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茶叶产量也较明代有大幅度提高,茶叶贸易相当发达,饮茶风气进一步从文人雅士刻意追求、创造和欣赏的小圈里走出来,真正踏进寻常巷陌,走入万户千家,成为社会普遍的需求。
但是,清代茶书的编撰并没有随着茶业的发展与转型、品饮艺术与茶馆文化的深入民间而崛起,反而明显地缺乏生命力。迄今所知的茶书只有10多种,其中有的还有目无书。究其原因,主要是道光末年以来,中国饱受帝国主义侵略,雅玩消闲之举、玩物丧志之思不为广大士人所取,有志者大多胸怀忧国忧民之心,变法图强之志,投身到关心实业、抵御外侮、挽救国家、解救民众的实际活动之中。从学术思想上来看,也许由于源自清初的考据学勃兴,“学士侈于闻见之富,别为风气”(陈登原语),私人购书、藏书、抄书、校书、刻书、编书蔚为风气,茶书的编撰者们也难免受考据学风的影响,沉湎于故纸堆中,很少深入和了解当时生动活泼的民间饮茶风尚,这样就不免使清代茶书大多为整理、编撰、摘录前人之作。只要随手翻翻清代的茶书,就不难看到这种现象。例如:
陈鉴撰《虎丘茶经注补》(1655年),全书约3600字,是专为很早就有名气的虎丘茶写下的专著。该书依照陆羽《茶经》分为十目,每目摘录有关的陆氏原文,在其下把有关虎丘茶的资料搜集在一起。性质类似或超出陆氏原文范围的,就作为“补”接续在各该目陆氏原文的后面。体例虽然别致,但循规蹈矩于《茶经》,少有新意,内容也很芜杂。
刘源长撰的《茶史》(1669年前后),洋洋洒洒33000字,虽有一些好数据,却大抵杂引古书。全书共分子目30,编首有各著述家及陆羽事迹。卷一分茶之原始、茶之名产、茶之分产、茶之近品、陆鸿渐品茶之出、唐宋诸名家品茶、袁宏道龙井记、采茶、焙茶、藏茶、制茶,卷二分品水、名泉、古今名家品水、欧阳修《大明水记》、《浮槎山水记》、叶清臣述煮茶小品、贮水(附滤水、惜水)、汤候、苏廙十六汤品、茶具、茶事、茶之隽赏、茶之辩论、茶之高致、茶癖、茶效、古今名家茶咏、杂录、志地等,内容颇为芜杂。
余怀撰《茶史补》(1677年左右),全书共2000多字。据说,余怀爱好品茶,原撰有《茶苑》一书,稿子被人窃去。后来看到。
刘源长《茶史》,因删《茶苑》为《茶史补》。余怀虽颇负时名,但《茶史补》却大抵杂引古书,无甚精彩。
江南才子冒襄(辟疆)与金陵名妓董小宛,通过饮茶品茗而引出动人爱情故事。董小宛青春早逝,冒襄作《影梅庵忆语》哀悼,其中记述他们品茶共茗、小鼎长泉、柔情似水、静试对尝的儿女情怀。但冒襄撰写《茶汇钞》(1683年前后),仅仅1500多字,却有一半是抄来的。
陆廷灿撰有《续茶经》(1734年)一书。据自述,他曾在福建崇安任知县,县内有武夷山,出产举世闻名的武夷花,“值制府满公,郑重进献。究悉源流,每以茶事下询。查阅诸书,于武夷之外,每多见闻,因思采集为《续花经》之举。曩以簿书鞍掌,有志未遑。及蒙量移,奉文赴部,以多病家居,翻阅旧稿,不忍委弃,爰为序次。”全书长达7万字,此书将陆羽《茶经》另列卷目,其体例均按照《茶经》分上、中、下三卷共十目;又因陆羽《茶经》未列“茶法”之目,另以历代茶法作为附录。自唐至清,茶的产地、采制、烹饮方法及用具,均有发展,情况大不相同,《续茶经》则把多种古书数据摘要分录。此书虽非自撰的系统著作,却因征引繁富,便于聚观,颇切实用。
此外,署名“醉茶消客”辑的《茶书》,系南京图书馆馆藏的一册旧抄本,内容全部是有关茶的诗文辑录。因首页已失,又没有序跋,茶书之名也是馆藏编目时所题,原来的书名也不得而知。程雨亭撰的《整饬皖茶文牍》(1897年),是辑选他在皖南茶厘局任职时的禀牍文告编成。至于鲍承荫的《茶马政要》(1644年前后)、蔡方炳的《历代茶榷志》(1680年前后)、潘思齐的《续茶经》、陈元辅的《枕山楼茶略》,因这些著述早已杳无音信,也就无法知道其内容。
另外,与被称为“东方文化金字塔”的《四库全书》相配套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1781年),其卷一百十六,子部谱录类介绍了18部历代的茶书,即《茶经》三卷、《茶录》二卷、《品茶要录》一卷、《宣和北苑贡茶录》一卷及附《北苑别录》一卷、《东溪试茶录》一卷、《续茶经》三卷及附录一卷、《煎茶水记》一卷、《茶寮记》一卷、《茶约》一卷、《别本茶经》三卷、《茶董》二卷、《茗芨》二卷、《茗史》二卷、《茶疏》一卷、《茶史》二卷、《水品》二卷、《煮泉小品》一卷、《汤品》无卷数。对各部茶书所作的提要,大体包括作者情况、内容简介、版本源流、价值影响,这些是当时编纂《四库全书》学者评判历代茶著的珍贵资料。
然而,清代的痴茶、爱茶、醉茶之士,并非完全在传统中作茧自缚,他们也有鲜活的思想和勃发的创造。只是他们茶学的真知灼见,大多融会到诗歌、小说、笔记小品和其他著述之中。
清代茶诗数量众多,也有许多著名诗篇。如高鹗的《茶》诗:“瓦铫煮春雪,淡香生古瓷。晴窗分乳后,寒夜客来时。漱齿浓消酒,浇胸清入诗。樵青与孤鹤,风味尔偏宜。”边寿民的《好事近·茶壶茶瓶》词:“石鼎煮名泉,一缕回廊烟细。绝爱漱香轻碧,是头纲风味。素瓷浅蓝紫泥壶,亦复当人意,聊淬辩锋词锷,濯诗魂书气。”两首诗词都在淡雅之中,透出无限韵味。
清代最善写茶诗的可能还是乾隆皇帝。茶在这位“康乾盛世”主宰者之一的生活中,是具有重要地位的。相传,当他85岁要退位时,一位大臣谄媚地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啊。”乾隆皇帝则回答说:“君不可一日无茶啊。”就是这位皇帝,撰写过几百首茶诗。他曾命制三清茶,并赋诗记之。他六次南巡,游历杭州,踏赏龙井,题有多首龙井茶诗。如为后人传诵的《观采茶作歌》云:
火前嫩,火后老,惟有骑火品最好。
西湖龙井旧擅名,适来试一观其道。
村男接踵下层椒,倾筐雀舌还鹰爪。
地炉文火续续添,干釜柔风旋旋炒。
慢炒细焙有次第,辛苦工夫殊不少。
王肃酪奴惜不知,陆羽茶经太精讨。
我虽贡茗未求佳,防微犹恐开奇巧。
防微有恐开奇巧,采茶朅览民艰晓。
从采摘到制作,从古代到当今,全诗一气呵成,掌故信手拈来。乾隆对龙井茶推崇备至,“龙井新茶龙井泉,一家风味称烹煎……何必凤团夸御茗,聊因雀舌润心莲”。
《再游龙井作》更是直抒胸臆:“入日景光真迅尔,问人花木似依然。斯诚佳矣予无梦,天姥那希李谪仙。”真是何等快意。清代龙井茶风行天下,实在与乾隆褒扬密切相关。(www.xing528.com)
清代小说也有大量的茶事描写,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李汝珍的《镜花缘》、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刘鹗的《老残游记》、李绿园的《歧路灯》、文康的《儿女英雄传》、西周生的《醒世姻缘传》等著名作品,无一例外地写到“以茶待客”、“以茶祭礼”、“以茶为聘”、“以茶赠友”等茶风俗。尤其是曹雪芹的《红楼梦》,谈及茶事的就有近300处,描写的细腻、生动和审美价值的丰富,都是其他作品无法企及的。
《红楼梦》全书极力描写的荣、宁两府的兴衰,开卷就以“香销茶尽”埋下伏笔。红楼吃茶,既有妙玉请宝玉、黛玉、宝钗的细饮慢品,又有家常吃茶;既有礼貌应酬茶,又有饮宴招待茶;既有风月调笑茶,又有官场形式场。茶的功用既有消暑、解渴、去味、提神,又有应酬、艺术欣赏;既有一般的物质需要,又有高雅的精神享受。全书提到的茶有枫露茶、六安茶、老君眉、普洱茶、女儿茶、龙井茶、漱口茶、茶面子;沏茶的水有旧年蠲的雨水、梅花雪水;还有茶诗、茶赋与茶联等。书中第四十一回,妙玉论茶道的一段文字最为精彩:
妙玉听如此说,十分欢喜,遂又寻出一只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的一个大来,笑道:“就剩了这一个,你可吃的了这一海?”宝玉喜的忙道:“吃的了。”妙玉笑道:“你虽吃的了,也没这些茶糟踏。岂不闻‘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驴了’。你吃这一海便成什么?”说得宝钗、黛玉、宝玉都笑了。妙玉执壶,只向海内斟了约有一杯。宝玉细细吃了,果觉轻浮无比,赏赞不绝。妙玉正色道:“你这遭吃茶,是托他两个的福,独你来了,我是不能给你吃的”。宝玉笑道:“我深知道的,我也不领你的情,只谢他二人便了。”妙玉听了,方说:“这话明白。”黛玉因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尝不出来?来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清浮,如何吃得。”
才华横溢的曹雪芹,以生花妙笔把妙玉品茶写得绚丽多姿,使读者犹如身入其境。
当然,《红楼梦》写的茶和饮茶活动,都是为塑造人物、刻画人物性格、表达人物的内心世界和对人生的认识而服务的。著名红学家胡文彬先生曾在《茶香四溢满红楼——〈红楼梦〉与中国茶文化》的长篇论文中,归纳为:以饮茶表现人物的不同地位和身份,以饮茶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和性格,以茶为媒介表现了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字里行间渗透的强烈的对比,从饮茶、喝茶中看人物的知识和修养。通观全书,真是“一部《红楼梦》,满纸茶叶香”。
茶诗和小说中的茶事描写,虽然极有韵味,但是,全面展现清代品茗概况,最能留下关于茶文化的思想闪光的,还是清代笔记小品和其他著述中的数据,这类数据,起码有数百种之多。这里,我们只想举两个例子。
在清代诗人、美食家袁枚所著《随园食单》一书的“茶酒单”中,对清代的部分名茶的特色、风味、烹茶方法等均有精彩论述,涉及的名茶有武夷茶、六安银针、毛尖、梅片等。书中许多形象、生动的描述,是作者饮茶实践的总结。
他最称道龙井茶:“杭州山茶处处皆清,不过以龙井为最耳。每还乡上冢,见管坟人家送一杯茶,水表茶绿,富贵人所不能吃者也。”还将其他茶与龙井比较:“阳羡茶深碧色,形如雀舌,又如巨米,味较龙井略浓。”“洞庭君山出茶,色味与龙井相同,叶微宽而绿过之,采掇最少。方毓川抚军曾惠两瓶,果然佳绝,后有送者,俱非真君山物矣。”对于烹饮之法,他主张龙井茶须用“穿心罐”煎水,以“武火”使之沸,“一滚便泡”,才能吃到好茶。
对武夷茶,则以小香橼壶、小胡桃杯频频遽饮,先嗅其香,再试其味,徐咀嚼而体贴之,才能“清芬扑鼻,舌有余甘”。如果不掌握正确的冲泡品饮方法,就会废坏茶味。像龙井茶不“一滚便泡”,“滚久则水味变矣,停滚再泡则叶浮矣。一泡便饮,用盖掩之则味又变矣。此中消息,间不容发也”。但只要方法得当,就会有另一种结果。他“向不喜武夷茶,嫌其浓苦如饮药”。而丙午秋(即乾隆五十一年,1786)游武夷,到曼亭峰天游寺诸处,以小杯、小壶徐咽,却“令人释躁平矜怡情悦性”。并且改变了对武夷茶的看法:“始觉龙井虽清,而味薄矣;阳羡虽佳,而韵逊矣。颇有玉与水晶,品格不同之故。故武夷享天下盛名,真乃不忝,且可以谕至三次。”《随园食单》的这些经验之谈,可以考见清代名茶的变异、品饮方法的多样。
丰富地载录清代茶事的书,当首推《清稗类钞》。这部书由清末民初人徐珂采录数百种清人笔记,并参考报章记载而辑成,大都是反映清人的思想和日常生活的。该书中关于清代的茶事记载比比皆是,如“京师饮水”、“吴我鸥喜雪水茶”、“烹茶须先验水”、“以花点茶”、“祝斗岩咏煮茶”、“杨道士善煮茶”、“以松柴活火煎茶”、“邱子明嗜工夫茶”、“叶仰之嗜茶酒”、“顾石公好茗饮”、“李客山与客啜茗”、“明泉饮普洱茶”、“宋燕生饮猴茶”、“茶癖”“、静参品茶”“、某富翁嗜工夫茶”、“茶肆品茶”、“茗饮时食肴”等等,成为清代茶道与清人“茶癖”的全景观照。
陆羽《茶经》提倡煎饮之法后,唐代有煎茶法,宋代有“斗茶”,明代有瀹茶法,至清代,煎水烹茶发展到一个新阶段,其集大成和最具特色者,是流行于闽粤一带的工夫茶。清代工夫茶“烹治之法本诸陆羽《茶经》,而器具更精”。最基本的茶具组合为潮汕洪炉(茶炉)、玉书碾(煎水壶)、孟臣罐(茶壶)、若琛瓯(茶盏)。所用茶炉以细白泥制成,壶以宜兴紫砂为最佳,杯、盘多为花瓷,杯、盘、壶典雅精巧,十分可爱。《清稗类钞》记载了清代工夫茶的烹治过程:“先将泉水贮之铛,用细炭煎至初沸,投茶于壶而冲之,盖定,复遍浇其上,然后斟而细呷之。”以茶“饷客”时,“先取凉水漂去茶叶尘滓,乃撮茶叶置之壶,注满沸水”。盖好后,再取煎好的沸水,“徐淋壶上”,壶在盘中,俟水将满盘为止。再在壶上“覆以巾”,“久之,始去巾”,主人再“注茶杯中”,以为奉客。“客必衔杯玩味”,拿起茶杯,由远及近,由近再远,先闻其香,然后细细品味,并盛赞主人烹治技艺。如果客人“若饮稍急”,主人就会“怒其不韵也”(《邱子明嗜工夫茶》)。
《清稗类钞》还多方面记载了不同阶层的品饮活动。茶肆饮啜,“有盛以壶者,有盛以碗者。有坐而饮者,有卧而啜”。进入茶肆者,“终日勤苦,偶于暇日一至茶肆,与二三知己瀹茗深谈”者有之,“日夕流连,乐而忘返,不以废时失业为可惜者”亦有之。清代京师茶馆,“茶叶与水之资,须分计之。有提壶以往者,可自备茶叶,出钱买水而已”。平日,茶馆中“汉人小涉足,八旗人士虽官至三四品,亦侧身其间,并提鸟笼,曳长裙,就广坐,作茗憩,与圉人走卒杂坐谈话,不以为忤也。然亦绝无权要中人之踪迹”(《茶肆品茶》)。该书对皇宫中以品茗为雅事、乐事,也有记载:清高宗乾隆皇帝“命制三清茶,以梅花、佛手、松子瀹茶,有诗纪之。茶宴日即赐此茶,茶碗亦摹御制诗于上”(《高宗饮龙井新茶》)。清德宗光绪皇帝平日亦“嗜茶,晨兴,必尽一巨瓯,雨足云茶,最工选择”(《德宗嗜茶烟》)。慈禧太后“宫中茗碗,以黄金为托,白玉为碗”,非常精美。每饮茶,“喜以金银花少许入之,甚香”(《孝钦后饮茶》)。皇宫贵族品茗,无论茶叶和茶具,都是与众不同的。
如果说,上述著作所载仅是残金屑玉,那么,震钧所撰《天咫偶闻》一书卷八的《茶说》,虽是一家之言,既有理论,又有实践经验,同时颇有系统。全文1800多字,前有导语,后分五节:一是“择器”,论烹茶与饮茶的器具;二是“择茶”,论茶的品第及贮藏方法;三是“择水”,谈煎茶用水的鉴别;四是“煎法”,主张唐代的煎茶法,对煎水记述尤为详尽;五是“饮法”,讲品饮之雅趣。
震钧是满族人,生于清咸丰七年(1857),死于民国7年(1918)。《茶说》是清代最后、最系统的品茶之作。作为一个时代总结性的文字,我们不妨把《茶说》全文照录在下面:
煎茶之法,失传久矣,士夫风雅自命者,固多嗜茶,然止于水瀹生茗而饮之,未有解煎茶如《茶经》、《茶录》所云者。屠纬真《茶笺》论茶甚详,亦瀹茶而非煎茶。余少好攻杂艺,而性尤嗜茶,每阅《茶经》,未尝不三复求之,久之若有所悟。时正侍先君于维扬,因精茶所集也,乃购茶具依法煎之,然后知古人煎茶,为得茶之正味,后人之瀹茗,何异带皮食哀家梨者乎。闲居多暇,撰为一编,用贻同嗜。
一择器。器之要者,以铫居首,然最难得佳者。古人用石铫,今不可得,且亦不适用。盖铫以薄为贵,所以速其沸也,石铫必不能薄;今人用铜铫,腥涩难耐,盖铫以洁为主,所以全其味也,铜铫必不能洁;瓷铫又不禁火;而砂铫尚焉。今粤东白泥铫,小口瓮腹极佳。盖口不宜宽,恐泄茶味,北方砂铫,病正坐此,故以白泥铫为茶之上佐。凡用新铫,以饭汁煮一二次,以去土气,愈久愈佳。次则风炉,京师之石灰木小炉,三角,如画上者,最佳。然不可过巨,以烧炭足供一铫之用者为合宜。次则茗盏,以质厚为良,厚则难冷,今江西有仿郎窑及青田窑者佳。次茶匙,用以量水,瓷者不经久,以椰瓢为之,竹与铜皆不宜。次水罂,约受水二三升者,贮水置炉旁,备酌取,宜有盖。次风扇,以蒲葵为佳,或羽扇,取其多风。
二择茶。茶以苏州碧螺春为上,不易得,则杭之天池,次则龙井,茶稍粗,或有佳者,未之见也。次六安之青者,若武夷、君山、蒙顶,亦止闻名。古人茶皆碾,为团,如今之普洱,然失茶之真;今人但焙而不碾,胜古人。然亦须采焙得宜,方见茶味。若欲久藏,则可再焙,然不能来年。佳茶自有其香,非煎之不能见。今人多以花果点之,茶味全失。且煎之得法,茶不苦反甘,世人所未尝知。若不得佳茶,即中品而得好水,亦能发香。凡收茶必须极密之器,锡为上,焊口宜严,瓶口封以纸,盛以木箧,置之高处。
三择水。昔陆羽品泉,以山泉为上,此言非真知味者不能道。余游纵南北,所尝南则惠泉、中泠、雨花台、灵谷寺、法静寺、六一、虎跑;北则玉泉、房山孔水洞、潭柘、龙池。大抵山泉实美于平地,而惠山及玉泉为最,惠泉甘而芳,玉泉则甘而冽,正未易轩轾。山泉未必恒有,则天泉次之。必贮之风露之下,数月之久,俟瓮中澄澈见底,始可饮。然清则有之,冽犹未也。雪水味清,然有土气,以洁瓮储之,经年始可饮。大抵泉水虽一源,而出地以后,流逾远是味逾变。余尝从玉泉取水,归来沿途试之,至西直门外,几有淄渑之别。古有劳薪水之变,亦劳之故耳,况杂以尘污耶。凡水,以甘而芳、甘而冽为上;清而甘、清而冽次之;未有冽而不清者,亦未有甘而不清者,然必泉水始能如此。若井水,佳则止于能清,而后味终涩。凡贮水之罂,宜极洁,否则损水味。
四煎法。东坡诗云“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此言真得煎茶妙诀。大抵煎茶之要,全在候汤。酌水入铫,炙炭于炉,惟恃鞴鞴之力,此时挥扇不可少停。俟细沫徐起,是为蟹眼;少顷巨沫跳珠,是为鱼眼;时则微响初闻,则松风鸣也。自蟹眼时即出水一二匙,至松风鸣时复入之,以止其沸,即下茶叶。大约铫水半升,受叶二钱。少顷水再沸,如奔涛溅沫,而茶成矣。然此际最难候,太过则老,老则茶香已去,而水亦重浊;不及则嫩,嫩则茶香未发,水尚薄弱;二者皆为失饪。一失饪则此炉皆废弃,不可复救。煎茶虽细事,而其微妙难以口舌传,若以轻心掉之,未有能济者也。惟日长人暇,心静手闲,幽兴忽来,开炉火,徐挥羽扇,缓听瓶笙,此茶必佳。凡茶叶欲煎时,先用温水略洗,以去尘垢。取茶入铫宜有制,其制也,匙实司之,约准每匙受茶若干,用时一取即足。煎茶最忌烟炭,陆羽谓之“茶魔”。桫木炭之去皮者最佳。入炉之后,始终不可停扇,若时扇时止,味必不全。
五饮法。古人饮茶,熁盏令热,然后注之,此极有精意。盖盏热则茶难冷,难冷则味不变。茶之妙处,全在火候,熁盏者,所以保全此火候耳。茶盏宜小,宁饮毕再注,则不致冷。陆羽论汤有老、嫩之分,人多未信,不知谷菜尚有火候,茶亦有形之物,夫岂无之?水之嫩也,入口即觉其质轻而不实;水之老也,下喉始觉其质重而难咽,二者均不堪饮。惟三沸已过,水味正妙,入口而沉着,下咽而轻扬,挢舌试之,空如无物,火候至此,至矣!煎茶水候既得,其味至甘而香,令饮者不忍下咽。
今人瀹茗全是苦涩,尚夸茶味之佳,真堪绝倒!凡煎茶止可自怡,如果良辰胜日,知己二三,心暇手闲,清淡未厌,则可出而效支,以助佳兴。若俗见相缠,众言嚣杂既无清致,宁俟它辰。
《茶说》文字浅显易懂,方法简便易行,皆是会心之言,为清代两三百年的茶文化著作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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