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诸君,我不知道您是否也曾,譬如说,在堂皇的集会或大街的转角,忽而遇见一个文字学家,我诚心地祈祷您不会遭遇到这样的恶运。提起文字学家,本来或以前,我是可以由内心生起肃然之感的;而现在,肃然之感不能再来,生起的乃常常是慓然之感。这原由是这样,我前几天忽而一刹那之间机缘不巧,在某一个将到转角的地方遇见一个文字学家,更不凑巧的是他竟知道我常常写闲谈。于是他乃本其文字学家的理论而言曰:“闲者,不忙之谓也,人而不忙,已非治事之道,况明白以闲名其谈乎!”我听了之后,大为不快,于是反驳他说,“以一二文字而臆测人之生活,亦非断事之道也。”
且不说我们的相互不快而别。我的驳他并不是故意同他闹别扭,而是说的千真万确的实话。何则?正如诸君所知,闲谈虽名曰闲,而实际则是用笔写出来的,写虽然依理应名之为雕虫小事,但绝对闲而不忙似乎也难办到,此是理由之一。再说其二,那就真教我伤心。伤心的事本来应该不说,继而一想,此想来也是读者诸君所乐闻,所以干脆不避琐细把它说出来吧。
我想,看到这里,读者诸君之中也许有人会异想天开,以为忙之原因不出下列二事。一是忙于东奔西跑挣饭吃,二是忙于领取有些读者由于慈悲心之逼迫为我遥寄来的赈款。而其实呢,您都猜错了,为挣吃饭我还不至于忙到头疼,而且说来也真可惜,一直到现在,不但赈款从没有一份寄来,就是不收费而送来的烧酒也竟至一瓶也不见。然而呢,我却仍不能不为忙迫而头疼。此其故何在哉?您且听我慢慢地道来。
三个月以前北平曾经出过一次美军强奸中国女学生的事,说起这事,正如胡适博士所说,我们又光荣地胜利了。然则那就应该像对于一切所谓胜利一样,大家集齐,用吃惯窝窝头并且妄想即将换吃白面的嗓子喊一喊,给想要光荣的人添一点光荣,然后再一哄而散,各人去吃各人的窝窝头。可是我——其中切也许应该请教变态心理学家吧?——却因此而大伤其脑筋。我,谢天,还没有入大学的女儿,而不谢天,也是由女人出身的太太却是有的,因而,您自然想象得到对于所谓盟军,我就不能不怀有戒心了。这于是就使我变成异常之忙,因为,依照科学方法论者所指示,我们必须于研究因果之后,再进而研究类推。撇开因果不谈,这之后,由于类推,我们便可以由操场而想到空场,由空场而想到无人——不,应该说是少人——之地。其次也用类推法,我们可以,而且也必须由电影院而想到戏园子,而杂耍场,而高跷会等等。总之,都有危险。又其次,我们也许不得不由黑夜而联想到阴天吧?这可麻烦。——还是少想这些也许不完全可能的事吧。更要紧的当然是对策,于是我想到对策。且说我所想到的对策首先是黑夜不许太太出门,可是,阴天呢?依照逻辑的原理是最好不到有盟军足迹的地方去,然而可惜,盟军的足迹又是知此之普遍。
最后,由于天赐的聪明,我终于想到一个有效的对策。乃是永远不出门。问题解决了之后,我的心境立刻恢复平和,剩下可做的事只有感谢赐我聪明的上天。而不幸,说来真是祸不单行,在最近,在美军飞机场“左近”,一个小学生又被打死。这可就麻烦了,因为说到小学生,我所有的竟不止是一个,这可如何是好。于是我又忙起来,我想我应该赶快探听明白普通枪的射程,以便教训小孩,教他们出门的时候,至少要与盟军保持比射程远一些的距离。可是探问的结果,乃是人各异说,有人说是六七十码,这就是说假使那个被打死的小孩再远离原来玩耍的地方三十码,他便可以不被打死。又有人说是五千码到一万码,这就使我大吃一惊,因为,设使此说不假,那就连我的住宅也常常在射程之内,这可如何是好。办法是想不出来了,无已,我只得面对着孩子滴几滴泪,比起女人来,我似乎是更脆弱了。(www.xing528.com)
有人也许会想,更保险的办法乃是把美国的飞机场迁到美国地,或以中国的武力限制美国兵放枪。此见解之为确与否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那是国事,吾等吃窝窝头的小民,终以退避三舍为宜也。最后,仍是为了报答读者诸君的雅意,此养生秘诀虽为鄙人所发现,却并不想专利,假使您想模仿,那就请便吧。
张行健
中华民国三十六年三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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