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大业文人,弃掷案头,此书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也。
——《天工开物·序》
在明代,使用竹子当作造纸原料时,被劈开的竹子至少要在水里浸泡上一百天(见前图4-5 )。竹瓤被剥出来,粗糙的外壳被剥下。纸浆要与石灰掺和在一起,历经煮、洗、以柴灰搅拌等程序。制作高档纸还需要加入漂白的化学成分,将纸浆漂白之后才能抄成纸张。抄纸的动作,在《天工开物》中宋应星做了这样的描写:“两手持簾入水,荡起竹麻入于簾内。”[1]“入于簾内”的纸浆会被均匀摊平,对那种厚度均匀、纸表平滑的纸张,宋应星赞美有加。也许,他也曾经期望能用江山县——离他的家乡江西奉新并不远——的“茧纸”来印刷自己的大作;也许他也希望,印制自己大作使用的墨料会是松烟墨中的上品。关于松烟墨的制作,他在《天工开物·丹青》中有精细的描写,在靠尾的两节竹筒中刮取的是清烟,那才是最佳的墨料。然而,流传到我们手中的《天工开物》初刻本使用的却是普通竹纸,所用的墨也是松烟墨中的低端产品,廉价而带着光泽。宋应星会很在乎这些吗?在他的自序当中,这些似乎都显得无关紧要。实际上,他的著作能够得以付梓,这已经让他感到非常高兴了。从他的生平中我们可以看到,这种愉悦当中还不免带有仕途挫折带来的失望之阴影。他曾经讽刺自己的读书人同人,一方面根本不了解日常炊具是如何打造出来的,另一方面却去空谈年代久远、谁也未曾见到过的祭祀礼器(“釜之范鲜经,而侈谈莒鼎”)。在表述这一观点时,他采用的语调是尖刻而辛辣的。[2]的确,他看到那些无知狂妄、自以为是的官员让原本治理有序的国家陷入混乱当中[3],而此时他却能有如此的机缘和好运,在朋友涂绍煃的帮助下刊印自己的著作,“其亦夙缘之所召哉!”[4](www.xing528.com)
这一章要讨论的是那些我会称之为“余音绕梁”的问题,即世人对宋应星著作的接受情况,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后世对他的忽略。此外,这里也讨论他的著作版本流传情况,从初刻本开始到今天的各种版本。在研究他的著作流传过程时,我尤其特别关注的问题是:知识的本质内容如何被纳入到时代的需求当中,哪些因素影响了这一过程。作品中保留了创作当时的价值观,然而在作品的流传过程当中,已经写就的作品屈从于认识论时尚以及相关者个人的理念。正如一座古代桥梁,其修建之时的功用在于将河流的两岸连接起来;书面著作也和古代桥梁一样,作为一个稳定的建构在技术层面上和社会层面上将不同时代——作者的时代与读者的时代——的知识与首要关怀连在一起。然而,一个无法忽略的事实是:书和桥都是在被使用中才能存留下来,而这种使用从来都不会有完全不偏不倚的中立性。一座桥是被使用还是被放弃,取决于河流的流向是否有所改变,或者商路是否一如既往;一本书能在何时派上用场,也取决于当时的需求和理念。在某些时候,一本书只能处于边缘地位,而在另外一些时候则可能成为主流。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引申这个比喻:如果一座桥已经彻底没了原初的功能,那么造桥的石头也许会被用来修建一座寺庙,或者桥身会被融入街道当中,或者桥拱变成了某个店面的门廊。一部著作的建筑部件是它的信息,如果将这些信息从原来的组建中剥离开,它们也可以被用于新的目的。我考察知识传承的角度是:从考察宋应星的著作在他的学者同人中的接受情况入手,同时也考察文人、读书人获得襄助所具有的重要意义。在随后的篇幅中,我也会考察17世纪末期的标志性问题:对明王朝的忠心以及在学术上对清王朝日益增加的抵抗。在这一章的最后一部分,我会对《天工开物》这本书在宋应星身后几个世纪当中的流传版本加以检视,并提供一份概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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