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突厥人和莫卧儿人之前,阿拉伯人通过贸易和军事征服,将伊斯兰教带进了印度。印度人和阿拉伯人长期参与红海区域的贸易,定居在印度西海岸的阿拉伯商人在伊斯兰教于阿拉伯兴起后不久即成为穆斯林,可能是印度最早的穆斯林。同时,伊斯兰教也推动了阿拉伯帝国的形成和快速扩张,东向的军事行动在公元711年远达信德区,同时向西扩张,到达西班牙:这时距离伊斯兰教兴起不到100年。通过贸易扩张和军事征服,伊斯兰社群由阿拉伯人为主的社群变成了多元民族社群。始于公元7世纪的商业扩张和帝国扩张,随后被15、16世纪哥伦布与达·伽马领导的基督教欧洲商业与帝国扩张复制。印度(事实上整个亚洲)深受两波扩张的影响,这也是本章与下一章将讨论的主题。
伊斯兰教巨大的扩张行动,正是历史上思想塑造社群力量的突出案例。伊斯兰教始于穆罕默德在出生地麦加和麦地那接受天启;穆罕默德与随其迁往麦地那的追随者,正是伊斯兰社群的起源。希吉来(hijra),即公元622年由麦加迁徙到麦地那,是先知生命中的核心事件,也是伊斯兰纪年的开始;因此公元2000年是伊斯兰教历1378年,即1378AH,AH意指“希吉来后”(after the hijra)。由于麦加当地主要商贸家族担心穆罕默德壮大中的追随者会对他们造成威胁,因此迫其离开麦加;这是伊斯兰社群凝聚力的初期展现。
穆罕默德宣称其传布的讯息是真主通过天使吉卜利勒(Gabriel)传达的默示,并将自身纳入《圣经》传统中始于亚伯拉罕、中经耶稣传承的先知序列中。吉卜利勒令穆罕默德“诵读”[iqra,出自《古兰经》之名Quran(Quran,诵读的意思)],穆罕默德听令向麦加一小群逐渐增多的追随者诵读讯息:关于真主的力量与美善,其唯一性,以及最终审判日中所有亡者灵魂将受审判而进入天堂或地狱。同时,他也传播向真主的意志“顺服”的职责(“伊斯兰”为顺服的意思,“穆斯林”即为顺服者),感谢真主的慈悲,践行道德生活,为孤儿穷人提供食物和捐助。
当穆罕默德迁徙到麦地那时,当地11个左右的部落正处在战争状态,每个部落在绿洲中各拥堡垒。穆罕默德出徙麦地那并非偶然,而是受邀前往担任争斗部落间的仲裁者。在此过程中,他为麦地那判定了某种宪章:定下他的追随者与麦地那人之间的关系;定下麦地那穆斯林与不信先知宗教者之间的关系;定下阿拉伯人与犹太人(争斗部落中有三支为犹太部落)之间的关系,允许犹太人继续奉行其宗教并持有财产。穆罕默德成为部落纷争的仲裁者,成为某种超越于部落之上的领袖。同时,他也是自己社群的领袖,这群人追随先知,并非像部落中那样是因为血缘,而是因为对先知的认同。因此在部落的概念之上,又加上了信仰社团乌玛的概念;对穆斯林而言,部落联系被穆罕默德的权威取代,信众的争议需提到先知面前进行仲裁。
出徙麦地那后,先知仅存活于世间十年,但在这不长的时间里,他为伊斯兰教第一个世纪里迅速扩大的信众社群奠定了基础。第一步是麦加的伊斯兰化,通过一连串战争,在先知出徙后第八年获得最终胜利。夺下麦加后,穆罕默德由真主指派成为国家领袖,制定法律,创立国库、军队,并联合许多部落盟友,虽然这些盟友并非全数信奉即将席卷全阿拉伯半岛的新宗教。实际被创造出来的是围绕伊斯兰教一神论的信仰社群,它向信众要求取代部落或超越部落的更高层面的忠诚,以及普世性的道德规范。
穆罕默德之死让整个伊斯兰社群陷入宪政危机,因为无人能继承其先知的身份。解决之道便是让先知的“继任者”或称“哈里发”,成为这些壮大中的国家的核心政治领袖。前四任哈里发是从先知的伴随者及亲属中产生的,因此被称为“正统哈里发”:阿布·伯克尔(Abu Bakr)、欧麦尔(Umar)、奥斯曼(Uthman)和阿里(Ali)。此后则由麦加的倭马亚(Umayya)家族及巴格达的阿拔斯(Abbasid)家族依次掌权:
正统哈里发,公元632—661年掌权
倭马亚家族,公元661—750年掌权
阿拔斯家族,公元750—1258年掌权(www.xing528.com)
每段时期都包含伊斯兰社群演化的重要阶段。
先知去世后不久,原先支持先知的部落开始各奔东西,国家可能也完全解体了。更糟的是,许多部落领袖自诩接续穆罕默德之后,成为真主(安拉)而非旧部落神祇的先知。伊斯兰史学家称此为“叛教”(ridda)。因此,首任哈里发的急切任务在于压制这波危险发展,重申穆罕默德为“众先知的封印”(也就是穆罕默德之后再无先知),并通过征服行动,让叛教部落再次顺服。“镇压叛教者之战”相当成功,军队也因吸收新盟友而扩大,形成了持续扩张的动力,直到整个阿拉伯半岛及远方国家都被纳入伊斯兰势力中。穆罕默德去世后十年内,阿拉伯半岛已稳定,伊拉克和埃及地区——富饶、人口稠密,形成了古老农耕文明的河谷区——也落入阿拉伯人的掌控之中。在初期哈里发领导下,阿拉伯帝国逐渐形成,伊斯兰社群掌握在哈里发手中。
这时的伊斯兰社群仍以阿拉伯人为主,但为时不久。史学家所谓的第一波阿拉伯帝国扩张,进入了周边古老国家。这些古老国家拥有更多的人口,以农业为主,政府由土地税收支持,并有大批政府官僚进行收租。在帝国之下,阿拉伯人仅需缴纳少许税金便可购买土地,然而非穆斯林却需缴纳人丁税(jizyah)与土地税(kharāj)。只要税金定时缴纳,他们的宗教就会得到包容;他们被称为“受包容宗教”信徒(即犹太教徒与基督教徒)或“顺民”(dhimmis)。然而第一个阿拉伯帝国的成功还带来了意料之外的结果,即非阿拉伯人皈依了伊斯兰教成为教徒。一开始,非穆斯林贴近新社群的唯一方法,是成为阿拉伯部落保护下的平民(mawāli),处于二等公民地位;比起阿拉伯穆斯林,他们必须缴纳较高的税金,却仅享有较低的福利。这种社群内的双层结构无法长久,由于新征服国家中有大量的非阿拉伯人,两个族群间的紧张关系促使整个伊斯兰社群向普世化转型,逐渐减少阿拉伯族群的认同。阿拉伯征服的矛盾结果在第四位哈里发治下最终体现了出来,他不仅离开阿拉伯半岛发动远征,更将首都定于伊拉克的库法(Kufa)。自此,哈里发政权中心再也未返回阿拉伯半岛,中心通常位于大马士革,后期则在阿拔斯人建立的巴格达。阿拉伯地区虽失去了政治影响力,但时至今日,仍旧是穆斯林朝圣的中心。
第三位哈里发是出身麦加倭马亚家族的奥斯曼,他的任选对麦加乃至印度的寡头集团来说是一大胜利,他们的家族掌握了伊斯兰教中的高阶位职,这种情况导致了内战,让第一波阿拉伯征服的成果消耗殆尽,帝国的快速扩张也戛然而止。哈里发遭到了暗杀,第四位哈里发阿里则与奥斯曼的侄子、叙利亚总督穆阿维叶(Muawiya)发生冲突,后者指控阿里密谋篡位并决定要复仇。阿里死后,帝国落入穆阿维叶及其后继的倭马亚哈里发之手。悲愤的阿里追随者不承认后续的哈里发,另行成立政治与宗教上的反对势力——什叶派,伊斯兰内部分裂因而继续扩大。
在倭马亚哈里发的统治下,国家获得稳定,对外征服也持续进行。第二波阿拉伯征服越过埃及,穿越北非,到达直布罗陀与西班牙;围攻拜占庭希腊人的首都君士坦丁堡;更抵达中亚乌兹别克斯坦的布哈拉和撒马尔罕,两地不久后成为穆斯林学习与虔敬的中心。公元711年,伊斯兰教的第一个世纪中,阿拉伯军抵达信德。信德是第一个拥有伊斯兰教君主的印度国家。由于远离哈里发权力中心,信德总督几乎独立统治当地。伊斯兰教根植于信德社会,而信德社会在伊斯兰化的同时,也成为印度文化和知识西传的通道。印度的数学、天文、寓言文学和医学实践被吸纳进入伊斯兰世界,部分被传入欧洲。
信德区分裂成两个阿拉伯人统治的国家,掌控着印度河流域下游。然而,阿拉伯帝国受到瞿折罗—普拉蒂哈拉帝国大军阻挡,无法继续深入印度。最终,进入北印度的伊斯兰教统治者,并非阿拉伯人,而是不同的民族——来自中亚的突厥人与莫卧儿人。
公元750年,倭马亚哈里发政权因阿拔斯家族政变终结。虽然阿拔斯家族是阿拉伯人,但其崛起代表着非阿拉伯裔平民的胜利。这群沉潜的帝国次等公民,实际上远较阿拉伯裔人多。在波斯、伊拉克与埃及等古老文明区域中,平民阶级包含古老的贵族和前伊斯兰统治下众多知识分子及专业团体。如今他们虽在阿拉伯军事网络的掌控下,但是随着帝国领土扩张,帝国的军事掌控力逐渐虚弱。因此可以合理推测,是阿拔斯革命解决了伊斯兰教社群内部少数阿拉伯精英与多数平民之间逐渐扩大的矛盾。到了9世纪中期,阿拔斯力量开始式微,突厥人掌控了多数的地方权力中心,开始瓜分伊斯兰世界的东半部。
这些过程在帝国东半部促使新的波斯—伊斯兰文化开花结果,比如,这时改以阿拉伯字母书写的波斯语。这波发展对印度来说是不祥的前兆,因为正是波斯化的伊斯兰文化和伊朗人,将乘着突厥入侵之风进入北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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