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军将领对红军的印象比较有趣,他们的描述通常也非常生动。克莱斯特对红军的赞赏最为简要:“踏上战场,他们就是一流的勇士,我们起初能打败他们要归功于曾受过良好的训练。经历过沙场的磨炼,他们就成了一流的战士。他们打得顽强坚韧,在缺乏军用必需品的逆境中能坚持抗战。他们的参谋部很快就从最初的失败中汲取教训,迅速提高作战效能。”
其他一些德军将领并不同意这种看法,他们说在战术上和装备方面,苏军步兵总体上都比较落后,只是苏军的坦克部队颇具威力。然而,我注意到贬低苏军的德国将领大多在北部前线参战,可见红军的精锐部队主要在南方作战。另一方面,在德军北部前沿阵地的后方,苏联的游击队十分活跃,到1944年,他们迫使德军放弃大部分地区,仅仅驻守着几条主干道和供给线。在那年苏军发起的夏季攻势中,蒂佩尔斯基希的第四军在第聂伯河北被围堵,他告诉我,撤往明斯克的大路已经被封锁,他率部往南绕向普里皮亚季河湿地,由于游击队的破坏,那里荒无人烟,道路破烂不堪。“我发现一路上所有的桥梁都已经被炸毁,我们不得不边修复边撤退。”
谈到在北部前线四年的作战经历,蒂佩尔斯基希说:“在1941年,我们的步兵已经不再害怕苏联步兵,但他们还是很怕被俘后送到西伯利亚或更可怕的地方。这种恐惧感反而促使他们拼命抵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身处被分割围攻孤立无援的险境,希特勒还要命令他们死守,此时他们就会感到格外恐惧。”
我问伦德施泰特在1941年苏军有哪些长处和短处,他回答:“刚交火不久,我就发现苏军重型坦克的质量和性能都出奇的好,但是其炮火的威力不如我们原先预计得那么厉害。在第一次战役阻击德军时,苏联空军也没有发挥多大的作用。”
曼陀菲尔认为:“1941年,苏军面临的问题是步兵没有配备足够的反坦克武器,若无机动的反坦克防线(也就是没有坦克的支持),就没法抵御德军的进攻。我军在1942年以后遇到相同的麻烦。所以步兵必须配备反坦克装甲战斗队,这对装甲部队有着致命的威胁,它能将敌军的坦克分割围歼。”
克莱斯特特别谈到了苏军的武器,他说:“即便是在1941年,他们的武器也相当棒,尤其是坦克。苏军的大炮相当厉害,步兵的武器也很不错,步枪比我们的更先进,射速更快。苏军T34型坦克堪称世界第一。”在好几次交谈中,曼陀菲尔特别提到苏联坦克基本构件设计相当出色,其优势体现在“履带宽阔坚固,擅长爬坡涉水,跨越战壕,轻易不会脱落。”英国专家认为苏式坦克不够精巧灵便,行动过于笨拙。但是德国坦克专家却认为英美过于追求灵便精巧,却有损于坦克的战斗力。
至于武器装备的供应问题,克莱斯特说,1942年苏军的装备最差,他们还来不及弥补1941年的损失,那一年最为缺乏的是大炮。“他们只好把迫击炮装在卡车上代替大炮。”但是到了1943年,苏军的装备供应日趋好转,因为西方盟国的大量装备涌入苏联,尤其是西方制造的汽车,加上苏联东部新开的工厂又生产出更多的各种武器装备。苏军使用的坦克全部是国产的。
古德里安说:“苏联人的坦克设计是向美国人学的。1941年首次问世的苏制克里斯蒂式坦克(Christie),就是仿造美式克里斯蒂坦克,略加改造而制成的。侵苏战争打响后,苏联推出著名的T34型坦克,其外形近似美式克里斯蒂坦克。T34型坦克1941年首次出厂,同年7月出现在战场上,斯大林式坦克的问世是在1944年。”
我不认为苏联人很落后,1933年我有机会在哈尔科夫看到他们在工厂生产拖拉机。邻近的一家工厂生产坦克,我亲眼看到有20到25辆坦克开出厂门。苏联人告诉我每天都是这样,要知道这可是在1933年!苏联人擅长模仿国外的设计,然后根据本国的情况加以改进。
苏制T34型坦克在履带、发动机、甲壳和火炮方面优于德制坦克,其光学仪器和无线电通讯则不如德国坦克。苏式坦克没有炮塔,里面的指战员没法进行全方位的观察。1943年,德国的豹式和虎式坦克出现在战场,武器优势再次回到德军手中,但这仅仅是坦克在一对一情况下的胜出,而不是坦克总体数量上的优势。苏联人不加改动便大批量生产T34型,而希特勒却老是要改变坦克的型号,以致产量总是跟不上需求。
所以要以史为鉴,千万不可小看俄国人。他们至少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照搬他人的设计。
冯·森格尔(von Senger)上尉的一番评论也颇有意思。他的父亲是德军装甲部队司令,森格尔曾在苏联战场指挥过一支坦克部队作战,后来失去了一个臂膀。在战争后期,他曾任德国装甲部队督察的副官。他说:“苏制坦克的总体设计相当优秀,只是比较粗糙。不像德、英、美式坦克,苏制坦克没有为里面的坦克兵提供舒适的空间。里外都很粗糙,甚至连油漆都不涂。不过火炮底盘和其他关键装置的设计都相当不错。1943年夏以前,只有排长以上的坦克指挥官才能配备无线电台。此后所有的坦克都配备了电台,而首先这样做的就是新型T34式坦克。坦克内的士兵也从四个增至五个,多了一个报务员。”(曼陀菲尔提到过:“我在好多场合遇到过苏联女坦克报务员,她们勇敢坚强,非常激进。”)
森格尔强调指出:
苏联人笃信如下原则:在能到手的武器中挑选出最好的,型号宜少不宜多,尽量搞得简单实用,然后就大批量生产。1942年我们的装甲部队有12种不同型号的装甲战车,还有20种型号不同的车辆。苏联的装甲部队大多只有一种型号的坦克,那就是T34型,车辆的型号也只有一种,那就是福特卡车!
苏军的机械化部队就只有坦克和卡车,没有小汽车、摩托车或其他车辆。在战争后期,他们有了一些美式吉普,供营级指挥员使用。与德军相比,苏军简单化的装备有其短处,也有其长处。德军战车的型号、功能和设计过于繁复,这就在零件配备和行动部署上带来诸多不便。
苏联坦克的保养工作也做得不错。虽然大修不像德军那么快,常规保养却效率很高。他们有许多优秀的技师。事实上德国的坦克修理厂也越来越多地聘用苏联技师。战前,德国和其他地方的人都以为苏联人不擅长机械类的技术活,事实证明这种看法大谬不然。他们在机械方面颇具天赋,或许还超过某些西方人。
曼陀菲尔说:
装甲部队离不开救助和维修部门,苏军在这方面的工作做得相当不错。他们步行前进,紧随坦克,随时拖走损坏的坦克进行修理,展示了高超的技能。我要是向德国维修人员下达类似的命令,恐怕他们会把我的坦克放在火上烧掉。
另一方面,苏军装甲部队的编队缺乏机动性,合理的编队配以精干的指战员是随机应变灵活作战的基础。在这方面,他们学会了不少,但直到战争结束还是没能达到德军和盟军的水准。
森格尔就这个问题作了更详尽的探讨:
苏军的坦克战术相当简单,他们只是照搬战前精心设计的训练模式行事,也不要求发挥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和判断能力。苏军坦克指挥官虽然在其有限的职权范围内还算能干,但缺乏高度的智慧。进攻之前会发给他们一张地图,上面标有彩色的路线和攻击目标。我们缴获了许多这样的地图,可以从中揣度出他们的战术“部署”。
实际上,苏军的战术就是小部队作战的“步兵增援”,通常动用一队坦克,也就是10辆左右,为后面的步兵连在前面打开通道。进攻时坦克一字排开,步兵紧跟在每辆坦克背后。他们不用大规模的坦克编队发动攻势,但在突破之后,坦克就会聚集在一起,以大规模编队的方式挺进,直到遭遇新的防守阵地。(www.xing528.com)
苏军没有半履带式或全履带式装甲车来运送步兵。有一些增援的步兵就坐在坦克顶上,此外,苏军的机动部队主要靠卡车运送。
虽然苏联空军号称世界领先,在战前的军事演习中曾有过出色的表现。但是东线战役一个出乎意料的特点就是苏联没能有效地动用其空军。我曾与施图登特探讨过这个问题,他说:“我也奇怪苏军为什么从不出动伞兵部队,我想原因可能是他们的伞兵缺乏训练,缺少导航和空降的实战经验。他们所做的只是空投几个侦察兵或小部队在我后方搞些破坏。”
苏联空军基本无甚作为,但也有一次例外。当时苏军一反常态,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空投行动。施图登特对此有所叙述:“在1941—1942年的冬季战役中,为了帮助苏联骑兵部队突围,苏联空军在莫斯科西南德军阵地的后方空投了上千名士兵,苏联人办事鲁莽,这次空投的方式也相当原始。在月色如洗的夜晚,苏联的运输机飞过广袤的皑皑雪原,在离地面仅几米的高度上缓慢地滑翔,士兵不用降落伞,直接跳下飞机。这可是最简单的空降行动。”
谈到军事指挥能力,我向伦德施泰特请教,根据他的经验,那几个苏军将领堪称一流。他答道:“在1941年,没有碰到什么军事奇才。至于我曾与之交战的布琼尼元帅,一个被俘的苏军军官的评价十分到位,‘此人胡子大,脑袋小’。不过在战争后期,他们指挥作战的能力无疑有很大的改进,朱可夫(Zhukov)就相当不错。有意思的是朱可夫在1921—1923年期间曾在德国学习军事战略,他的教官是泽克特将军。”
迪特马尔是德国的首席军事评论员,他容易了解德军将领的看法。他说他们一致认为朱可夫最为出色。科涅夫也不错,是个相当聪明的战术家,但与朱可夫相比毕竟不是同一等级。“随着战争的演变,苏军指挥作战的水平从上到下都有很大的提高。他们的长处在于军官们十分好学,而且能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他补充道,苏军兵源充足,有条件让犯错的将领从失败中吸取教训,德国人可交不起这个学费。
也有一些德国将领,尤其是来自北方战场的将领,对这种说法提出质疑。一般而言,在苏联军队的等级阶梯上,上层和下层指挥员的意见最有分量,中层军官则总是战战兢兢的。能够跻身高层的大多精明强干,可以直言自己的看法,也有权按自己的方式行事。下级军官人数众多,在有限的范围内,他们具有良好的战术意识,因为枪炮无情,在战场上无能的必然结果就是伤亡。然而较之其他国家的军队,苏联中层军官往往更加顾虑重重,上级的命令和指示往往比敌人更让他们胆战心惊。
一位曾在苏联北部前线参战过德国军官就此作过一番意味深长的评论,他说:“只要我们能采取灵活机动的防御战术,就不怕挑起苏军的进攻。他们的进攻十分莽撞,只知道反复往前冲。因为苏军指挥官害怕一旦停止进攻,上级就会责怪他们没有决心。”
我问迪特马尔苏联军人的素质如何,他生动地描绘了苏军的主要特征,他的分析颇为透彻。他说:“我首先要说,这是一支具有铁石心肠的军队,不仅仅是听天由命,简直就是麻木不仁。大难临头之时,他们却似乎木然无知,其他国家的军队决不会像他们那样无动于衷。我曾在芬兰前线作战,只有一次是苏军真正向我投降。这种麻木不仁固然使他们难以被征服,但同时也使他们在军事上过于迟钝,侵苏战役初期,这种迟钝往往导致他们被德军包围。”
迪特马尔还说:“希特勒后来还特别下令,要将主导红军的这种精神状态灌输给德军。我们力图在精神上学习苏联,他们则向我们学习战术,而且还学得不错。苏联就是这样死板地训练军队,因为他们不在乎人员伤亡。他们的军人已经习惯于盲从。”
这种盲从的习惯压抑了苏联军人原有的战术意识,使其不善于随机应变,遭到突然袭击时不知所措。蒂佩尔斯基希举例说:“苏军很死板,打乱他们的部署并不难。尤其是在战斗进行的时候,往往要过好长时间,他们才会改变作战方案。根据我的经验,只要能够出其不意,迅速坚决地予以反击,往往可以以弱胜强,阻止并挫败苏军的攻势。我军强有力的阻击往往让苏军感到出乎意料,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然而一旦他们感到自己占有优势,就会变得十分大胆。他们就像野生动物那样,察觉到威胁,马上就会寻找藏身之处。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空军尽管在技术和机械上并不亚于对方,却在实战中始终处于下风。因为空军长于进攻,这与苏军的秉性相悖。不过要打败他们必须具有高超的指挥能力、一流的训练、高昂的士气和坚定的意志。这样的部队才能以少胜多。”
布卢门特里特将军喜欢从哲学和历史的角度来探讨这些问题。他对我详谈了自己的看法,他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亲身经历谈起。
1914年到1918年世界大战时我还是个中尉,1914年8月,我在比利时中南部的那慕尔与法国军队和比利时军队有过短暂的接触,后来又和俄国人打了两年。我们第一次向俄军阵地发起进攻后就发现,他们与法国和比利时的军人根本不同。他们善于隐蔽,工事做得相当精致,而且十分顽强!我军损失惨重。
在那个年代,他们还是沙俄的军队,相当厉害,不过总的来讲还算比较善良。当他们被迫撤离东普鲁士时,便按照习惯和军事条例放火焚烧当地的城市和村庄。后来他们在自己的国土上也是这么干的。当红色的火焰从被焚烧的村庄上空升起,照亮了傍晚的天际,我们便知道俄军要走了。奇怪的是俄国百姓并不抱怨,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已经沿袭好几个世纪了。
我说大多数俄国军队比较善良,主要是指俄国欧洲地区人民组成的军队。至于亚洲地区居民组成的军队,如西伯利亚军团,则举止相当野蛮,哥萨克人组成的军队也是如此。1914年德国东部曾遭到他们的大肆蹂躏。
即便是在1914—1918年,德军在东线也是打得比西线更艰苦。人们宁肯到西线,而不愿上东线战场。西线作战主要依靠武器装备和大规模的炮火,如凡尔登战役、索姆河战役等等。西线也挺折磨人的,但至少对手还是西方人。东线战场的炮火没那么猛。但打得更加艰苦,面对面的厮杀,场面极为惨烈。夜战、肉搏战、丛林战,这些都是与俄国人的交战中学会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军中流传着一句话:“英勇的军队在东线拼命厮杀,消防队员在西线袖手旁观。”
然而,只是在这次大战中,我们才领教了“俄罗斯”的真正含义。1941年6月揭幕战打响后,苏维埃军队向我们展示了它的新面目。我军损失高达百分之五十。在布列斯特–立陶夫斯克,特工部队和妇女营不顾德军飞机大炮的狂轰滥炸,在一个旧城堡内坚守了一个星期,打到最后一人。我们的战士很快就明白了与苏军作战意味着什么,可是元首和大多数高级将领却不知道,我们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1941—1945年的红军要比沙俄军队厉害得多,他们狂热地为共产主义理想而战。这使他们变得更加顽强,也让我军出手更狠,因为东线战场的格言就是“你死我活”。红军的纪律远比沙俄军队要严厉。他们对上级的命令一味盲从。我们曾经截获过一些红军的命令,如“为什么没有进攻,我最后一次命令你占领斯特兰科(Strylenko),否则当心你的脑袋!”“为什么你的部队还不到预定地点准备进攻?立即行动,除非你不要命了。”我们由此得知对手居然是这般性情冷酷。在1941年时,谁又想得到没过几年,同样的情况会出现在我们的部队里。
回顾战史,凡是俄国人参与的战争无不打得激烈、残酷无情,而且伤亡惨重。俄国人一旦决定坚守自卫,要打败它真难上加难,结果必定是血流遍野。作为自然的宠儿,他们享有天时地利。他们光知道盲从,亚洲斯拉夫地区(Slav-Asiatic)的特征就是只懂专制,不许抗拒。俄国指挥官可以任意向下级提出不近人情的苛求,不准嘟哝,不准抱怨。
东方和西方是两个世界,他们没法相互理解。俄罗斯就像狮身人面像上无言的问号,他们双唇紧闭,从不向我们敞开心扉。
布卢门特里特的反思所触及的问题对战争的作用非同小可,其重要性绝不亚于部队的士气。几乎所有的将领都提到过,苏军最大的长处在于,即便没有正常的供给,他们也能坚持作战。曼陀菲尔将军曾多次率领坦克冲入敌营,他的叙述颇为生动。“苏军向前推进的方式是西方人难以想象的。坦克在前面冲锋,后面跟着成群的部队,大多骑在马上。战士们背着一袋干粮,里面是他们行军途中在乡村和田野里收集来的干面包屑和生的蔬菜。马料是房顶上的干草,而且少得可怜。苏联人习惯于这种原始的生存方式,在进军时能坚持三星期之久。你没法像对付一般的军队那样,通过切断其供给线来阻止他们前进,因为你几乎找不到他们的后勤车队进行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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