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刻尔克是英军出逃唯一的港口,上级却命令德军装甲部队在敦刻尔克外围暂时停止前进,此事堪称二战史上一个难解之谜。
战后陆军元帅勃劳希契的副官西韦特将军最早对我谈起此事,他十分肯定地说阻止德军装甲部队前进的命令来自希特勒本人。他还讲起勃劳希契和哈尔德持反对意见,他们力图取消这个命令,这个说法得到有关档案的证实。后来陆军元帅伦德施泰特和布卢门特里特将军也对我讲了这个命令是如何通知A集团军的。伦德施泰特说是由陆总的格赖芬贝格(Greiffenberg)上校打电话通知的,上校还表示哈尔德持反对意见。布卢门特里特将军说是他亲自打的电话。
但是丘吉尔先生在他写的战争回忆录中说,让装甲部队暂时停止前进的命令“最早是由伦德施泰特提出来的,不是希特勒”。他的根据是伦德施泰特部队的战时日志,日志记载了5月24日上午希特勒在沙勒维尔(Charleville)造访伦德施泰特司令部时俩人交谈的情况。
但是在具有识见的历史学家看来,丘吉尔所谓有力的证据未免言之过当。史学家最清楚这些战时日志是如何编纂的,也明白其中不乏错谬之处。战时日志通常是由一些低级军官搞的,他们并未亲自参与那些重要的会议。在实施重大举措的非常时期,日志的记录和核实往往与真实的情况相距甚远。对于任何孤证都必须小心处理,何况日志本身的记录并不像丘吉尔由此得出的结论那么清晰。丘吉尔将日志的记录归纳如下:
23日午夜,勃劳希契从陆总发来有关“包围战最后作战”的命令。次日上午,希特勒会见伦德施泰特,伦德施泰特表示快速深入敌方的装甲部队已经力有不济,需要暂停修整,以便养精蓄锐进行最后的攻击……而且伦德施泰特预料他的部队从北到南过于分散,可能会受到攻击……希特勒“完全同意”对阿拉斯东面的进攻交由步兵来完成,机动部队应当继续固守朗斯—贝蒂讷—艾尔—圣奥梅尔—格腊夫林(Lens-Bethune-Aire-St Omer-Gravelines)一线,以便拦截被B集团军在东北方阻击的敌军。他还考虑到当务之急是保存装甲部队的实力以便后续的作战行动。
然而从这些叙述中看不出最先提出停止前进的是伦德施泰特。含糊其词的日志至多表明伦德施泰特在评判战局时所表示的忧虑与希特勒的观点相符。史学家不可能仅凭这一点就否定其他军官的见证,他们众口一词认定命令出自希特勒本人,是从他的司令部发下来的。而且哈尔德在陆总的日记也更清楚地证实了这些军官的陈述。
将这些记录和其他证据联系起来研究就能让事件的脉络显得更为清晰。德军渡过默兹河后,哈尔德最初的想法是伦德施泰特的军团应当向西南进军。进攻的轴心将通往贡比涅(Compiegne),指向鲁昂(Rouen)附近的塞纳河下游(虽然在通过贡比涅后,哈尔德曾想转向东南经过巴黎)。进军将采取梯形阵式,其左翼后退一步,当部队前进时就能与右翼互为屏障,以防侧翼受到攻击。部队进军时,右翼克卢格的军队转向博克的集团军,帮助它包围在比利时的盟军。
但是希特勒对向西南进军的看法并不当回事,他有自己不同的打算。他想让装甲部队停止脚步,等到增援的步兵沿埃纳河筑起一道防线来掩护南翼,然后再派装甲部队向西北开到在比利时与博克军团对峙的盟军正后方。哈尔德17日中午的日记中记载,当天上午古德里安就被迫停止前进。提到与希特勒的会见,哈尔德写道:“双方没有任何商讨的余地。元首固执己见,认为主要的威胁来自南方(我看根本不存在什么威胁)。”接着日记对新的指令进行了归纳。后面又写道:“极不愉快的一天。元首紧张得要命。被他自己的胜利吓坏了,他不敢再去冒险,要给我们套上笼头。其理由无非是要顾及南翼。”(然而希特勒的理由要比哈尔德所想的更好,比如说是因为伦德施泰特仍然担心甘末林会从东南方发起反攻。)
哈尔德为耽误时间和坐失战机而忧心忡忡,第二天早上,也就是18日的日记中到处可见这种担忧:“每个小时都十分珍贵,可是元首的最高统帅部却看法迥异。元首老是担心南翼,他狂怒尖叫,指责我们会毁了整个战役。他再也不想谈什么继续向西挺进,更不要说向西南方向了。一心只想着向西北进军的计划。”经过一次“最不愉快的会谈后”,希特勒才同意装甲部队应当西进,但并没有立刻下达命令。
不过当天晚上哈尔德向希特勒汇报第十二军的步兵团正在迂回进入埃纳河一线,总算得到希特勒的同意让装甲部队向海边进发。
哈尔德的另一个忧虑是在比利时的盟军是否会迅速插入南方,“博克的军队是否能赶走敌军,追上克莱斯特。考虑到大胆的博克敢冲敢打,很可能造成这样的结局。”哈尔德有点过虑了,就在那天,也就是20日,克莱斯特的先头部队在古德里安的率领下到达了索姆河口,切断了敌军供应线和退路,随即便挥师北上。从日记看,哈尔德原来打算只是让博克军团咬住敌军,伦德施泰特的部队“切入敌人的后方,发起致命一击……我想把A集团军作为铁锤,B集团军作为铁砧”。
事情变得有点复杂,因为两个集团军并不是齐头并进,而是越来越靠拢。伦德施泰特左翼的装甲部队正朝博克的右翼直线挺进。为了避免混乱,勃劳希契打算把围攻的最后阶段交由博克来完成,这就需要调整一下两个集团军之间的布阵,让克莱斯特的装甲部队连同克卢格的部队从伦德施泰特那里移交给博克。23日傍晚,他就此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哈尔德原本希望在最后阶段勃劳希契能与自己协调一致,但没能说服他这样做。他在日记中不无尖刻地批评勃劳希契:“刻意逃避责任。他总是声辩自己无法作出抉择,只能在自己和博克之间协调。但作为一个男人,从道理上说,他本来应该有所担当,有所抉择。我没在命令上签名,表示我的态度就是不同意。”
哈尔德对我详述了他的理由:“面对如此艰巨的任务,各种意见都汇集到了陆总。从心理层面看,采取这样的措施会显得能干的伦德施泰特似乎缺乏信心,尽管他并非有意这样。博克野心勃勃,他的参谋长扎尔穆特(Salmuth)向来态度强硬,由此可见要贯彻执行这个命令势必会引起两大集团军之间的严重冲突。”
且不管个人意见如何,不难猜测这个命令对伦德施泰特的影响。他自然会更多地关注下一阶段的战役,即向南进军。而不再为完成北方的包围而费心,因为这个任务将移交给博克。这肯定会影响他对形势的看法,而第二天早上希特勒来到伦德施泰特的司令部召开军事会议。在会议上,伦德施泰特强调了在下个阶段战役中确保装甲部队实力的重要性,这与希特勒的观点不谋而合。可以理解23日傍晚勃劳希契发出的“移交”命令与伦德施泰特次日上午在司令部的会谈纪要有相当重要的因果关系,也势必影响到当天下午希特勒下达暂停前进的命令。
早在22日,古德里安的军队开始从阿布维尔地区向北挺进之时,希特勒在当晚与勃劳希契交谈时就表示了他的疑虑。他指责哈尔德刚刚发出的包围令,哈尔德命令A集团军的坦克部队尽快向北进攻,切断盟军通往海边的退路。希特勒说他认为坦克在佛兰德沿海低地作战风险太大,他还考虑到已经损坏的坦克,强调他可不愿失去更多的坦克,因为在法国第二阶段的战役还需要大量的坦克。
希特勒观点是A集团军的职能应当从铁锤转为铁砧,从后面挡住被B集团军从南方驱赶过来的盟军。克莱斯特和约德尔与希特勒观点一致。但希特勒感到仅有他们俩人的支持还不足以否决勃劳希契和哈尔德的决策。在战略问题上伦德施泰特的意见分量不轻,他对形势的判断以及对第二阶段战役的重视深得希特勒之心。希特勒善于利用一方军事专家的观点去压另一方的观点,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看来很可能那天希特勒见伦德施泰特的目的就是借助对方的观点来证明自己的看法,进而实施自己改变过的作战方案。
与伦德施泰特会晤后,希特勒采取的第一步措施是马上取消“移交”令。命令要到晚上才能生效,但在早上可以起到一些先期的遏制作用,因为那些将转归博克指挥的部队军官自然会等待新的军团所发来的指令。[丘吉尔先生本人也提到“5月24日上午11点42分,我们截获德军电报,内容是暂停对敦刻尔克—阿兹布鲁克—梅维尔(Merville)一线的进攻。”]
下午希特勒召见勃劳希契,哈尔德也在场。哈尔德日记写道:“与元首的会见极不愉快”,元首断然发出新的命令“取消昨天的命令……尽管前方没有敌军抗击,我军由装甲机械化部队组成的左翼必须服从元首的命令停止前进。消灭被围困敌军的任务将由空军完成!”
第二天部队仍旧原地不动,哈尔德26日日记中有些记录值得一看:
8时:情况依旧。博克损兵折将,进展缓慢……我们的装甲部队已经停止前进,好像瘫痪在贝蒂讷(Bethune)和圣奥梅尔之间的高地上,他们这样只是为了服从上级的命令,不许进攻。这样搞的话,清除被围敌军可能要花几个星期。
11时:整个上午(勃劳契克)都十分紧张。我很同情他,上面那些命令毫无道理。在一个战区,撤退的敌军阵容严整,上面命令我们进攻。在另一个战区,敌军的后防不堪一击,上面却命令部队原地不动。伦德施泰特也感到难以容忍,他跑到霍特和克莱斯特那里去视察地形,准备装甲部队的下一步行动。
12时:电话通知我们说元首已经批准左翼部队向敦刻尔克炮火射程范围内行动。
13时30分:元首召见勃劳契克。勃劳契克回来时脸带微笑。元首终于批准向敦刻尔克进军,以阻止更多的敌军逃跑。
但此时松开刹车已经太晚了,盟军利用这段宝贵的喘息时间在敦刻尔克周围筑起了牢固的防守阵地。哈尔德27日的日记不无沮丧地写道:“左翼的克莱斯特似乎遭遇到比料想更顽强的抵抗。进攻进展缓慢。”因为英国远征军的主力已经成功回撤,加强了前沿阵地的防守力量,抵抗自然也就更为顽强了。从5月26日到6月4日敦刻尔克陷落,338000名(包括114000名法军)盟军成功地从海滩和港口撤回英国。
希特勒惯于将错误归咎于他人,如果他认为是伦德施泰特怂恿他阻止装甲部队进军,在英军逃逸后他所给出的理由中肯定会提到这一点。但在他后来的种种解释中从来没有提及伦德施泰特的意见是促成停止进军的因素。这是一个充分有力的反证。(www.xing528.com)
布卢门特里特的证词也值得注意,他指出24日会议上伦德施泰特确实提出让部队休整,养精蓄锐发起最后的一击,但伦德施泰特不是说当下的敦刻尔克和完成第一阶段战役,而是指在下一个阶段消灭残余的法军之后。这样的解释合情合理,与伦德施泰特说话的原意更相吻合。一个优秀的战略家决不会在包围行将大功告成之时主张推迟行动,但是他会在发起新的攻势前主张休整一下部队。北面的战役一结束,就要尽快整顿部队,准备向南发起攻击。哈尔德日记表明26日上午伦德施泰特显得焦躁不安。
伦德施泰特错就错在他的焦躁来得太晚,或者说错在停止进军的命令刚下达时没能立刻提出抗议。布卢门特里特回忆道,当他用电话将命令传达给伦德施泰特和他的参谋长索旦斯登时,“俩人情绪稳定,没有表露出任何愤懑。相反,情绪激动的质疑均来自前线的指挥官”。布卢门特里特还告诉我,从第一阶段的战役开始到结束,“伦德施泰特一直担心法国人会从南方向色当朝我军在埃纳河薄弱的侧翼发起大反攻,因为他一向不敢小觑法国军方的指挥才能。在这个阶段,他对南方的关注要大于英吉利海峡。”值得注意的是此时伦德施泰特的司令部还远在沙勒维尔,那里靠近色当,紧贴着埃纳河,面朝南方,位于整个德军前沿阵地的中央。从这个位置可见他的战略重点所在,同时也说明他对似乎胜券在握的右翼并不十分在意。伦德施泰特的眼睛并没有盯死在敦刻尔克。
至于敦刻尔克的坐失良机,克卢格和克莱斯特的责任比伦德施泰特更大。哈尔德日记23日下午记载了陆总联络官汇报装甲军团司令部的情况:“17时:吉尔顿菲尔特(Gyldenfeldt)传达了克莱斯特的忧虑。克莱斯特感到如果仍然没法解决阿拉斯附近的危机,他就难以完成任务。装甲部队的损失已达百分之五十。我向他指出,48小时内可以解决那里的危机。我了解派给他任务的分量。他必须顶住。索姆河一线没有什么危险。”古德里安也说:“由于克莱斯特从装甲军团发来的命令,从亚眠到海岸的进军一路上可谓小心翼翼。从欧蒂河(Authie)到康什河(Canche),克莱斯特将军亲自指挥先头部队的一举一动。他的命令具体到何时渡河。这样就使部队在没有遭遇敌军的情况下毫无理由地走走停停,进军的速度本来可以快得多。”古德里安部队的拜尔莱因将军也说道,一开始时走时停,后来又下令停止前进,这使他的上司古德里安“极为恼火”。
其他好几位将军谈到,英军坦克曾在阿拉斯发起反击,虽然这些反攻规模不大,还是让第四军司令部深感不安。克卢格曾认真考虑过要全面中止进军。伦德施泰特在叙述那次危机时也证实了这一点。
至于希特勒颁布暂停进军的命令理由何在,我从瓦尔利蒙特那里得到的证词尤其能说明问题,因为他当时正在最高统帅部。当他得知有这么个命令后曾向约德尔询问确切的情况。“约德尔证实命令已经下达,并对我的询问表示很不耐烦。他的立场与希特勒一致,并强调希特勒和凯特尔还有他本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都曾亲临佛兰德低地,确知坦克在沼泽地带难以施展,硬上必然会蒙受重大损失。装甲部队的实力已经有所削弱,在法国发动第二阶段进攻的任务又迫在眉睫,所以再也经不起折腾了。”(瓦尔利蒙特还说,如果暂停前进的命令最早来自伦德施泰特,他和最高统帅部的其他人员肯定早就得知此事,为命令辩护的约德尔也肯定不会不提到陆军元帅伦德施泰特最早提出或至少是支持这个决定的。这样就可以让那些批评者闭口,因为“论及军事行动,伦德施泰特在总参高级将领中具有不容置疑的威信”。)
瓦尔利蒙特继续说:“另一大理由在于,当我得知暂停前进的命令时,戈林出现了,他向元首打包票说空军可以从空中收紧海边的袋口,最终完成围歼英军的任务。他肯定夸大了空军的能力。”瓦尔利蒙特的说法与前引24日哈尔德日记中最后一句话可相互印证。古德里安说,克莱斯特向他下达命令时曾说:“敦刻尔克就让空军去处理吧。攻克加来如果遇到困难,也可以让空军去对付那些堡垒。”古德里安指出:“我认为正是戈林的狂妄自大促使希特勒作出那个致命的决定。”他还说:“我没有等待空军的支援就率领第十装甲师在5月26日攻克加来。再说空中轰炸对摧毁老将沃邦(Vauban)的地堡要塞(1698—1701年法国军事工程师沃邦在阿尔萨斯堡建设的新布里扎克建筑的要塞长久被认为是欧洲最好的要塞——编者注)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鉴于外界盛传加来防守战对整个战局至关重要,古德里安的有关陈述也就显得意义非同寻常。一个英国步兵旅和坦克营赶到加来增援法国驻军。24日那天,丘吉尔亲自出面干预,他取消了让这些英军再上船撤退的命令,坚持要“加来驻军决一死战,不得从海上撤退”。
1941年公布的官方报告就加来防御战一事声称,虽然驻军被全歼,“但在这生死攸关的四天里,驻军殊死拼杀,牵制了德军至少两个装甲师,否则英军退往海边的道路就可能被切断。德军装甲师如长镰横扫所向披靡,却在加来打了个磕绊……刀刃碰上了顽石”。
丘吉尔甚至在战后还声称:“加来一战至关重要。其他许多原因也可能阻碍敦刻尔克撤退,但是加来防守战赢得了三天时间,这就确保格腊夫林水路的安然无恙。否则哪怕有希特勒的犹豫不决和伦德施泰特的命令,盟军还是难免被切断退路,遭到全歼。”
丘吉尔自然要为他牺牲加来守军的决定辩解,令人费解的是他现在居然还要声称这个决策是如何有效。当时德军在该地区有七个装甲师,进攻加来的只是其中的一个。因为希特勒下达中止前进的命令后无事可干,这个师才被派往加来。否则在德军装甲部队主力冲向敦刻尔克时,一小支特遣部队就可以围住这个小镇。其实早在23日,德军已经绕过了加来,并封锁了它通往外界的道路。
古德里安在评论此事时曾说:“英军保卫加来之战对敦刻尔克的战役没起多大作用。我们延迟进军并不是因为那里的抵抗。”即使没有古德里安的证词,只要不带偏见,实事求是,显然都会得出相同的结论。英军的确在加来英勇奋战,但这并不能掩饰派他们去作出的牺牲于事无补这个事实。
中止向敦刻尔克进军命令背后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有关将领始终感到这是个难解之谜。装甲部队的指挥员尤为困惑,因为他们当时已经兵临城下,感到没有丝毫理由停止前进。于是他们纷纷愤而上书,吁请上级司令部批准部队继续进军。然而与我交谈过这个问题的大多数德国将领认为,希特勒作出这个决定有其军事上的理由,虽然他们不知道希特勒最迫切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然而有些人具有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希特勒的决定是由其他动机促成的,或者说至少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哈尔德就曾怀疑希特勒的决定出于政治目的,他的日记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在5月25日上午的日记中,哈尔德强调希特勒的新命令颠覆了原先的作战方案,并指出“政治头目固执己见,认定决战的地点必须在法国北部,而不应在佛兰德的土地上。为了掩饰其政治动机,他们便断言佛兰德沟渠纵横,不适合坦克作战”。
布卢门特里特也确信希特勒的命令有其政治动机,不过他认为并不像哈尔德所言。他说希特勒在沙勒维尔突然造访伦德施泰特司令部时讲过一番惊世之言,中止进军的命令与此不无因果关系。
只有一位参谋随同希特勒前来,参与密谈的还有伦德施泰特和他参谋部的两个要员——索旦斯登和布卢门特里特。布卢门特里特告诉我:“希特勒兴致颇高,他承认战役的进程‘堪称奇迹’,他认为六个星期就可以结束这场战争。他希望随后就能与法国达成合情合理的和平,然后再与英国人达成协议就无甚大碍了。”
接下来的一席话语惊四座,他以钦慕的语气谈起大英帝国,谈到英国存在的必要性,英国对世界文明的贡献。他耸耸肩评论道,创建帝国几乎无不依仗强硬的手段,“欲打造称心的木器,免不了刨花飞溅”。他将大英帝国与天主教会相比,声称它们是稳定世界的两大要素。他说他对英国所要求的无非是承认德国在欧洲大陆的地位。能归还德国失去的海外殖民地固然最好,但也不是非得如此不可。他甚至说如果英国在海外遇到麻烦,德国可以派兵援助。他认为殖民地不过是事关一国的威望而已,在战争时期根本守不住,何况德国人也不愿意到热带非洲去安家落户。
他最后总结道,他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让英国能在无损其尊严的情况下与德国媾和。
陆军元帅伦德施泰特一直希望与英法媾和,听了希特勒这番话后连连称是。希特勒离开后,伦德施泰特如释重负地感叹:“好呀,如果他别无他求,我们总算可以求得和平了。”
布卢门特里特在反思战争的过程时经常会追溯到希特勒的这次谈话。他认为下令“中止进军”不仅仅出于军事上的考虑,还有为更易谋求和平的政治用意。如果在敦刻尔克的英军全军覆没,英国人脸面丧尽,会下决心报仇雪恨。希特勒希望放英军一条生路,可以平息一下英国人的怒气。
此后在准备入侵英国的作战方案时,希特勒总是拖拖拉拉,这种态度令人感到奇怪,其实也印证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布卢门特里特说:“他对作战方案似乎不感兴趣,也不急于准备工作,这与他一贯的做派大相径庭。”在入侵波兰、法国以及后来的苏联他都急不可耐地反复催促,可这次他却坐视不理。
有关希特勒与沙勒维尔的谈话和他后来不急于入侵英国的这些说法均来自那些长期以来对希特勒决策不满的将领,随着战争的持续,他们对希特勒的仇视有增无减,这就使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证词更引人注目。人们按照常理总以为,在战后的氛围中,这些德国将领自然会倾向于将希特勒描绘成入侵英国的罪魁,而他们自己则总是加以阻挠。可他们的证词恰恰相反。这些德国将领坦然承认,作为军人,他们希望一举获胜。对于阻挠他们速战速决的做法非常反感。有意思的是,他们所述希特勒在兵临敦刻尔克时有关大英帝国的议论与其早年所作《我的奋斗》中的许多言论正相吻合。值得注意的是,在其他方面,希特勒的行为也与这部自撰圣经中的言论并无二致。
长期以来希特勒一直想与英国联盟,是这个政治观念导致他对英国的暧昧态度吗?还是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情结在这关键时刻起了作用呢?希特勒性格中某些复杂的情结表明他对英国和对德皇一样,怀有爱恨交加的情感。
某些历史学家将希特勒下令中止前进归因于他对英国的感情,这尚无充分的证据。不过尽管不可能评估出感情因素究竟起多大作用,这个因素毕竟还是值得考虑的。
希特勒的性格相当复杂,简单的图解和评价都可能失之片面。他之所以下令中止进军很可能是多重因素造成的。有三个因素是清晰可辨的:希特勒希望保存坦克的实力以备战下一次进攻、他对佛兰德沼泽地一直怀有恐惧感、戈林吹嘘空军的力量对他的影响。不过此人向来嗜好玩弄政治谋略,思路多变难以捉摸,当他在盘算军事问题时,某些政治考量也极可能掺杂其间。
且不管希特勒真正的动机何在,至少结局令人满意。正是由于他的犹豫不决才使英国在这历史的关键时刻得以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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