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又大又圆车轮似的红日,已经沉进芦花村西的树林背后去了。西边天空,仿佛烧起了大火,红通通的耀眼。渐渐地变得暗淡,只留下一片两片暗紫色的云,浮在树林的上空。树林也变成了黑的影子,飘浮在旷野和水面上的雾气,渐渐地浓了。这时候,如果有人留神向芦花村头上仔细看,就会看见从一家后门口闪出一个黑影,就像一只鸟儿似的扎进附近的棉花地里。又一个黑影,从一家墙外的树上下来,弯着腰,朝野地里跑。接着,从路边上的秫秸垛里,闪出三个黑影,跟着前面那黑影跑。不大一会儿,又有两个黑影,让河堤隐着身,顺河坡子朝东跑。眨巴眼的工夫,又从村头闪出一个……
没用了两袋烟的时间,都在村东头的一块高粱地里集合了。
铁头脸上带着紧张严肃的神情,蹲着身子,睁大眼睛,透过夜雾,查看了一下每个人的脸。一面拿手指头点着,不多不少十四名,都到齐了。连八九岁的六套儿、小胖儿都来了,铁头的小妹妹二妞,也死乞白赖非跟着不可。每个人除了把自己所保存的八路军的衣物,都穿挂在身上,有的挎着鼓儿似的挎包,有的腰带上挂着个小瓷碗,有的腰带上系着一条羊肚子手巾……一看他们就是准备长途行军的打扮。
他们的队长就是铁头,他们的司务长是二黑,雨来担任侦察。铁头说,临时需要增添的侦察员都归雨来领导。因此由队长委任雨来做了侦察排长,不过现在连兵带官就他一个人。
铁头带着他的队伍钻出高粱地,出发了。在旷野的雾气中,排成一行,悄悄地往前走。铁头用一只手捂着屁股上的挎兜子,一会儿跑到队伍前面,一会儿又到后面。时而低声命令着:“跟上,跟上!”时而低声警告说:“别咳嗽!”不是从表情而是从他说话的语调和声音里听出他的责任是多么重要!
他们不走芦花村的石桥,也不走东庄的木板桥,却朝这两个村庄中间河湾的苇塘走去。那里有一只小船,是雨来的外祖父的渔船。雨来常常跟外祖父划着小船,荡进还乡河去打鱼。因此,他知道小船藏在什么地方。
他们为了抄近路,在一块玉秫地里走。这是一块晚庄稼,玉米棒子已经收走。玉秫秸还没有刨。带着露水的叶子,好像很多冰凉的手掌,一会儿摸一下孩子们的脸,一会儿摸一下孩子们的胸脯,有时从头上滑过去,露水珠就像雨点般洒在头上、肩上。
他们出了玉秫地,在旷野的小路上走。
雨来不住地跑到前面老远的地方,蹲下身,睁大两眼,瞧瞧四外有没有可疑的黑影。仄起耳朵,听听附近有没有什么响动。然后跑回来,低声报告大伙儿:
“前头没事儿!”
他学着真正八路军的侦察员那样,敞着怀。但是他里面没有穿衬衣,在星光下闪露着油黑发亮的小肚皮。由于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来奔忙,而兴奋地喘息着。在黑暗里,他的目光显着又严肃又得意。(www.xing528.com)
他手里攥着一个意大利式的长木柄手榴弹。这是铁头保存了差不多二年的一个手榴弹,也是他们这支队伍里唯一的武器。雨来在队伍里走的时候,就物归原主,由铁头提着。离开队伍到前面去侦察的时候,就从铁头手里拿走。
紧跟在铁头后面的二黑,低声请求说:
“让我也拿一会儿。”
于是孩子们每个人都拿了一会儿手榴弹。
铁头一只手捂着屁股上的挎兜,不住地在队伍旁边前后奔跑着,低声叫道:
“手榴弹在谁手里哪?别把里头的线儿拉出来,一拉就响啊!”
远远的地方,有机关枪的叫声,像刮风一样呜呜地响。
他们上了河堤,眼前闪出一片朦胧的白光,河水在雾气里哗哗地流。再走不远就是他们过河的地方了。
他们这是到哪儿去呢?干什么去呢?要知道这里头的内情,非得叙述一下当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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