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人风险评估：相关概念及社会支持研究

鉴于未成年人的特殊性，未成年人的生理、心理等状况随着时间的推进一直处于变化之中，故而未成年人的风险评估和成年人的风险评估还存在一些差异，主要表现在其具体的影响因素上。我国在引入风险评估概念过程中，需要在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语境下对未成年人风险评估的相关概念及核心要素进行分析。

（一）未成年人风险评估的界定

什么是 “风险”？“风险”在现代社会无处不在，但都是指没有发生的可能产生不良影响的可能性。德国社会学学者贝克认为后现代社会的风险是指特定技术或其他进程造成的物理伤害，风险社会的主导问题是如何避免、减少、引导随着现代性逐步出现的风险、危险。^[40]但是风险社会中的 “风险”与刑事司法领域的 “风险”有很大的不同，在刑事司法领域，“风险”重在潜在的、继续实施不法或者犯罪行为的可能性，对此刑事司法学者往往使用 “危险”的概念。^[41]在未成年人司法领域，对于 “风险”概念也有不同的理解。有学者认为，在少年法庭的决策中，风险的考虑包括两层含义：首先是如果负面行为发生，造成的伤害有多大；其次是如果不采取干预措施，消极行为发生的可能性，并进一步提出其中后者是重点，即风险是指继续犯罪或者再犯的可能性。澳大利亚学者则认为风险的概念包括两种情况：其一风险是指少年从事犯罪行为的总体可能性，也即犯罪风险或再犯风险；其二是与违法或者犯罪相关的特定的条件和情况。^[42]两者对风险进行界定的出发点和考虑不同，但是共同点是都明确在未成年人司法领域关注的 “风险”重点是未来继续犯罪或者再犯的可能性。而 “评估”则是一个动态的过程，需要收集风险信息进行决策。在少年法庭的决策过程中，风险评估重在根据少年未来继续犯罪或者再犯的风险，并制定相应的干预措施来管理或降低这种风险。美国学者认为在未成年人犯罪语境中，风险评估是指对未来是否可能参与犯罪的风险因素和保护因素的识别。风险评估的过程就是需求评估和风险管理的过程，通过评估选择最佳的方案缩减风险因素并促进保护因素。^[43]此外，国内学者在翻译借鉴过程中往往将风险评估称为风险/需求评估，强调了风险评估和需求评估两个概念。笔者认为，事实上在未成年人司法领域的风险评估已经包含了需求的评估，其本质是对风险的管理，即根据再犯评估制定相应的干预计划管理和降低风险。总的来说，风险评估包括两层含义：首先，对未成年人犯罪可能性和再犯可能性进行评估；其次，根据风险评估的结果制定相应的干预方案，减少或者降低风险，简言之，即未成年人风险评估包括风险评估和风险的管理。

（二）未成年人风险评估的核心要素

未成年人风险评估概念的界定，明确了风险评估的核心即是对再犯进行评估。再犯风险因素主要是由心理学和犯罪学实证研究不断推进的。研究表明，八类核心风险需求因素与再犯最具相关性，其中重要的四个因素包括反社会态度、反社会关系、反社会人格和犯罪史；其次四个因素包括滥用药物，家庭特征，教育和就业，缺乏亲社会行为、休闲和娱乐。^[44]鉴于未成年人的特殊性，未成年人的一些风险因素一直处于变化之中，对未成年人的风险进行评估也更加复杂。随着未成年人风险评估工具的发展，又可将未成年人风险因素具体分为三类：风险因素、保护性因素和响应性因素。

1.风险因素

风险因素是指增加暴力和犯罪有关的因素，其与未成年人的行为、思想、性格和生活环境有关。20世纪90年代以来，心理学和犯罪学对未成年人暴力犯罪的长期研究使得预测犯罪的风险因素日臻成熟。风险因素具体可以分为静态风险因素和动态风险因素。静态风险因素是指不能通过干预进行改变的因素，比如，第一次犯罪时的年龄、早期开始的暴力行为等，这些因素都是静态的，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动态风险因素是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的因素，比如，缺乏社会关系、不良家庭教养、反社会态度、注意力问题、学校不端行为等。这些因素一方面可以预测再次犯罪，另一方面，也有助于帮助制定有针对性的干预计划。^[45]动态因素也被称为犯因性需求因素，犯因性需求因素可以揭示未成年人犯罪的原因，帮助制定相应的干预计划。不同涉罪未成年人的犯因性需求可能不同，比如吸毒和药物滥用。除此之外，还有非犯因性因素，比如低自尊、抑郁症等，这些因素对再犯没有明显的影响，但是对于治疗和干预有着重要的影响。非犯罪性需求因素一般不应包括在风险评估的考量因素之中，但是对于最终的干预方案却至关重要，需要专业人员结合专业自由裁量权进行权衡，关于非犯罪性因素的评估将在后文结合风险评估工具展开讨论。

2.保护因素

保护因素是保护未成年人免受各种风险因素的影响，从而防止他们发展或者继续越轨行为的因素。保护性因素是与风险因素相互作用的变量，可以帮助降低风险因素潜在的有害影响。保护性因素的存在也解释了为什么同样处于危险因素环境，但是有一些少年没有继续犯罪。比如，生活在抢劫多发的社区环境是一个风险因素，但是由于身边有高度支持的父母的存在，可以抵消环境的负面影响，减少未成年人再犯的风险。保护性因素可以增加风险评估的增值，对于未成年人风险评估至关重要。研究表明，亲社会参与、强烈的社会支持、强烈的依恋和纽带、积极的干预态度和权威、强烈的对学校的承诺、适应性人格特质等保护性因素对于再犯预测具有显著的效果。^[46]需要注意的是保护性因素并不是危险因素的对立面，例如，在学校里表现差是一个风险因素，但在学校表现好并不能自动成为一个保护因素。研究发现，未成年人的保护性因素越多，现有的危险因素就越不可能影响他/她的行为，因此他/她再次犯罪的可能性就越小。^[47]

3.响应性因素(www.xing528.com)

响应性因素是近年来随着风险评估工具的发展，出现的一些附加影响因素。响应性因素往往是非犯罪因素，一般不会出现在风险评估工具的风险评分序列。但是在具体的干预计划中，响应性的因素对于最终的干预计划很重要。在结构化的风险评估工具中，需要工具使用人员结合专业技能和经验，结合响应性因素调整或者覆盖风险评估的结果。响应性因素是指未成年人及其所处环境的个人特征，可增加或减少未成年人从特定干预措施中改进的能力和动机，包括认知功能、焦虑水平、治疗动机等。以美国未成年人司法循证实践的循证项目认知行为疗法为例，该项目经常涉及需要阅读技能的活动，一个文盲或阅读能力较低的未成年人将不会从这类服务中受益，除非他在整个治疗过程中得到阅读援助。

（三）未成年人风险评估的工具

随着科学研究和技术的发展，风险评估在技术层面也在不断改进，从最初的临床评估发展到目前的最新的结构化风险评估工具。具体而言，就是风险评估研究的推进，比如，近年来保护性因素和响应性因素与再犯可能性关系的实证研究推进了风险评估工具的发展。

1.风险评估工具的演化

风险评估工具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改进，目前经历了四代研发更迭，形成了将风险需求与响应原则相结合的结构化评估。第一代风险评估是临床医生或者缓刑官基于其临床经验和专业知识，通过非结构化或者半结构化访谈，以提取相关再犯风险因素，对犯罪人再犯风险进行分析判断。第一代风险评估没有明确或者客观的评分规则，主要依赖于临床经验和专业判断，评估结果的有效性容易受到主观因素的影响。第二代风险评估是基于经验的评分工具，关注的重点是风险因素，或者说是静态因素，目的是进行简短有效的评分。典型的风险评估工具包括暴力风险评估指南 ［Violence Risk Appraisal Guide、静态99（Static-99）］联邦审前风险评估工具 （Federal Pre-Trial Risk Assessment tool）。主要是利用统计学，对诸如犯罪史等静态风险因素进行再犯的相关性分析，进而转化为数值进行计算评分。第二代风险评估工具具有明确客观的评分规则，往往依赖于精算化量表，但是涉及的风险因素仅限于静态风险因素。第三代风险评估工具的显著特点是将精算评估与专业判断相结合，将静态因素和动态因素相结合。静态因素通常是历史的、不可改变的，动态因素则包括犯罪需要，有利于帮助未成年人实现康复目标。比如，HCR-20是一个结构化专业化的暴力风险评估工具，该工具包括10个历史静态因素和10个可变的动态风险因素。第四代的风险评估工具采纳了对个案进行全过程管理的长期视角，并纳入责任性原则，责任性原则要求根据每个犯罪人的特点、情况和学习方式量身定制不同的案件管理计划。第四代风险评估工具通常是自动化的软件应用程序，使用算法评分。例如，美国联邦缓刑系统研发的定罪后风险评估 （Post Conviction Risk Assessment）、商业公司研发的惩教犯替代制裁管理方案 （The Correctional Offender Management Profiling For Alternative Sanctions简称COMPAS），其中COMPAS是最著名的第四代风险评估工具。^[48]

2.未成年人风险评估工具的分类

由于非结构性临床评估科学性不足，目前的未成年人风险评估工具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精算风险评估工具，是指第二代和第三代风险评估工具；另一类是结构化风险评估工具。

精算风险评估工具主要利用精算方法对于各个风险因素得分进行加权和求和，然后使用一个公式来计算风险级别，通常使用表示高风险与中风险或低风险的总分的数值表示。在这种方法中，对于风险级别，没有给评分者自由裁量的空间。有些精算风险评估工具只包括静态因素，例如，弗吉尼亚州未成年人审前羁押风险评估工具，采用精算方法要求评估人员考虑当前最严重的指控、额外的当前指控、先前的有罪判决、未决申诉、监管状况、未能出庭的历史和逃跑的历史。有些精算风险评估包含动态需求因素，比如，青年服务水平/病例管理量表（YLS/CMI），该精算工具包含动态风险因素，比如，同伴关系、药物滥用、休闲/娱乐、人格/行为等^[49]。

结构化风险评估工具也被称为调整后的精算风险评估，它的本质是首先使用精算风险评估工具建立一个基本风险概率，然后通过考虑其他变量来调整概率估计。^[50]在结构化风险评估过程中，评估者需要考虑特定情况下的特殊风险因素，比如，前文提到的非犯罪因素对未成年人的风险水平评估作出调整和覆盖。结构化风险评估工具的显著特点是重视评估者的自由裁量权，在精算风险评估工具中纳入个案管理的长期视角，根据未成年人犯罪个人特点调整相应的风险评估和管理方案。结构化风险评估的出现，弥补了基于群体数据规范设计的精算式风险评估的缺陷，纳入了个体因素，有利于根据少年特点进行灵活的个人干预和管理。比如，英国少年司法委员会研发的ASSETPLUS，在精算风险评估的基础上纳入个人评估和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