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有限公司历史回顾：1945-1951年

美国人一直认为温斯顿·丘吉尔就是受压抑的不列颠精神——不屈、坚韧、务实——的活体化身，但是经历了1939年至1945年战争的不列颠人却说不好他们的战时领袖到底是国家救星，还是又一个该死的政客。1945年5月大选清楚地表明，大多数英国佬不能接受回到1939年时的和平状态。他们需要一种全新的社会制度，让五年全面战争的牺牲物有所值，让英雄们能够回家，让旧的生活方式消失殆尽，让战时的平等得以保留。翻天覆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丘吉尔领导的保守党政府下台，由工党政府取而代之。丘吉尔将其无情地描述为“令人震惊的忘恩负义”，他说，“我临危受任，在五年零三个月的世界大战中掏心掏肺，如今战争就要结束了，敌人要么已经投降，要么快要投降，英国选民却不让我再管他们了。”事情完全超出了预期，保守党丢掉了下议院的173个席位，自由党几乎全军覆灭——只剩下12个——而52年前的一人政党、新兴的工党，席卷了将近400个席位。

1900年，詹姆斯·凯尔·哈迪（James Kier Hardie）成立了工党，工党从工会获得选票和财政支持，从费边社（Fabian Society）的一小撮中产阶级知识分子那里获得精神力量。哈迪是一名苏格兰矿工，也是早期工党的领袖。1893年，他戴着工装帽，穿着花呢外套，在吹奏乐伴奏下走进国会，完全无视下议院的着装要求和得体礼仪（高礼帽、长礼服和绅士做派）。到了1906年，工会的资金、组织和选票，以及土生土长的费边社会主义政策，将这个一人政党转变成了人数不多却举足轻重的24人团体。

即便只有24名工党议员也足以灭了自由党。1929年时，自由党只剩59个席位。不列颠的中产阶级发现，如果他们想在国家政策中有发言权的话，要么投工党，要么投保守党。1945年，中间派严重左倾，投了工党，部分原因在于工党在丘吉尔的战时政府中表现得很靠谱，每个人都觉得工党画的“饼”看起来很香，甚至保守的乡绅也会支持。工党领袖、同时也是战时的副首相克莱门特·艾德礼毕业于一所不错的公立学校和牛津大学，非常低调体面，丘吉尔把他描述成“披着羊皮的羊”。新首相描绘出工党的蓝图：“我们的目标是创建一种全新的、具有挑战的制度，将个人自由与计划经济结合起来——即社会公正下的民主。”几乎没有人会反对这个目标。

工党解决社会问题的方式在形式和态度上都非常官僚主义。1951年，有26%的不列颠劳动力在政府办公室里埋头苦干，建设福利国家，相比之下在美国只有17%。早在1929年，《笨拙》（Punch）杂志就重新讲述了《彼得兔》的故事，讽刺工党思维僵化。《彼得兔》的作者比阿特丽克斯·波特（Beatrix Potter）是一位热情洋溢却枯燥乏味的“科学”费边社会主义者，她和她的丈夫悉尼·韦伯（Sidney Webb）被称为是工党的“精神教母和教父”。

未成年犯：案件B2957 ，彼得兔

年龄：不确定……

父母：父亲（惯犯）因枪伤去世。详见因枪击事故死亡的将军报告——《皇家委员会关于兔子派成分的少数报告》，第341页，卫生办公室……母亲独自一人抚养四个孩子长大。祖传的犯罪倾向因缺乏父母管教而加剧。

环境：他们全家住在一个沙丘的地下室。详见《房屋委员会建议》第五条——过度拥挤。

职业：无。家中女性（耷拉拉、毛茸茸和棉尾巴）偶尔受雇采摘蓝莓。详见《调查委员会关于临时童工工作环境的诉讼》，第483页。

犯罪：

（1）因非法目的进入封闭场所；

（2）偷麦格雷戈先生的蔬菜。详见第67期费边社小册子《论土地的私有制》，以及《农业部关于小农场的报告》。

判决：解除魔咒。(www.xing528.com)

工作中的不列颠官僚

警戒措施：

（1）实质：洋甘菊茶。

（2）功效：无。详见案件B2958 ：本杰明兔。

工党的政治风格或许笨手笨脚，相当官僚，但是不列颠何其有幸可以在工党的领导下走出战后艰苦朴素、经济紧缩、帝国瓦解、美苏冷战的艰难时光。即便社会主义乌托邦梦被战后的现实捏得粉碎，但没有任何其他政府能像它一样成功地让全民做出必要的牺牲，使这个战后满目疮痍、负债累累的国家得以存活。据说丘吉尔的妻子曾经安慰她丈夫，1945年大选告败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温斯顿抱怨道“说得和真的似的”，但是他老婆是对的，随后的五年对不列颠人来说不容易。

史上头一回，社会主义政党掌权，工人阶级政府当政。那年，战争国家变成了福利国家。在《国民保险法》（National Insurance Act）和《国民保健服务法》（National Health Service Act）下，国家全面保障公民的失业、疾病、事故和养老。（医保政策相当大方，去看牙医和配眼镜一律免费，如果你能说服医生的话，都能开个免费的脑袋。结果，欧洲人成群结队到不列颠度假，顺便强健体魄。）国家建造了150万套补贴住房；公共教育，尤其是大学教育，实现了平民化和扩招，新建了25个高等教育机构；生产和通信设施国有化。这一整治所有社会疾病的社会主义灵丹妙药却带来了可疑的疗效，因为：（1）许多国有工业，尤其是煤矿和铁路工业早已深陷泥淖；（2）国家控制意味着既不受工人掌控，也没能提高管理效率或工人忠诚度；（3）由于只有20%的经济（航空、英格兰银行、煤矿、电力、燃气、铁路和运输）受到控制，国有化在不列颠工业的整体表现占比不足，虽然1945年后不列颠的整体表现确实比1939年前好得多，但明显不如战后的德国、日本、美国甚至意大利。

对英国而言，这场战争最具讽刺意味的教训在于，义务属于胜利者，而未来属于失败者。德国和日本虽然工业严重受损，两国民众忍饥挨饿，但是失败滋生了希望。破产后旧账一笔勾销；工业在更有效的新技术下获得重生；战后世界全新的开始无论对于精神还是经济都十分有益。相比之下，不列颠的工业老旧、破败，饱受战争摧残，被她的帝国和军事责任压得经济喘不过气。不列颠的军事开支——占领德国、保卫帝国，后来支持北约——位列世界第三，仅次于俄国和美国。维持大国地位的代价高得难以承受，1945年以后，美国不再开放原子研究，不列颠还需要独立研制原子弹和氢弹。更糟糕的是，两个回合的世界大战，以及美国《租借法案》到期恰逢全球粮食、原材料价格上涨，英国穷到没钱进口粮食和原材料来养活国民、供给工业，整个岛屿面临饥荒和经济崩溃，除非可以做出比战时更大的牺牲。总之，福利社会的乌托邦必须为生存让步。就像奉行艰苦朴素和素食主义的工党财政大臣坦言的那般：如果你都没饼的话，还怎么平均分饼？

战时紧缩不仅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食物空前短缺，连面包和土豆都加入了定量供应。几乎没有糖吃了，每个英国人每周只有13.5盎司肉、8盎司糖、2品脱牛奶、1只鸡蛋，最严重的是啤酒减半！布料严重短缺，国王乔治六世抱怨自家衣橱里面都是破衣烂衫，他女儿伊丽莎白公主嫁给维多利亚的希腊玄（外）孙菲利普·蒙巴顿中尉（Philip Mountbatten）时，政府只另给了新娘一百张用于婚礼和蜜月的布票。禁止民用汽油，对香烟和美国电影征收重税抑制进口，甚至限制国民们的洗澡用水，而且还得共用热水，为此煤矿工人每天要多工作半小时。甚至连天气也不配合，不列颠人现存记忆中最惨的就是1947年的冬天，泰晤士河都冻住了。而当春天终于来临时，草场和麦田被淹了，损失了两万只绵羊和一个月的面包。关键时刻，美国觉察到了这场危机，1948年通过“马歇尔计划”向不列颠和崩溃的欧洲经济注入了56亿美元，不列颠获得了最大的礼物——32亿美元。（美国总共投了170亿美元。）第二年，英镑从4.03美元贬到了2.80美元，英国商品在美国市场更便宜了。1950年，英国出口增长了77%，终于消除了贸易逆差。

记忆中1947年的冬天最惨

最糟糕的时候结束了，一同结束的还有工党政府。到底应该把资金用于维持不列颠的世界地位、军事义务，同时支持美国在冷战中对抗俄国，还是应该专注地用于裁军、建设福利国家，并且不允许美国的原子弹出现在英国的土地上？这场激烈的争论让工党政府四分五裂。不列颠可以有这个政策或那个政策，但没办法两者都要。结果，1951年大选，丘吉尔以77岁高龄再度当选，随后13年中又有三届保守党首相掌权。然而，他们领导的政党已经接受了福利国家，并且像工党一样，承认英国已经不是一个可以与美苏抗衡的超级大国，不过是一个中等型号的欧洲国家。

在工党破产之前，举行了全国大派对——不列颠节（the Festival of Britain），庆祝战后紧缩的结束（事实上，直到1954年才完全停止配给供应），给这个国家一个抚慰的拥抱，顺便纪念1851年世界博览会一百周年，但遗憾的是再没有了那个时代洋溢着的对未来的信心。然而，从建筑学的角度来看，为了这个节日建造的皇家节日音乐厅是不列颠战后唯一值得一看的建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