把衣服撑得紧绷绷的。灰黑色的脸,翻扯着的上嘴唇,有一撮小黑胡子。嘴里露出两颗大黄板牙。他两手抱在胸前,两腿八字形站在地上。扫帚眉底下的一对小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他上下打量着杜绍英,猜测着这个落在他们手里的是个什么人物?他用中国话问:
“八路军?”
杜绍英仰着头,脸上现出把这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神情。用那种挑战的口气回答:
“不错,是八路军!”
佐佐木的脸上不动声色。显然,这个不问他也知道的。他继续问:
“你的工作人员?还是大部队的干活?”
杜绍英没有回答。佐佐木提高声音,又追问了一句:
“你的工作人员?还是大部队的干活?”
杜绍英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心里想:要说是地方上的工作人员,这群东西就会问个没完没了。让我吓唬吓唬他们。
杜绍英仍然骄傲地仰着头,半闭着眼睛,回答说:
“大部队的侦察员!”
杜绍英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注意到佐佐木和特务们的脸色,见他们都怔了一下,互相交换着惊慌的目光。佐佐木压住心里的惊慌,急急地追问:
“大部队哪里的住?”
杜绍英向他来的方向瞥了一眼,回答说:
“二里地,说话就到!”
哈哈,佐佐木的丑脸,立时由灰黑变成灰白。他向孙大瘤子说了两句日本话。孙大瘤子现出六神无主的样子,向特务们叫着:
“快,快,快,搬车子,走走!”
特务们呼啦呼啦跑进院里,推出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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