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人:王 鹰[1]
时 间:2009年1月10日
地 点:苏州市评弹团(光裕公所旧址)
潘讯 王老师,您年逾七旬,从艺近60载,有关您的家世、生平经历等,俞明先生在《评弹人家》中写过一些,还想请您再补充一些。比如您的父亲王筱春,可以说他是您艺术道路的领路人。
王鹰 我家里姊妹六个,两个哥哥夭折了,剩下两男两女。妈妈是家庭妇女,没有工作,就靠爸爸一个人养活全家,生活比较艰苦。因为旧社会女孩子学说书常受人家欺负。所以爸爸起先并没有让我学评弹,我姐姐也一直没有学说书,待在家里。早年,父亲跟我的堂房阿哥王云春拼档,在上海生意是蛮好的,但是王云春很早就死了。父亲再和堂哥王展君拼双档,时间比较长。
王 鹰
1949年苏州解放,有一点给我父亲的印象很深,解放军进了苏州城,夜里就睡在地上,不惊扰百姓,和国民党部队的作风完全不一样。父亲出去跑码头,也不再受人家欺侮,完全改变了旧社会说书先生的地位。后来,父亲看我比较灵活,就考虑让我学说书。
潘讯 您出身评弹世家,走上这条道路好像是很自然的。
王鹰 可是当年我并不情愿。苏州解放那年我正好12岁,读小学六年级,我的志愿是读书,将来做一名医生。父亲就对我说:你看看我们这个家庭环境,怎么办?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我大哥在上海做证券,后来失业回到苏州,大姐没有工作,小哥哥还在读书,生活重担全压在父亲肩上。我想想也没办法,只好学评弹。
潘讯 也是生活所迫。父亲如何教您呢?
王鹰 那时候学评弹就是听书,和现在评弹学校不一样。我和爸爸、堂房阿哥一道跑码头,在书场听书。主要是王展君教,他教我弹琵琶,可是他也不懂谱,只教工尺。“六六工尺六工上,上上六工上,合六工上六工上”,就那么几句过门,然后也不管我,让我随便练。
潘讯 听书让您沉浸在一种艺术气氛中,而要学会关键得靠自己悟。
王鹰 那时候,还是父亲在逼我学。比如,弹琵琶的时候我贪省力,轮子滚不圆,练的是小开门,不像现在都是大开门。记得爸爸教我的第一只开篇是《杜十娘》。
潘讯 这是当年最流行的开篇吧?
王鹰 可以说是“基本教材”。“窈窕风流杜十娘”,这第一句就很难唱,这个“窈”字音往上翻的,评弹里叫作“教巧韵”,很难发。我就这样跟着父亲在码头上奔波,慢慢地一般开篇也会唱了。
潘讯 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和父亲拼档呢?
王鹰 当时说书,上下手一般是四六拆账,上手拿六成,下手拿四成。堂房哥哥他也有家庭,生活负担也很重,他就提出和父亲拆档。父亲没有下手了,就把我拖上台。我那时只有十几岁啊,梳一对羊角小辫子,还是个黄毛丫头。怎么上台呢,琵琶弹得不灵,行头也没有,衣裳蹩脚,脂粉也不会搽,所以父女俩跑码头一直漂脱。你知道什么叫“漂脱”吧?
潘讯 就是生意不灵,“漂了档”。那时候说什么书?
王鹰 《落金扇》《白蛇传》《双珠球》等。
潘讯 《双珠球》可惜现在没有什么人说。
王鹰 这部书也很好,小书大说。生意一直漂脱,接下去怎么办呢?得想办法找工作啊。正巧这时我的大哥开了一爿康乐球厂,里面有人刻棋子,我站在旁边看人家刻。我手蛮巧的,一看就会了。我就在厂子里刻棋子,那时候刻棋子,五分洋钿一副,后来我刻得熟练了,一天刻60副,好赚三块洋钿。
潘讯 刻棋子度日,您一定不甘心吧。
王鹰 当然不愿意这样混下去。这时,我从收音机里听到了丽调。那时候正是徐丽仙老师最红的时候,她的两个学生包丽芳、程丽秋也很红。我就想,人家为啥这样好?我为什么要刻棋子呢?过去是父亲要我学,现在是我要学了。我就夜里听收音机中的唱段,学习徐丽仙老师(当然还有其他老师)的唱法。她有一只《情探·梨花落》,味道好极了。我一面心里揣摩,一面用各种符号记下来,然后默默地悟。这段日子虽然清苦,但我是乐在其中。
潘讯 您重返书台是哪一年?
王鹰 大概是1954年年底,参加苏州会书。会书实际上是出人的竞赛,大家都在出暗劲,拼命比高低。我记得在阊门外龙园书场,我和父亲说了一回《落金扇》,这回书下来,下面轰动得不得了。老听客说这个小姑娘将来有希望的。
潘讯 说明您的刻苦自学已经初见成效了。
王鹰 是啊。底下有很多书场老板在听,会书之后,就有常熟长兴书场老板请我和父亲做年档,结果一炮红出来,得到了常熟老听客的交口称赞。
潘讯 常熟,号称“江南第一书码头”啊。
王鹰 我吃了甜头了,自己更加拼命钻研。过去说书先生红出来,第一个码头是常熟,接下来进无锡、上海,最后是苏州。苏州听客耳朵最老,书最难说。
潘讯 那时候是说书先生自己接场子。
王鹰 演员和演员之间自己联系,互相通信。你下来我上来,我下来你上来,目的是大家把场子把牢。响档和响档联系(那时候不是有“七煞档”吗),中等先生和中等先生联系,刚刚出来没有名气的角色只好去小场化。
潘讯 桥庙村浜。
王鹰 是的,你不要小看这些地方,那些场方老板很势利,你演得稍微差点儿,他们就看不起你。
潘讯 接着是进无锡?
王鹰 对,进无锡在迎园书场,说唱《秦香莲》,也很红。接下来到上海、湖州、嘉兴、南京等地,都是大码头了。码头上一轮滚下来,我已经小有名气了,有点儿钱好做几样行头了,买几件漂亮点儿的绒线衫、好看点儿的裤子。
潘讯 这之后您参加了苏州评弹实验小组?
王鹰 那是1955年,是我艺术人生的一个转折。王月香是苏州评弹实验小组小组长,组员有徐碧英、王兰香等。这个小组大多是年轻演员,只有一两个年纪大的,如朱介生、王筱春等。实验小组是一个改革型的小组,我们长篇不大说,主要说中篇。你想长篇要天天听,中篇一天就可以听完的。这不是一个创新吗?也不大说传统书,主要说二类书。
潘讯 当时叫“斩尾巴”。
王鹰 对,当时我们小组罗介人专职创作,比如《春香传》《王宝钏》《秦香莲》《白蛇传》等。年轻人充满朝气,小组里各人有各人的特长,大家互相吸收,共同提高。我是很用功的,自己拼命要学本事。那时候王月香的快调出来了,很受听众欢迎。她说书,我就坐在扶梯上听,像海绵吸水一样拼命地学习。中篇一般三到四回书,最后一档送客书最要紧,因为我和王月香的业务好,不是她说最后一回,就是我说最后一回。
潘讯 据说评弹实验小组进上海,轰动了整个上海滩?
王鹰 在码头上滚了一个阶段,1956年我们评弹实验小组进上海,反响热烈,连电影界的白杨也赶来听。过去上海的场子你没见过,都是由外国人建的舞厅改造的,最大的新成书场能坐千把人,西藏书场、大华书场、大沪书场、仙乐书场也能坐七八百人。
不久,上海评弹界姚荫梅、蒋月泉、徐云志等老前辈提出来请我们招待一场。大响档来听,我们心里还是蛮虚的。我唱了一段《白蛇传·梦蛟哭塔》,结果反响很好,姚荫梅老师兴奋地说,这个小姑娘“将来有将来格”。
潘讯 这场演出也促成了您和徐云志老艺人的拼档。
王鹰 这一年徐老56岁,他因为拼不到满意的下手,一径放单档。他听了我的演出,就考虑和我拼档。后来经过曹汉昌老先生介绍,我就做了徐老的下手。他也举家从上海迁回苏州,加入了苏州市评弹团。
“除四害”期间徐云志、王鹰演出照
潘讯 徐老的加盟对于苏州评弹团来说也是一件大事,因为那时一流的艺人还是集中在上海。作为徐老晚年的主要合作者,谈谈您心目中的徐老吧?
王鹰 这段经历印象是比较深的。徐老从16岁开始,足迹就遍及苏浙沪一带,在乡间找书场演出。可是,即使侥幸找到书场也只能填空当,别的艺人来了就要让场子。有一次,好容易寻到一家场子能正式演出了,哪晓得当地一个乡董,戴着金丝边眼镜,拿着手杖坐在前面听了一会儿书,连连摇头说:“勿灵,勿灵。”站起身就往外走,其他听客也随声附和着说“勿灵”跟出去。当时,书场老板马上叫他走人,真叫人欲哭无泪。他心中十分气愤,暗暗立誓,总有一天要你们叫“灵”。此后,他特别用功,如饥似渴的吸收前辈的书艺,拼命地苦练。在1922年他22岁的时候,创造了徐调。到1928年,他的《三笑》和徐调就风靡了上海滩。
潘讯 这段掌故我过去也听说过,但是,听您重述一遍,更加感人。
王鹰 老先生们走过来都是很不容易的。和徐老拼档,一开始我的思想负担很重。他到底是一个大名鼎鼎的艺术家,而我还刚刚出来,只不过年纪轻喉咙好罢了,实际还谈不上艺术。再加上我以前说的是《落金扇》《双珠球》《白蛇传》这些书,和《三笑》的艺术风格是完全不同的,因此我必须彻底转变。这个过程是很痛苦的。我的办法是刻苦钻研,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跟在徐老后面听书,反复揣摩。经过一段磨合期,我们的配合渐渐娴熟起来,不管是琵琶、三弦还是说表都咬得很紧,声音都是一样高,接口也很严谨。(www.xing528.com)
潘讯 在许多人的回忆中,徐老的性格温厚和蔼。他如何教您?
王鹰 我现在回想起来,徐老的教育方法非常好,他总是用非常和善、客气的语气鼓励你。他很善解人意,很有人情味。他唱,要我用琵琶跟。他经常告诫我,弹琵琶的人不应该超过唱的人,不应该卖弄琵琶,而是应该随着唱,轻轻地、慢慢地扶上去、托上去。他就这样不厌其烦地给你分析、解说,我跟他学了大约六部长篇:《玉蜻蜓》《宝莲灯》《三笑》《贩马记》《合同记》《碧玉簪》。
潘讯 拼档最久、声誉最好的应该是《三笑》。
王鹰 《三笑》是一部传统长篇书目,成书较早,明代嘉靖年间即有刻本。这部书有两派说法,一是谢少泉派,一是王少泉派。两派的基本情节是相同的。但是在细节和说法上有很多差别。谢派以噱见长,王派以理取胜,徐老是谢派《三笑》。这部书的篇幅相当长,主要内容叙述唐伯虎与秋香、周文宾与王月仙两个爱情故事,在群众中有很大影响,流传广远。评弹界把《三国》称为大书之王,而把《三笑》称为小书之王,可见《三笑》在弹词长篇书目中的地位。《三笑》这部书已经有了名家,有了不同流派。徐老并不躺在前人的成就上睡大觉,而是自觉对《三笑》进行整理,推陈出新。听众都说整理得好,这位老先生了不起。
《三笑》近代抄本
《三笑》这部书很难说,和《描金凤》一样被称为“五毒书”。书中角色多,像祝枝山、小荸荠,特别是大踱、二刁这种角色很难说。最初徐老让我起二踱头,我不愿意,因为要做出来,面孔怕得不得了。有一次上台前他笑眯眯地对我说,今天我教你,你就照我的样子表演,到台上试试看,如果观众欢迎你,你就接着往下演;如果观众不买账,那么下回还是我来。他到底是先生啊,都这样说了,我只好去演。结果我一起脚色,轰得满堂彩,我开心得不得了,劲头就大了。现在评弹界都知道的,起二踱头我是最好的。
潘讯 我读过您和徐老的《三笑》演出本,由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是一部长篇巨著。
王鹰 学这部书给我最深的体会是徐老对艺术精益求精、刻苦钻研的态度。徐老在家里穿着是很朴素的,大冷天,穿一件破棉袄,腰间用绳头一结,眼睛闭拢端坐在那里拨弄弦子。我常想他已经成名了,已经是大响档了,为什么还要练?我的体会是他无时无刻不在钻研琢磨。你听他最早灌的唱片《狸猫换太子》,其中没有几种唱腔,比较单调,并没有后来唱得好。后来徐调的腔发展丰富了,有了长短腔、长长腔、长花腔、短花腔等九种腔式,这在弹词唱腔中并不多见。在那部《三笑》录音资料中,徐老前后的唱腔并不完全一样,有很多变化。你要研究徐调,必须细细地听,慢慢地领悟。
潘讯 徐老的说表也很有特色。
徐云志、王鹰《三笑》演出照
王鹰 我常说,徐老的流派不纯粹是唱腔,而应该是涵盖说、噱、弹、唱、演的“系列流派”。首先徐老的说表艺术自成一格,他一上台就给观众一种自然亲切感,说书时,肌肉放松,脸带微笑,和听众如同朋友一样谈家常。传统书中都有生、旦、净、末、丑类的角色,我们《三笑》中祝枝山、大踱、二刁,这是大家知道与众不同的。但是,徐老在小人物上也很动脑筋,比如我们书中的小荸荠,她是一个叼嘴,但她的叼嘴和二刁完全不同,她完全用舌尖来讲话,动作也是小孩动作,所以这个角色在台上表演就非常好玩可爱。
潘讯 徐老成功的原因有哪些?对今天年轻一辈的评弹演员有何启发?
王鹰 他的教育方法,以及对艺术不断追求、不断提高的精神,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总是在不断地动脑筋,没有片刻停下来。晚年他在上海第六人民医院住院,弥留之际他的一根手指还在那里拨弄,弹弦子,完全沉浸在艺术中。“文革”时不能说书,他就在家里偷偷地说给孙子听,如痴如醉。要真正学好本事不容易啊,要持之以恒,要肯吃苦。我有一点儿小成就,也是靠认真得来的。我深知要成为一个好演员,就必须把生命沉浸在艺术中去。
潘讯 评弹界近几十年来没有出现过有影响力的流派,原因何在?
王鹰 其中原因很复杂,我想关键在于能不能如痴如醉,能不能为事业牺牲一切,能不能把身心沉浸到艺术中去。否则,怎么创造流派?
当年我做徐老下手,他对我说,你的唱不能跟蒋调、丽调唱得一样,他们的唱腔和《三笑》的风格不符合。徐老要我动脑子,自己去创造。我问他是怎么创造徐调的?他说就靠听和悟。京剧、绍兴戏、文明戏他都听,他还从卖西瓜、糖水芋艿烫白果、橄榄山芋等小贩叫卖声中吸取营养。他原来住在曹胡徐巷,那里是“机房帮”集中区,他从小就爱听织机工人唱山歌。
我自己也动脑子了,那时候我特别喜欢看电影,听电影里的歌曲。像《柳堡的故事》《刘三姐》《红珊瑚》等,当时都很红。我就经常听,经常唱,并融合到自己的演唱中去,我的唱腔跟人家不一样了。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我的唱腔还会发展,慢慢形成自我的风格。
潘讯 要多借鉴、多吸收、为我所用。
王鹰 是的。
潘讯 评弹界对您的“快徐调”褒奖很多,它是如何产生的?
王鹰 “文革”结束后,我继续在码头上演出,和顾之芬拼双档。徐老不在了,我成为上手,开始很不习惯。但是我们的生意很好,人家都知道王鹰是说《三笑》的,慕名而来。但我感觉还是不够,我考虑怎样说才能让听众满意,才能说得和别人不一样。我不能老是慢吞吞唱徐调。一般男声是A调,老先生打的是D调E调,高出三四度,因而男声唱徐调好听,女声唱就不大讨巧。女声唱得慢了以后,人家听久了会觉得“恹气”。我就想为什么琴调、沈薛调和王月香调能那样“快”,徐调能快吗?
徐老也有一档快的唱篇《上堂楼》,家杷韵,中慢速,我想能不能超过他的速度?如何接上去是关键,比如我们唱快调,七个字下面断就不好听,二、四韵上断,这样连上去,就不显得吃力。《三笑》的唱篇短,没有长的排比,怎么办?我就自己创作,我对《三笑》的书很熟,一面说书,一面写唱篇,加进好多句子。顾之芬也来帮我试。第一次唱快调是在无锡,无锡听众对我很熟悉的,一唱就成功了。后来进上海,我每回书里都加写几段,唱快调,听众很轰动,大家写评论文章贴在玻璃窗里,上海老听众说王鹰创造了“快徐调”。
后来我唱了一只《姑苏小桥》,100多句,连着唱,像天津快板一样,说一段唱一段。这只开篇成为我的代表作。这只开篇的成功说明徐调可以唱新东西,未必老是慢吞吞。
潘讯 《三笑》这部书过去被称为“长脚笑话”,是一部“噱书”,不过今天听起来,笑料似乎不多了,问题何在?
王鹰 原因很多,我想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脱离时代了;二是大家对书太熟了。现在的传统书大多面临这样的问题。社会发生变化了,某些内容与时代脱节了,噱头放出去,年轻人不一定听得懂。评弹要根据社会变化而改革、创新。
潘讯 您如何看待评弹艺术的现状与未来?
王鹰 总的说来,评弹事业的现状很好,市委宣传部提出每个镇都要建设一爿书场,各级政府部门也十分重视。
但是也有危机感,最大的危机感是没有创新书目,那些老书听得熟透了。我记得1963年我们到北京去演出,带去的都是新书,《红色的种子》《苦菜花》《八个鸡蛋一斤》《五亩地》等,周总理就很赞成。他向在场的鼓书艺人等曲艺界人士说:“你们要向苏州评弹学习,他们有创新。”总理在20世纪60年代就提出要创新,如果从那时开始,持续不断地坚持下来,成绩会有多大?评弹是缺少听众吗?评弹听众有很多啊!只要是新书都是客满,你看老艺人扬子江在光裕书厅演出新书,票价卖得这样贵,还是场场客满。说明听众要听新书,但是目前缺乏可听的新书。新书也许没有老书成熟,但这是评弹的希望所在,创新是评弹的生命。过去陈云同志说,新书有三分好就要鼓掌。
另外,创编新书一定要评弹演员自己创作,你看邱肖鹏、徐檬丹、周希明、吴静等都是演员出身,只有了解评弹,才会创作出好作品。
徐云志、王鹰演出照
潘讯 您曾担任评弹学校副校长,又培养了不少学生,在评弹艺术的传承与教育方面有何心得?
王鹰 我在评弹学校任教20年,体会很深。过去有一段时间大家在争论要不要办评弹学校,现在争论没有了,结论是还要继续办下去。评弹学校的一大优势是培养出来的学生弹唱说表基本功扎实,俞调、沈调、薛调、蒋调等各种流派都要教,我们要求学生唱好一种,唱会多种。新时期恢复评校以来,我们培养出不少优秀的学生,如盛小云、王建中、王瑾、施斌、吴静、曹莉茵、王池良、张丽华、程艳秋等,他们已经成为当今评弹界的中坚力量。
不过培养人才不容易,老师是最重要的。除了在校的老师为学生的说表、弹唱打下扎实的基础外,老校长曹汉昌就采取了“请进来,走出去”的方法来提高学生的专业素质。把长期坚持在书坛演出的老艺人,如张鸿声、唐耿良、蒋月泉、姚荫梅、张鉴庭、张鉴国、顾宏伯等请来给学生做讲座,把他们丰富的实践经验传授给学生。同时也请年富力强正当演出的如秦建国、吴迪君、赵丽芳、沈世华等名家来校讲课,请他们教一回最拿手的书。学生学会一回书,马上出去演出。过去我带着学生到书场、农村、工厂演出,下面观众有反应了,对他们鼓励很大。他们也学会了如何在书场演出,如何面对观众。
潘讯 王老师,谢谢您接受我的采访。
附:顾之芬谈王鹰
潘讯 顾老师,最近我访谈了王鹰老师,请她谈一谈自己的艺术人生,不过,她很谦虚,对自己的艺术始终谈得很少。“文革”后,您是王老师的主要合作者,亦师亦友,对她的艺术成就也很熟悉,还想请您谈一谈。
顾之芬 在我和王老师拼档的过程中,她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既是我很好的朋友,又是我的长者,更是我艺术上的老师。她能在艺术上取得这样的成就,我想归结起来就是四个字:业精于勤。
潘讯 您能具体谈谈吗?
顾之芬 好的,这样的事例很多。她对待艺术勤奋、认真、一丝不苟。我和她拼档说《三笑》,她从来不摆老师架子,一遍遍教我,又一遍遍和我练习。我这个人比较笨,学东西往往需要重复多次,王老师非但不嫌我烦,反而和我一起练习。
潘讯 那个时期演出任务应该很繁重?
顾之芬 当时我们每天演日夜两场,夜书场下来她还要和我排书,一早起来和我练习唱段,再排一上午书;下午演出结束,休息一会儿,还要和我一起排一遍。她曾经和我说过,这样才能保证质量,台上不出错。说实话,这是我所没有碰到过的,因为评弹演员一般演出比较自由,尤其说长篇,只要掌握书情后,可以自由发挥,上下手排书,大多数是搭搭句子,就可以上台。这里有好的一面,就是可以培养演员的灵活性,但是也存在缺点,质量上就差些了。王鹰老师为提高我们的演出质量,这样不厌其烦地和我练习,一句话、一个搭口、一个动作,都和我敲定,在演出中是不走样的。
潘讯 当年徐老也是这样精益求精的作风。您和王鹰老师合作,作为女双档,对《三笑》又有哪些修改?
顾之芬 对于《三笑》这部书,王鹰老师会告诉我以前的说法如何,其中有哪些精华和糟粕,经过修改整理又有哪些改进。现在我们两个女同志说,也要进行修改,使之符合女双档的演出。因此每排练一遍,每演出一遍,王老师总有修改。比如,书中华相爷和祝枝山的书,我们就适当压缩,因为此类角色女同志表演起来不太合适。而唐伯虎、秋香的书比较适合我们演,我们就重点在书情和表演上下功夫。每次修改,王鹰老师总是和我商量,这样好不好,这样是否合适,直到大家满意为止。
潘讯 和您合作期间,王鹰老师在徐老创造的徐调基础上,又有新的发展,业界称之为“快徐调”,请您谈谈王鹰老师的唱腔。
顾之芬 在《三笑》特定唱腔徐调上,王老师是狠下过功夫的。首先,她每天练唱,并把徐老的唱腔反复听,再自己唱,但演出下来,她总有一种不满足感,感到有的地方唱徐调,观众并不满足。她感到在抒发某种感情时,徐调的节奏达不到那种激情的状态。
为此,她开始在唱词上动脑筋。虽说她自称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她居然能够写唱词,真不容易。接着,她又在唱腔上调整。她说王月香调、琴调能打动人心,为什么徐调不能呢?于是她动脑筋,特别在唐伯虎追求秋香时,秋香一次次拒绝他,他的心情愈加迫切,这里有许多唱段。王老师从词上先动手,把原先徐老唱的词,节奏比较慢的改成了先是慢节奏,后边全部是叠句,一口气要唱几十句,连起来唱快速。她一遍遍唱给我听,叫我提意见,进行修改。当时我就被她的这种精神所感动,也帮她一起想办法,记得本来在唱快速结束时,她将节奏停在快速上,我当时就给她建议,你在一大段快速唱腔后,在收尾上要给观众有喘气和满足感,所以必须以慢速来结束,这样观众会给你热烈的掌声。王鹰老师非常虚心地听取我的意见,和我进行排练后,立即到台上去试验,果然,观众听王老师唱腔,先从放松到憋着气听她几十句联唱,唱完最后一句慢的长腔落定,台下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她陶醉了,她成功了,我们大家为她高兴。我们反复在一个个码头上演唱,特别在上海,观众一次次鼓掌,大家称她创造了“快徐调”。
后来,“快徐调”不仅体现在书中唱段,而且体现在开篇中,如《宝玉夜探》《一心跟党走》等。只是王鹰老师既不喧哗,也不张扬,只求为评弹事业默默耕耘,这一点是值得我永远向她好好学习的。
[1]王 鹰(1937—),江苏苏州人,1950年从父王筱春学《落金扇》《白蛇传》《双珠球》,又曾弹唱《秦香莲》。1956年3月加入苏州市人民评弹一团,与徐云志拼档弹唱《三笑》《碧玉簪》《贩马记》《宝莲灯》《合同记》等。1958年参加第一届全国曲艺会演,1963年曾随团赴京演出,1982年赴意大利演出。说表轻松活泼,起《三笑》中二刁脚色颇有特色。擅唱徐调,并在实践中吸收王月香调、翔调快节奏的特点,发展出快徐调。曾任苏州评弹学校副校长、苏州市曲艺家协会主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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