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革命：突现进化论的成果

近代科学一直以物理学为主导，而近代物理学又一直以还原论作为其基本思想原则，直至爱因斯坦这一状况仍然没有实质性的突破。这样，还原论处理能力以外的事物往往就被称为“复杂事物”，例如：偶然因果性，整体性、有目的性、组织性，特别是生物有机体、心理、社会事物等及其运行机制。它们通常被蒙上神秘的面纱，被排斥于科学之外。因此，以经典物理学为基础的机械的科学思想原则一直受到辩证法的责难和批判。思想的哲学与科学的哲学形成鲜明的对立：一边是辩证法，另一边是机械论。然而，长久以来，辩证法对机械论或自然科学唯物主义的批判基本上属一种外部注入，收效极其有限；辩证法能够直接从科学研究中获得的例证也极其有限。尽管辩证法对机械论的批判从表面上看头头是道，但是因为说不出比单纯的理性批判更多的具体的东西，故而显得空洞乏力。而且，如果辩证法硬要向前再走一步，去直接回答自然界的问题，就往往得出许多科学的荒谬。科学家因此往往把辩证法束之高阁。思想的法则和自然的法则的对立一直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复杂性科学的兴起，标志人们的视野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从追求简单到正视复杂。科学自此从牛顿到爱因斯坦之后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可以说，复杂性科学的兴起既是迫不得已，也是水到渠成，是科学自身走向辩证法，克服还原论、机械论和形而上学片面性的革命。

这是一次人类科学规范的革命。著名科学哲学家库恩曾经指出：“一种规范经过革命向另一规范逐步过渡，正是成熟科学的通常发展模式。”^[6]规范就是科学家集团的共同信念、共同传统、共同理论框架及理论模式、基本方法等。在成熟的科学中，研究者所用的是共同的预先假定或规范，而没有成熟的科学是指那些分为敌对流派并且以不同世界观为基础的规范的前科学。库恩认为：“学科已经发展成熟的一个标志就是在基本假定上取得一致的意见。”^[7]依据库恩的意见，人类的科学活动从常规到非常规再到新的常规通常都表现为不同规范的更替。从对科学思想史的考察中，我们获知复杂性科学诞生之前的科学革命基本上发生在物理学范围之内。无论是从亚里士多德、托勒密到哥白尼，还是从伽利略、牛顿到爱因斯坦，虽有包括定律、理论、应用以及仪器设备等在内的许多范例的不同，但几乎均未离开自然齐一性、简单性、必然因果性、还原性——它们不是由外部注入到科学中去的，而是“在科学实际活动中被公认的”。^[8]而库恩预料的除物理学之外的非常规到常规的科学似乎一直没有出现。那些与物理学常规规范相悖的学科一直处在前科学阶段。看来，这里存在着大规范和相对较小规范的区别，或根本规范和一般规范的区别。我们有必要对库恩的规范理论作一点补充和发展：大的和根本的规范应该指那些整体上与哲学上讨论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相联系的规范，而小规范只涉及世界观和方法论的个别或部分的方面。无论怎样，我们都没有理由不重视库恩的发现：从一种常规科学到一种新的常规科学的转变，即科学革命“是世界观的改变”；“当规范改变时，这个世界本身也同他们一齐改变……在一次革命以后，科学家们是对一个不同的世界做出回答。”^[9]库恩的发现不仅说明了科学是如何与哲学上称之为本体论的那些思想相随发展的，而且，这点更重要，某种本体论思想在被明确的表述之前，实质上已经由科学潜在地完成了。在科学没有达到相应的水平或自身发展到相应的阶段之前，任何有关世界的预设和断言都只能停留在科学之外。

现代复杂性科学理论的产生是一次大规范和根本规范的转变。20世纪初物理学以外的非常规科学经过长期的潜伏期在传统物理学的夹缝里发展起来，预示世界将在科学的视野中改变。突现进化论曾经是这场新的科学革命的先声。比较心理学家摩根在1938年著的《突创进化论》中指出，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是一个有序的系列，自然的事件系列中一代一代地出现了某种真正崭新的东西，“每一新原子和新分子有进展时亦具有突现之现象。突现现象，为数无穷……设此突现果不含有新成份之发生，而不过既存各事之改组，则世必无突创进化其事”。^[10]摩根在《突创进化论》中还论述了系统、层次涌现、内含与有待性等重要思想。突现进化论认为，每一个真正突现都把新奇性引入世界，进化是新奇事物突现的过程。这个过程具有不可预见性、层次性、新奇性和不可逆性，是一个由低级到高级的不断发展过程，高层次的事物和属性不能还原为低层次的事物和属性。^[11](www.xing528.com)

在突现进化论拥护者所具有的共识中，最重要的就是“层次”与“突现”观念，表明这种科学规范与传统物理学坚守的规范截然不同，是对机械论科学的反叛。突现进化论既否定物理学中的还原论方法原则，也否定经典达尔文主义的单纯渐变思想，将传统物理学描绘的没有层次和达尔文描绘的没有飞跃的世界，替换成为一个由突创产生，无数层次构成的世界。因此，当时即有人宣称突现进化论是生物学的独立宣言。突现进化论实际上蕴含了一种与传统和当时正统的科学不一样的科学新规范。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这种新的规范在当时没能够充分发展，被强大的逻辑实证主义的还原论和物理主义的观点遮盖了。只是到了20世纪50年代，突现进化论的思想才重新受到重视。这时候复杂性科学的各门学科都已相继发展出来了。

物理学首先从“存在的物理学”向“演化的物理学”过渡。当物理学家不得不在热力学方程中加入时间箭头的时候，传统物理学中占统治地位的还原论开始动摇了。热力学第二定律所指引的不可逆方向同生物进化论所指引的不可逆方向之间存在着严重矛盾的事实最终导致了一个新世界的发现：它不是单一层次的，而是多层次的；不是简单的，而是复杂的；不是重复的，而是突现的。总之，被重新发现的世界不是被预先设定的，而是不断地通过自身创造出来的，因而，它不属于机械论，而是属于辩证法。同以往发生的科学革命不同，这确实是根本性的规范的转变——产生了一种被称为“自组织”的世界观。

于是，科学开始按照新的规范提出和回答世界的问题（如前所述，它们是：各个层次结构中的信息如何运转；各个子系统和层次的功能如何协调一致；层次之间的形态如何跃迁，不同层次之间的相互作用如何导致系统的进化和退化；客观世界的等级结构如何形成，如何演化；自然界中的无序和有序如何统一，等等）。就这样，一系列我们在前面提到的新兴学科相继在新的科学规范下面诞生出来了。20世纪30—40年代开始新规范逐渐代替了旧规范，或至少取得了与旧规范同等重要的地位。科学的世界观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近代科学由此实现了向现代科学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