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排成队伍,顺着大路,一直往北走。其实,这不是走,这简直是跑。只听他们脚底下嚓嚓嚓嚓地响。他们像一阵风似的在这夜晚的旷野上飞奔。
渐渐地,队伍拉长了。而且,有那年纪最小的,已经走不动了。从后面,急急地低声传过话来,说:
“往前传站住!二妞、六套儿、小胖儿都走不动啦!”
话传到前面就变成了这样:
“站住!前传,二妞、六套儿、小胖儿不走啦!”
孩子们站住了。带队的铁头,手提着手榴弹,走到队伍后面,黑暗里朝前探着身,睁大眼睛,见小胖儿正坐在大路旁边喘息。二妞干脆躺在地上了。六套儿站在那里,拿袖子抹着脸上的汗,说:
“谁说我走不动啦?我一点儿也不累嘛!”
铁头本想埋怨他们几句。尤其是他的妹妹二妞,既然走不动,就别来。到现在成了累赘了。怎么办?他想到应该学八路军那样,越是遇到困难,越团结、互助、友爱,越是半句埋怨别人的话也不说。他向二妞、六套儿和小胖儿说:
“把你们身上的东西拿下来,我给你们背着!”
这时候,三钻儿走过来,伸手摘六套儿的挎包。六套儿推开他的手,说:
“谁说我不能走啦?我一点儿不累。”
二黑用那种雄壮的声音,向二妞说:
“把你的东西都给我!”
雨来把脊背对着小胖儿,蹲下身,说:
“我背着你!”
小胖儿说:
“不用,我能走!”
其他的小朋友也都围上来了。连抢带夺地争着帮他们拿东西。一只挎包就有好几只手去抢。六套儿两手紧紧地攥住他的挎包,着急白脸地说:
“我背得动,背得动!”
小胖儿急得跺着脚,低声喊叫:
“我走得动呢!哪有叫人家背着参加八路军的?”
结果,小胖儿只把他装着课本、手巾和瓷碗的挎包给了雨来。二妞的东西给了她哥哥铁头。六套儿的挎包叫三钻儿硬抢去了。
雨来用一只手搀扶着小胖儿的胳臂走。还不住地低声安慰他:
“这是头一天,以后就锻炼出来啦!”
走了一段路,就由二黑来帮助小胖儿。雨来到前面侦察去了。
队伍里,不住地有人争抢着帮助年岁小的伙伴,或是争着去搀扶那走得慢下来的伙伴。
杨二娃因为撒尿落后了几步。立刻就有三四个小伙伴跑过去,不由分说,有的摘他身上的挎包,有的搀扶起他的胳臂。急得杨二娃跺脚说:
“我不累呢,我是撒尿来着!”
他们已经绕过三个村庄。眼前平地上,又朦朦胧胧浮现出一片黑影。孩子们心里想:应该开始侦察一下,村里是否住着八路军大队?
他们漫岔着地[17],走了约莫半里路,在村外的一个干土沟里蹲下来。派出三钻儿和雨来进村去侦察。
雨来和三钻儿弯着腰,一步一步朝村里摸。好像这么弯着腰别人就不会看见自己了,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雨来被土块绊了一跤,扑通一声趴倒地上。三钻儿以为雨来看见了什么,也跟着趴下来,低声问他:
“看见什么啦?”
雨来站起来,拍打着衣襟上的土,说:
“跌了个斤斗。没啥!”
他们擦着一个菜园的篱笆悄悄往前摸。突然,哗啦一声响,从豆角的密叶里蹿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把雨来和三钻儿吓了一跳。那黑团在离他们四五步远的地方站住,黑夜里只见一对眼睛放着绿光。拖长声音叫了一声,原来是一只大狸猫。三钻儿跺一下脚,嘴里“嗤——”地叫了一声,那狸猫便跑走了。
他们继续往前摸。在一家院墙的外面,仄着耳朵听了听,院子里静静的。听听村里也是静静的。不知谁家槽上的毛驴,用那种又粗又宽的嗓门儿吼叫。
雨来和三钻儿,顺着一棵枣树爬到墙头上。瞧瞧房屋的窗子没有灯光。二人顺着墙头寻找底下有没有能够帮助他们下去的土堆木垛什么的。
他们把脚伸到靠墙的鸡窝顶上。墙头上的碎土唰啦唰啦往下直掉。他们静下来,听听屋里没有声音,只是窝里的鸡鸭,因为听到它们头顶上的响动,有点儿惊慌地低声叫着。雨来和三钻儿从鸡窝轻轻地跳到地上。雨来不小心,挎包上的瓷碗,当啷一声,碰到墙边的一个大缸上了。他急忙用手捂住那瓷碗。同时缩起小脖儿,睁大两眼,直盯着漆黑的窗口。听屋里一个老头的声音,问道:
“谁呀?”
雨来和三钻儿走到窗前。三钻儿学着八路军的称呼,还有点侉里侉气地说:
“老乡!这村有八路军没有?”
雨来觉着三钻儿没介绍自己的身份来历,容易引起人家的疑心。忙接着三钻儿的话茬儿,急急地说:
“是这么回事儿,我们是八路军找八路军的,想打听一下这村里有八路军主力部队没有?”
屋里没有回答。可是窗纸一亮,点着灯了。听有下炕走动的脚步声。接着,一声门响,一个老头,探出半个身子,黑暗里辨认出是两个小孩,嘴里嘟哝说:(www.xing528.com)
“什么八路军找八路军?说得不明不白。”
“是这么回事,老爷爷。”雨来用和气尊敬的语气回答。他本想称呼“老乡”,话到嘴皮上,觉着不合适,还是按着岁数来称呼了。“我们是找八路军参加八路军的。”他和气地微笑着说。
老爷爷先是吃惊地扫了他们两个一眼,然后说:
“到屋里再说吧!”
老爷爷把雨来和三钻儿让进屋里。等老爷爷听完两个孩子的详细叙说,明白了怎么回事以后,用手摸擦着灰白色的大胡子,仰脸朝房顶翻了翻眼珠。仿佛猛然想起了什么,向雨来和三钻儿说:
“先把你们那十几个伙伴儿都叫来,喝点水,喘喘气儿,我给你们想想办法找到八路军!”
雨来、三钻儿把伙伴们领进这屋里的时候,一个圆脸庞大眼睛,脑后梳着个圆髻的婶子,正在当屋蹲着,给这群小客人们烧水呢。
这个婶子脸上带着那样的笑容向屋里大声说:
“妈妈,八路军到啦!”
一个老奶奶把他们迎进屋里,一边拿笤帚扫着炕,说:
“快上炕歇歇腿儿。真难为了你们!”
小朋友们都呼啦呼啦上了炕。端端正正地盘腿坐下来。互相望着,咧着嘴巴笑。
老奶奶站在地上,两手撑在炕沿上,朝孩子们探过身去,眼睛在大伙儿的脸上扫来扫去。用那种责备中夹带着爱护的口气,说:
“这么跑出来,你们的妈妈爸爸该急成什么样子啦!再说,一个个都这么大点儿,是叫人家八路军背着你们,还是抱着你们?”
小胖儿摆出雄赳赳的姿势,点动着脑袋,直着嗓子说:
“我们又不叫他抱,又不叫他背!”
于是孩子们七嘴八舌,乱哄哄,吹嘘自己的能耐。他们的话,互相打断,而且声音越来越高。老奶奶也不知道应该回答谁的话了,只是吃惊地睁大眼睛,赞叹说:
“嗬!嗬!嗬!”
铁头、雨来和三钻儿,交换了一下疑问的眼色。三钻儿问老奶奶说:
“真的,我说老爷爷到哪儿去啦?”
老奶奶仍旧那么两手撑在炕沿上,往前探着身子,神秘地眨着眼。放低声音说:
“给你们找八路军去啦!”
这时候,在堂屋烧水的婶子端来了茶水。孩子们往后挪动着身子,当中空出一块摆茶壶茶碗的地方。铁头还学着大人的口气,很有礼貌地微笑着说:
“婶子,您受累啦,我们自己倒吧!”
不知为什么,大伙儿觉着铁头这种说话的语气和神态挺好笑。可是都知道不应该笑。但,越是想忍住笑,越是忍不住了。有几个小朋友由于强忍着笑声,浑身直颤动。铁头的小妹妹二妞,两个手掌捂住嘴,又发出那种扑扑的声音。要不是老奶奶给他们拿来了吃的,他们非哈哈大笑一阵不可。
在婶子给他们倒水的时候,老奶奶从厢屋用衣襟兜来了落花生和大枣儿。抖在炕上,笑着说:
“慰劳慰劳八路军同志们!”
孩子们听老奶奶叫他们“八路军同志”,都欢喜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咧着嘴嘻嘻地笑。
大伙儿连吃带喝,十分高兴。想不到这么顺利,遇见这么一个热心肠的老爷爷,亲自给他们去找八路军。看样子,八路军大队离这儿不会太远。
孩子们喝着,吃着。渐渐地,都横躺竖卧睡着了。
老爷爷回来,招呼他们:
“起来,起来,嘿!出发啦!”
孩子们都坐起来,争抢着问老爷爷:
“找到八路军啦?”
“这就走吗?”
“八路军大队有多远?”
老爷爷告诉他们说,不远。
大伙儿扑通扑通跳下炕,跟着老爷爷到了门口。啊哈!还有两辆大胶皮车等着他们呢。由铁头指挥着,一个个按次序上了车。老爷爷赶第一辆,一个叔叔赶第二辆。
赶车的轻声地吆喝着牲口。马儿拉着他们飞奔起来。
孩子们坐在车厢里,悄声低语谈论着见到八路军大队该怎么说。也有的默默地望着夜雾里变得神秘的旷野,脑子里想象着穿上军服,背上步枪的神情气派;想象着到战场上冲锋陷阵,又紧张又快活的情形……
马儿拉着孩子们在大路上飞奔。
可是,这是到了哪儿啦?这发亮的不是还乡河吗?那高高的黑影,不是芦花村北的那两棵响杨树吗?啊呀!这是芦花村哪!老爷爷把我们送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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