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历史纪录片是历史人文纪录片中的一种,是口述历史与纪录片联姻的产物,它以历史亲历者和见证者的口述为主要叙述形式,结合解说词、音乐、特技等其他表现形式,从不同的视角来还原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一般认为,1993年吴文光拍摄的《1966,我的红卫兵时代》是我国第一部口述历史纪录片,随后一些历史文献纪录片也采用口述的方式,例如刘效礼在1993年拍摄的纪录片《毛泽东》和1997年拍摄的纪录片《邓小平》。进入21世纪以来,大量的口述历史纪录片栏目开播,例如,凤凰卫视的《口述历史》、中央电视台的《大家》和《见证·亲历》、上海电视台纪实频道的《往事》以及北京电视台的《人民记忆》等。此外,还涌现了一大批优秀的口述历史纪录片,如崔永元团队创作的《电影传奇》《我和我的祖国》《我的抗战Ⅰ》和《我的抗战Ⅱ》、贾樟柯创作的《海上传奇》、闫东创作的《百年小平》等。
新历史主义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初的欧美,是对传统历史主义的打破与超越。传统历史主义认为历史是一种客观存在,独立于人的主观意识,历史研究者在研究过程中如果能克服主观因素,就可以客观地认识历史真相。新历史主义则否认历史的客观存在性,认为历史像文学一样也是一种叙述,它被后人阉割过,是主观的、不确定的。在新历史主义理论的影响下,口述历史纪录片呈现出新的叙事策略。
《百年小平》
传统历史人文类纪录片往往采用宏大叙事,以权威的历史档案资料为依据,采用俯视大局的全知视角和大主题、大制作的形式解读重要历史人物,展示重大历史事件。在这类纪录片中,历史长河中的零散插曲、偶然事件、细枝末节和小人物的故事与命运都被抹掉了,观众看到的都是伟人、巨人、罪人以及战争、变革和朝代更迭。口述历史纪录片则采用微观叙事的方式,从细节出发解构宏观叙事,用细节聚合历史真实,完成对历史的还原。例如,国内创作者拍摄了很多关于邓小平的纪录片,大部分作品主要展现他的丰功伟绩,对于他作为普通人的一面却鲜有展现。在纪录片《百年小平》中,创作团队经过多方努力,采访到了他的全部直系亲属,他们还把家庭录像带提供给摄制组,让观众看到了邓小平在日常生活中的很多画面,同时呈现给观众一个伟人身份之外的“邓小平”。例如,通过邓榕和卓琳的口述,观众了解到邓小平的三次婚姻,并感受到邓小平重感情、忠于婚姻和家庭的婚恋态度;通过邓小平孙辈的口述,观众看到了一个慈祥、喜欢小孩的爷爷;通过他妹妹的口述,观众看到了一个待继母如亲母的孝顺儿子;通过卓琳和邓家子女的口述,观众看到了一个操心子女婚姻、就业的普通父亲;通过他的兄弟姐妹的口述,观众看到的是一个爱护弟妹的老大哥。所以说,口述历史从微观叙事出发,用细节构筑立体的人物,让历史人物变得丰满而鲜活。
在表现重大历史事件时,传统的历史人文类纪录片经常以历史专家和相关学者作为采访对象,他们的叙述为宏大叙事服务,是权威话语,往往是国家主流意识的体现,亲历历史事件的小人物几乎没有机会出现在纪录片里亲自讲述自己的经历。在表现重要的历史人物时,其家属和亲友虽然也会出现在影像里,但是对他们的采访往往是为纪录片的权威叙事和主题表达服务的,所以在整个纪录片中所占的比重非常小。新历史主义主张将叙事的权力交给普通民众,对权力话语进行解构,呈现多声部话语,从而使历史显得厚重、开放和民主。受此影响,口述历史纪录片通过民间叙事,将以往静默旁观的普通民众推向叙事的前台,摒弃了政治斗争、战争冲突、朝代更替的叙事窠臼,展现个体生命在历史长河中的生存状态,把历史变成了普通人的历史。贾樟柯拍摄的口述历史纪录片《海上传奇》,选取了十八位上海籍人士,通过他们的口述,展示他们的家族历史,进而勾勒出上海近百年的历史。他在选择采访对象时定了个规矩:不找专家学者,直接找历史见证人和亲历者,找有故事的人。因为,“不需要理论的阐述,寻找的是当事人鲜活、珍贵的个人回忆,从历史事件中看到个人命运”[6]。同样,崔永元拍摄的《我的抗战》系列纪录片选取了几百名抗战老兵,通过他们各自的讲述,让观众看到的不再是教科书上的中华民族的抗战,而是一个个具体而真实的个人抗战,历史在这种讲述中显得更加生动而具体。
值得注意的是,口述历史纪录片虽然以口述为主要叙事形式,但是并不排斥解说词,因为口述者的讲述往往是片段式的,有时还会是混乱而缺乏逻辑的,所以,在必要的时候需要恰当的解说词进行叙事的串联。解说词还可以设置悬念和营造紧张的气氛,使叙事更加曲折、动人。
与情景再现相比,口述历史是一种原生态地呈现历史的方式,导演加工的痕迹被压缩到最低程度,更符合观众希望在纪录片中看到原汁原味的历史的心理需求。在历史人文类纪录片中,观众不喜欢过度加工的东西,因为加工的东西失去了为历史作证的真实感。在观众看来,多人多角度的口述成为历史的客观证据,从而建构了历史的真实感。
在面对历史事件时,口述历史纪录片选择的讲述者不再是一两个人,而是多个当事人,他们共同完成对某一历史事件的叙述。这些人在历史事件中的身份不同,在历史事件中所处的阶段不同,他们的认知水平和感受角度也不尽相同,所以,对于同一历史事件,他们的口述存在差异性,而这种差异性正是口述历史纪录片的魅力和价值所在,因为多人叙事构成了多元话语,多元话语造就了观众对于历史的多元认知,从而以更立体的视角来认知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
当然,任何历史事件的亲历者和见证者的口述都不可能是完全客观的,口述者会选择性地叙述历史事件,也可能会有意遗漏或故意虚构历史史实。因此很多人担心口述历史纪录片无法建构历史的真实。但是,真理永远掌握在大多数人的手里,口述者人数众多,他们的口述会互相印证彼此提供的信息的真实与否。一般而言,面对历史,我们越早、越深入地做口述历史,我们就越接近历史的真实。口述历史纪录片创作者要做历史的采集者,努力接近真实,找到观察真实的视角,而不是对这段历史下结论。对于片中最具真实感的讲述内容,每个观众会有自己的衡量标准,观众也会根据自己对历史事实的了解和分析,主动判断历史事件的是非曲直,并得出自己的结论。
口述历史纪录片通过听觉和视觉两种形式向观众传递信息:听觉是口述者针对历史事件或历史人物口述的话语信息;视觉则是指口述者在访谈时呈现的精神面貌和情感状态,包括访谈时的语气、表情、动作等面部和肢体信息。口述者传递的视觉信息有时可以传达话语无法传递的内容,带领观众共同体会口述者在历史事件中的情感体验和心理感受,它与口述结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了更真实、更全面的历史。这里的历史不再是官方的一言堂的历史,也不是文献书籍上晦涩的历史,而是由多种真情实感汇集起来的生动的历史。(www.xing528.com)
口述者口述的往往是跟个体经历和记忆相关的史实,他们把当时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直接展示给观众,容易引起观众的情感共鸣。同时,口述者提供的这些内容通常是官方资料中没有的东西,它们往往不能进入正史,却是正史的有益补充,尤其是那些细节化的个体记忆,会使得历史更加鲜活,使历史人物的形象更为饱满。例如,1945年8月15日是日本投降、中国取得抗战胜利的日子,我们在官方资料中只能看到相关国家的元首和主要领导人的活动,那么,在这一天,普通的中国老百姓在做什么?抗日部队的普通官兵又在做什么呢?在《我的抗战》之《胜利了》这一集中,多位亲历者回答了这一问题。东北抗联战士阎继哲本来要在1945年8月14日被执行死刑,后因日本行刑官喝酒耽误了行刑,把行刑时间推迟到第二天,即8月15日。而这一天,日本投降了,他也因此免于死刑,此后他把8月15日当成了自己的生日,以此纪念重获新生。还有一个空军轰炸机飞行员金逸群,于8月15日这天要执行命令去炸毁日军盘踞的黄河大桥,怀着必死的决心出发了,但在飞往目标的途中却收到返航的命令,因为日本投降了。这些普通人的个人经历可能永远也无法写入正史,但是正是这些细节让历史更加鲜活。
从理论上讲,只要是历史事件的亲历者,都可以成为口述历史纪录片的口述者。例如,20世纪末,英国广播公司BBC和英国国家图书馆声音档案馆联合主办了英国历史上最大型的口述历史项目“世纪之谈:BBC千年口述历史项目”,他们选择了英国不同阶层、不同地区、不同职业和不同性别的人回忆在过去的这个世纪里的经历和感受,并表达对21世纪的憧憬。但是,当口述历史的口述者年龄较大时,他们可能存在行动不便、口齿不清、表述混乱甚至体力衰弱、疾病缠身等问题,还有的口述者因想起以前的苦难经历而情绪激动或异常悲痛,因此,访谈者在采访前要考虑到这些问题。
在采访前首先要熟悉与历史相关的背景资料和口述者的资料,也可以先跟他们身边的人聊天,通过这些方式尽可能多地了解口述者经历的事件,在正式访谈时会使口述者产生亲切感,也可以帮助他们进行回忆。在正式访谈前,最好与口述者进行初步访谈,与之建立良好的关系,但不要交流得过于详细。在此基础上,列出采访提纲,设计开放式问题,例如“为什么……如何……”“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关于……的事情”“能说得再详细一点吗”等。同时,也要列出一些闭合式的问题,例如“你是什么时候入党的”等。提纲写完后,访谈者可以让口述者的子女或者其他亲人帮助审看采访提纲,确保问题的全面性和针对性。
访谈目标一旦确立,访谈工作就可以步入正轨,但在正式访谈之前,访谈者必须做好充足的访谈准备,以确保访谈的有序进行。访谈一般分为生平式访谈和主题式访谈,两者相比较而言,主题式访谈更具目标性。此处以主题式访谈为例,具体阐述口述历史访谈前的准备工作。首先,访谈者应对访谈主题有整体性认知:一方面可以根据其知识储备剖析此次访谈主题的深刻性;另一方面,可以通过文献搜集、数据库搜索等各种方式预先设定此次访谈的细节。通过这两个方面的准备,访谈者便可以从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全面把握访谈主题。其次,访谈者应对口述者有具体的了解。访谈者可以与口述者的亲朋好友、同事等进行交流沟通,提取有价值的信息,以备在正式访谈时采用。在初次访谈前,访谈者可以先编辑整理搜集到的信息,给口述者的经历做一个“大事年表”,一则可以增加访谈者对口述者的了解,二则也有利于访谈者把握整个访谈的重点。最后,在正式访谈之前,访谈者还需要考虑设备的放置,例如电源放在何处更合适、录音笔如何放置才能既保证高质量的声音录制又避免对访谈过程造成影响、访谈者与口述者之间的位置关系是否舒适等,这些问题都需要纳入访谈准备工作的考虑范畴。俗话说,细节决定成败,访前准备工作做得越到位,就越有利于正式访谈工作正常、有序地进行。
把口述者置于演播室等陌生的环境里,容易让他们产生紧张情绪,从而影响访谈效果,所以一般会选择口述者熟悉的自然环境——家里、工作场所或者是历史事件的事发地,从而更好地引发口述者的回忆。
在与口述者进行访谈时,访谈者应尽量选择合适的话题切入,一旦打开他们记忆的阀门,回忆就会源源不断地涌上他们的心头;可以选取一些老照片、老物件作为话题切入的引子,也可以从他们的生活或工作开始聊起——老伴、孩子或者他们的童年等,这些都是较好的话题切入点;访谈时,多用口语,少用书面语或学术用语。
面对口述者,访谈者一定要有礼貌,要尊重对方,也要自信,要能主导访谈过程。很多口述者在口述时逻辑颠倒、思维混乱或所说的内容与问题关联不大,此时,需要访谈者将访谈果断且巧妙地拉回到原来的话题上。口述者在面对有些问题时,还可能会出现情绪激动的情况,此时应适可而止或者询问他是否需要暂停访谈。
在访谈过程中,访谈者要学会安静地聆听,培养沉默的回应方式,不要随便打破口述者的沉默。访谈过程至少要持续一小时,一般而言,两个小时会比较合适。但是,有的口述者可能会连续谈几个小时,因为中间休息会打断他们的思路,一气呵成的访问效果会比较好,但是也要考虑到一些口述者的实际身体状况。结束访谈也需要技巧,可以设计一个能导出结尾的问题,让口述者说出结论性的意见,例如“回顾一下……”,或者问他是否还愿意再补充一些内容,例如“今天的访谈,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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