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史第六章：血斧王埃里克（930—935年）

若说哈拉尔德的专制统治还带有推进文明开化的意义，并且总体来说还是仁慈有益的，那么“血斧王”埃里克的专制统治则毫无章法和建设性可言。过去那种狂暴的维京精神随他一起登上了王位，权力于他而言就是用于满足每一个野蛮冲动的工具。他勇猛、乐战、残忍无情，却又不失公正感和偶尔为之的慷慨。他本人英俊沉稳，但又傲慢寡言。不幸的是他娶了一个只会扬其恶、抑其善的妻子，贡希尔德王后对他一生产生的都是坏的影响。她残忍、贪婪、背信弃义，赞美丈夫的一切恶行。关于她的传说很奇特，将她那种能控制所有接近她的人的能力归因于巫术。根据斯诺里的说法，埃里克在芬马克郡遇见了她，那时她被父母送去学习巫术。在当时，芬兰人在黑魔法上的造诣是众所周知的。她和两名男巫待在一起，这两人都一门心思想要娶她，而像童话里写的那样，她把埃里克王子藏在自己的帐篷里，求他带自己摆脱这两个讨厌的追求者。虽然历经艰难，但埃里克成功地将贡希尔德带到了自己的船上，娶她为妻。据说她个子娇小，曲意逢迎，拥有绝世的美貌，但她就是丈夫的邪恶之灵，怂恿他干出背信弃义或者暴虐的事，令他深受人民嫌恶痛恨。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对她的厌恶，全国多地都出现反叛埃里克的民众，大众转而支持埃里克的兄弟们，致力于摆脱他的枷锁。即使有父亲的努力，埃里克的君权却从未受到普遍认可，哈拉尔德国王一去世，“黑王”哈夫丹和奥拉夫^[1]就分别在特伦德拉格和维肯宣布自立为王。然而数年之后，哈夫丹突然去世，有流言说他是被贡希尔德王后毒死的。特伦德拉格的民众随后选了他的兄弟齐格弗里德成为他们的新王，埃里克发现自己的王国版图从南北两端逐渐缩小。为了准备与埃里克对战，齐格弗里德和奥拉夫决定联合起来，而为了做好万全的准备，齐格弗里德赴腾斯贝格会见奥拉夫。当埃里克听闻此事，连忙召集大批人马前往，突袭并杀掉了自己这两个兄弟。不过奥拉夫的儿子特里格瓦却成功逃走并藏了起来，埃里克的整个统治期内他都没再出现。

至此埃里克已经杀了四五个兄弟。有一种普遍的看法认为，在根除掉丈夫这一支以外的所有“金发王”哈拉尔德家族的人之前，贡希尔德是不会罢手的。

埃里克少时曾认识了一名冰岛人，便是斯卡拉格林姆（“光头”格林姆）的儿子索尔夫。他的叔叔是克维德伍夫的儿子索尔夫，遭哈拉尔德背叛而死。这位索尔夫就像他同名的叔叔那样，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有着出色的仪表和风度。他造了一艘船赠给埃里克，船的做工与装饰都十分漂亮，他因此收获了埃里克的友谊。作为回报，埃里克从父亲那里得到许可，保索尔夫在这个国家平安无事。这名冰岛人在挪威交了许多朋友，其中就有两个很强大的男人托雷·赫斯和自耕农比约恩。当他回到冰岛，他带回了国王送给父亲的礼物，一把手柄做得巧夺天工的稀有斧头。但欢迎儿子回归的“光头”格林姆却对埃里克国王的礼物不屑一顾，而后，当索尔夫再次起航去挪威时，他唱了一段语带侮辱的诗文并要求传达给埃里克，同时也希望退回斧头。索尔夫不愿激起旧怨，于是将斧头扔进了海里，而向国王传达了父亲的感谢和问候。如果一切如他所愿，那么血仇可能就此终结了。但他有个弟弟名叫埃吉尔，坚持要与他同行，就是他煽动那本已化为死灰的仇怨复燃了。

铜制筒状底托，大概是用于矛的杆柄上，发现于斯塔万格附近

埃吉尔完全就是野性难驯的古北欧精神的化身，强横不逊的个人主义令他只懂得考虑自身目的，不服从任何约束。像他的父亲“光头”格林姆那样，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面目丑陋，童年时代便表现出凶残和报复心重的心性，但他却拥有歌唱天赋，这与他有勇无谋的做派同样突出，在他漫长而充满冒险的生涯里为他博得名声。

这两兄弟平安抵达挪威，做客托雷·赫斯家，其子阿林比约恩与埃吉尔发展出一段深厚的友谊。索尔夫要去和自耕农比约恩的女儿奥斯葛德完婚时，埃吉尔却因一场恶疾不得不留在家里。在他康复的过程中，他随托雷的一名监管人去了一位名叫博尔德的王室管事那里，并在那里见到了埃里克国王和贡希尔德王后。博尔德因急于取悦国王而忽视了这位冰岛来客，见埃吉尔开始流露出言行不逊，他就在王后的暗中示意下往他的麦酒里混进了催眠的草药。然而埃吉尔产生了怀疑，他倒掉麦酒，杀了博尔德。随后埃吉尔开始逃命，他游泳到了峡湾里一个岛上，当有人来搜这个岛，他杀了一些被派来找他的人，然后乘坐他们的船逃走了。尽管埃里克国王非常震怒，但他接受了托雷·赫斯送过来补偿博尔德之死的赎罪金，并同意让埃吉尔留在这个国家。贡希尔德王后对于他的这一宽恕态度很生气，责问他是不是完全不把博尔德的死当成一回事，对此国王回答说：“你永远都是怂恿我付诸暴力，不过君无戏言，已经做出的承诺我是不可能打破的。”

劝说不成，贡希尔德决定另找一个人来充当她报仇的工具。据传她曾倾心于被埃吉尔杀掉的那位博尔德，不过这个人出身低下，不太可能令王后产生这种私人情感，促使她执着地想要报复的原因更可能是出于尊严受忤的愤怒。在高卢神庙举行的一次祭祀盛宴上，她令自己的兄弟艾文德·斯克雷亚承诺杀掉“光头”格林姆的一个儿子。然而艾文德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于是他杀了索尔夫的一个属下，这使他遭到埃里克的流放（vargriveum）^[2]。而两兄弟当时正在进行维京航海，他们在英格兰效命于埃塞尔斯坦，为他打了一场重大战役，索尔夫死于此役。埃吉尔娶了他的遗孀奥斯葛德并和她一同返回了冰岛。那时他已经在国外待了12年了。然而想要定居下来并不容易，他得知他的岳父自耕农比约恩去世，而贡希尔德的宠信之一伯格阿农德占了他的财产。于是他马不停蹄地回到挪威，在朋友阿林比约恩的帮助下把这个案子上诉到了古拉“庭”（Gulathing），呈到国王和王后御前。然而庭上却发生了骚乱，埃吉尔不得不无功而返，驶回了冰岛。但谨言慎行不是他的风格，于是不久他便第三次去了挪威，打了伯格阿农德个措手不及，不仅杀了伯格阿农德，还有在那里做客的国王的儿子拉格瓦尔德。光是伤害还不够他羞辱报复，他登上悬崖，冲贡希尔德和国王立起了耻辱柱（shame-pole，or pole of dishonor）。他在柱子上挂了死马的头，同时高声喊道：“这就是我对这片土地上所有游魂^[3]的羞辱，他们将漂泊流离在歧途，没有谁能侥幸找到回家的路，直到他们将国王埃里克与贡希尔德从此地逐出。”

他随即用鲁纳文^[4]将这些话刻在柱子上，然后航回了冰岛。而他的诅咒似乎成了真。当埃里克在位4年之际，他最小的弟弟哈康登陆特伦德拉格，并在次年成了国王。这消息如野火般蔓延至全国，大街小巷一片欢腾。埃里克垂死挣扎想要筹组一支军队，但是民众都抛弃了他，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带着妻儿和一些追随者逃亡而去。在这些忠实的追随者中还有埃吉尔的朋友阿林比约恩。如今他像一名维京海盗一样四处航行，侵扰苏格兰和英格兰海岸。最后，他从埃塞尔斯坦国王那里接受诺森伯兰的一部分为封地，条件是他得保卫这个国家，抵抗挪威海盗和丹麦海盗的侵害。根据约定，他还得接受洗礼，皈依基督教。虽然关于埃里克的晚期生活，不同的萨迦传说有不一样的说法，但显然他在英格兰也并不比在挪威更受欢迎。他似乎有一次或两次被驱逐出诺森伯兰的经历，只是后来又回去了。一次非常巧的机缘下，一场暴风雨把他不共戴天的敌人送到了他的手上。

据说埃吉尔在家总是坐立不安，心怀不满。普遍的说法是贡希尔德用巫术盗取了他内心的安宁。他心神不宁地在海滨游荡，眺望帆船，对妻子孩子都不上心。最后，他再也不能忍受待在家里，便装备了一艘船向南航行到了英格兰。行至亨伯河口，他的船遭遇海难，他失了船，但却和他的30名战士幸存下来。他从遇到的人那里得知这个国家竟是“血斧王”埃里克在统治，他毫无逃脱的机会。埃吉尔莽撞地前往约克寻找他的朋友阿林比约恩，两人一起去见埃里克，埃里克便问他何以愚蠢到如此，怎么可能从他手里期望除了死亡之外的其他东西。贡希尔德在见到他时迫不及待地想让他血溅当场。她渴望饮其血、食其肉已经太久了，复仇的炽烈欲望令她一刻也不能等。然而埃里克却准许将这名冰岛人的死期暂缓至次日早晨。阿林比约恩请求埃吉尔用这个夜晚写一首歌赞美埃里克，就当是生命中的最后一搏。埃吉尔答应了，阿林比约恩就把食物和饮料带给他，请他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但忧虑让阿林比约恩晚上再次去看他的朋友，问他进展如何。埃吉尔回答说他一句也没写出来，因为有一只燕子停在窗边不停地叫，打扰了他，而且怎么赶都赶不走。阿林比约恩冲出门来到大厅，瞥到一个女人的身影，这个女人一见他就跑了。而就在那时候，燕子消失不见了。为了防止她再回来，阿林比约恩坐在埃吉尔的门外，守了一晚上。因为他明白那只燕子就是王后，她用巫术化身成了鸟。

第二天早上埃吉尔完成了这首歌并已熟记于心。阿林比约恩带着他的人全副武装，和埃吉尔及其战士一起去了国王的房舍。他提醒埃里克在他众叛亲离的时候都有自己的忠诚跟随，要求宽恕朋友的性命，作为对自己效忠的奖赏。贡希尔德叫他闭嘴，而国王则没做任何表示。阿林比约恩又向前走了一步，声称若要埃吉尔死，除非踏过他本人和所有手下的尸体。

“如果是那样的代价，”国王回答，“我就不那么想要埃吉尔的命了，虽然凭他的所作所为，我不论对他做什么都不为过。”

突然，就在国王话音刚落，埃吉尔开始用清晰坚定的声音吟唱那首歌，整个大厅即刻安静下来。以下是这首歌的一个片段：

我向西出航，

维德拉尔^[5]亲自赠我

在厄斯特谷地的奥莫特教区发现的铁凿（右上），在诺尔兰郡的内斯纳发现的镶银的铁矛头（左、右下）

流经他胸膛的琼浆^[6]，

我漫游得多快活。

冰川消融，^[7]

我催动橡木^[8]前行；

因我的思想之舟^[9]

满怀对你的颂扬。

啊国王，你的赫赫盛名

令我欣然歌唱；

英格兰之滨，

我生出了奥丁的蜜酿^[10]。

看啊，对埃里克的赞美，

我的声音多么洪亮。

愿我的颂歌，

在广袤的世界各处回荡。

听我说，我的国王，

好好记着

我今日所唱

毫无胆怯彷徨。

因全世界都知道，

你的敌人如何败亡；

奥丁也乐见，

你所到过的地方。(www.xing528.com)

盾牌爆裂，

剑锋发出鸣响。

饮得脸儿红润

瓦尔基丽娅^[11]在欢笑。

看啊，剑流摇荡

像狂野的瀑。

延绵田野里

寒铁铮铮作响。

男人们迫不及待

要与仇敌狭路对抗；

你的战士下手无情

是真英雄的勇猛无敌。

因心中与身体

都燃烧着英勇之光；

在他们如雷的脚下

大地也吓得震荡。

武器的碰撞之中，

垂死挣扎的男人终倒躺：

死尸堆积如山

衬出你光芒万丈。

埃里克一动不动地听埃吉尔歌唱，紧盯着他的脸看。当歌声结束，国王说：“这首歌很好，我现在考虑接受卖阿林比约恩一个人情。你，埃吉尔，可以毫发无损地离开，因为我不会干那么欺善卑鄙的事，杀掉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人。但从你离开这个大厅的一刻起，再也不要出现在我或者我的儿子们面前。你记住，此举绝不意味着你和我以及我的儿孙亲属们之间达成了和解。”就这样，埃吉尔用歌换回了自己的脑袋，而这首歌就被叫作《头之赎金》（Höfudlausn）。

埃吉尔就此离去，再次拜访了埃塞尔斯坦，又去到挪威，经历了很多冒险，最后他回到冰岛，大约在990—995年间去世，享年逾90岁。^[12]他另有一首作品，名叫《子之殇》（Sonartorek），是冰岛语里最美的诗。

“血斧王”埃里克继续留在英格兰，历经了命运的诸多变迁兴衰，直到950年或954年战死沙场。英语编年史学家常常以埃里克·哈罗德松之名对他多有提及。在他死后，贡希尔德找人写了一部戏剧（draapa）来纪念他，其中一段很有意思，至今仍有流传。随后她带着儿子去了丹麦，受到“老者”戈姆的儿子丹麦国王“蓝牙王”哈拉尔德（Blaatand）的热情接待。

【注释】

[1]奥拉夫是哈拉尔德国王与海德马克和西福尔郡的埃斯泰因伯爵的女儿斯万希尔德的儿子。

[2]古斯堪的纳维亚语，意为“圣所中的狼”（wolf in the sanctuary），指在圣地犯下罪行之人，其不受法律保护，遭众人唾弃。—编者注

[3]land-spirits，原作genii loci，埃吉尔用的这个词被视为具有魔法之力。

[4]runes，又译如尼文，古代北欧文字。—编者注

[5]即奥丁。

[6]指歌唱的天赋。

[7]春天来临之际。

[8]橡木指代船。

[9]指从我的胸膛里涌出这些赞美。

[10]奥丁的蜜酿指诗歌的天赋。

[11]即瓦尔基里，她们是女武神、奥丁的侍女、亡魂的挑选者。此处指她们需要看好埃里克，接收被他所杀的许多人，引导他们去往英灵殿。

[12]有关他的生活在萨迦Egil’s Skallagrims-sonar篇里稍有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