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庙：中华五千年文明不断裂的见证

中古时代以后，中国古代都城出现的帝王庙（国家的“宗庙”），与传统的都城礼制建筑中的宗庙不同，也与各种类型的祭祀天地日月的建筑及其他宗教性建筑不同。帝王庙是祭祀传说时代帝王、前朝帝王及有文治武功之名臣的建筑。

历史文献记载，对传说时代“帝王”的祭祀，先秦时代已经有了。祭祀的帝王实际上是传说时代的圣君，对其祭祀不在当时的都城之中，如秦灵公于上畤、下畤对黄帝、炎帝进行祭祀。还有在其传说的中心活动地区或其传说的陵墓所在地进行祭祀的，如秦始皇祭祀虞舜于九嶷山，祭祀大禹于会稽，实际上均属于“墓祭”。

都城附近往往还有一些祭祀自然神的畤，如东周时代，秦国在都城之外设畤祭祀白、青、黄、赤四帝。汉初，刘邦增立北畤，祠黑帝，合为“五畤”（《史记·封禅书》）。汉文帝在汉长安城东北修建“渭阳五庙”，祭祀代表东、西、南、北、中“五方”的“五帝”。

北魏王朝皇帝不但对黄帝、帝尧、帝舜等进行祭祀，还对周王朝的政治人物进行祭祀。祭祀活动仍然在与传说圣君活动相关的地方。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北魏王朝统治者是鲜卑人，他们对“三皇五帝”及周代圣君、名臣的祭祀，体现出其对华夏历史与文化的认同。

隋代帝王祭祀的进一步发展，反映在从夏商周到汉代的开国帝王均在扩展祭祀之列，此外还有更多名臣也被纳入祭祀对象。这时的祭祀活动，在祭祀对象的都城故地或其陵墓附近举行。

唐代初年延续了隋代祭祀传说时代圣君与夏商周及汉代开国帝王做法，祭祀地点也没有变化。唐玄宗时期，帝王祭祀发生了重大变化：其一，在都城之内修建了祭祀传说时代圣君（“上古之君”与“三皇五帝”）的庙；其二，祭祀对象增加，但是这类祭祀活动大多安排在那些帝王的都城所在地。唐玄宗在长安城为祭祀“上古之君”和“三皇五帝”修建的帝王庙，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帝王庙，那还是对共同祖先的祭祀。

降及宋代，对先代圣君、历代帝王的祭祀，主要在各自陵墓进行。

元代的祭祀对象主要为先代圣君及少数帝王等，祭祀地点多在被祭祀者生前重要活动地区。

明代是中国古代都城帝王庙的真正出现时期。此前唐玄宗在都城修建的帝王庙实际上祭祀的是传说时代圣君，他们是被作为国家与民族的共同祖先进行祭祀的。朱元璋在明南京城与明中都分别营建了历代帝王庙。《明史·礼志四》记载，洪武六年（1373）：

帝以五帝、三王及汉、唐、宋创业之君，俱宜于京师立庙致祭，遂建历代帝王庙于钦天山之阳。仿太庙同堂异室之制，为正殿五室：中一室三皇，东一室五帝，西一室夏禹、商汤、周文王，又东一室周武王、汉光武、唐太宗，又西一室汉高祖、唐高祖、宋太祖、元世祖。每岁春秋仲月上旬甲日致祭。

明南京城历代帝王庙中祭祀18位历史人物，不只包括传说时代圣君，更为重要的是还有明代之前中国历史上主要王朝夏、商、周、汉、唐、宋、元王朝的开国君主。将元王朝皇帝置于帝王庙中，标志着明王朝认为元王朝是中国历史的一部分。明代把以前的帝王庙发展为“历代帝王庙”，“历代”至关重要，这是跨越朝代的国家历史。尤为重要的是，洪武二十一年（1388），朱元璋又增加37位夏、商、周、汉、唐、宋、元王朝的名臣从祠于历代帝王庙，这些名臣之中有汉族，也有少数民族。这时的帝王庙成了真正政治意义上的国家宗庙。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朱元璋把三皇五帝与夏、商、周、汉、唐、宋、元作为一个不同时期连续性王朝的国家整体来看待的。

永乐徙都北京之后，明世宗嘉靖九年：(www.xing528.com)

令建历代帝王庙于都城西，岁以仲春秋致祭。后并罢南京庙祭。……十一年夏，庙成，名曰景德崇圣之殿。殿五室，东西两庑，殿后祭器库，前为景德门。门外神库、神厨、宰牲亭、钟楼。

所建历代帝王庙祭祀的先代圣君、帝王与明南京城历代帝王庙中基本相同。

清代北京城历代帝王庙沿袭了明代北京城历代帝王庙，位于今西城区阜成门内大街171号。庙院平面长方形，坐北朝南。南门为正门，东西两侧各辟1旁门。南门之内，北对景德门，又北对帝王庙主殿——景德崇圣殿，殿前置月台。清王朝的历代帝王庙比以前帝王庙享祀的帝王数量有了大量增加，尤其是更多建立王朝的少数民族帝王进入历代帝王庙祭祀对象之中。

顺治二年，历代帝王庙中增加了辽、金、元三代帝王及其名臣，还有明代的国君与功臣。乾隆四十九年（1784），依据国家观念、正统理念，提出中国历史上的历代王朝的历代帝王均应具有“庙享”地位，最后历代帝王庙享祀帝王达到188位。

明清历代帝王庙景德崇圣殿

明清历代帝王庙祭器库

明清历代帝王庙碑亭

清代的历代帝王庙的祭祀对象包括了中国古代历史上几乎所有王朝与绝大多数帝王，其祭祀内容发展到全面、系统、完整的国家祭祀，历代帝王庙真正成为国家的庙。历代帝王庙成为多民族统一国家完整历史的缩影。

清代北京城历代帝王庙的另一个重要历史意义是，不论在这条历史长河中哪个王朝、哪个民族作为国家统治者，历代帝王庙都视其为多民族统一国家的有机组成部分、中华民族历史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当然，在中国多民族统一国家发展史上，这种对共同祖先（圣君）的认同早已有之。不少古代周边部族，如南北朝时代的北魏鲜卑人，他们把“三皇五帝”作为祖先祭祀；再如中国中古时代以后的北方、东北方的契丹、女真、蒙古等部族建立的多民族统一国家——辽、金、元、清王朝，其统治者代表国家对中华民族圣君与历代王朝帝王进行祭祀，特别是在国家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的都城建立历代帝王庙，对传说时代“三皇五帝”进行祭祀、对历代王朝的历代帝王进行祭祀，这实际上是对共同先祖、共同国家历史的祭祀，是对中华民族历史的祭祀。这说明了历代帝王庙祭祀充分体现了中华五千年不断裂文明，印证中国五千年生生不息的历史。这在世界各国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这种中华五千年不断裂文明是基于中国历史上多民族对共同国家——“中国”的认同、对以汉族为主体形成的中华民族的认同、对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历史文化的认同发展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