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酿酒厂交葡萄过程中的困难与挑战:主要访谈者的分享与经验

时间:2023-07-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要说葡萄这个事,从头到尾我清楚。一直没见到酒厂给各家各户送来交葡萄的顺序表。一个多小时后,还没有到达葡萄酒厂,我就发现车再也往前走不了。我这才知道,排在前面的车已经在酒厂门前停了一天一夜了,吃睡都在车上,这倒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葡萄放不得,眼看就要都烂了。RW给我们说了,更麻烦的还在后头,要是将来对中级法院的一审判决不服,上诉,就得到乌鲁木齐高院去了。

酿酒厂交葡萄过程中的困难与挑战:主要访谈者的分享与经验

1.ZLG,男,汉族,西河乡二道树村村委会主任,种植户一方的诉讼代表人之一

我就是这儿人,在这里长大的。要说葡萄这个事,从头到尾我清楚。别看当年闹得厉害,结果好嘛,歪打正着,种葡萄都发家了,日子好过了,说说也没啥。

当初非逼着我们种葡萄,村里都不愿意。我当过兵,退役后当了我们村一组组长,比他们看得开一点,种就种吧。他们都不敢多种,乡里那时候规定最低种8亩,我种了10亩。开始也不知道咋弄,没种过,全指望酒厂派来技术员教我们,反正心里一直没底。2003年头一年挂果,结得比较小,产量不多,头一年结果子么,我们也能理解,就盼着第二年能大面积挂果,赶快见经济效益。头一年酒厂收葡萄的时候,我们就憋了一肚子火,说含糖量不达标,蛇龙珠不能按照保护价算,一公斤只给八毛钱。我们哪里懂这些。只能怪自己,心里想着来年有经验了,好好伺候着葡萄,别让酒厂再找出毛病。我自己还买了书,看着书上的方法弄。还不错,2004年葡萄长得挺好,串子多,个头也大,8月份技术员来村里测产,我能收10吨多。我就一直等着通知交葡萄。一直没见到酒厂给各家各户送来交葡萄的顺序表。这个表就是安排你哪一天去交,要不然大家一起去,他们收不过来。我等不及了,心想直接去吧。2004年9月,好像是23号,反正差不多正是收葡萄的时候。一大早,我招呼两个兄弟,把摘下来的葡萄装车,去县里去交。一个多小时后,还没有到达葡萄酒厂,我就发现车再也往前走不了。老远就闻到了葡萄汁味儿,浓浓的,心想着这是咋回事。一拐过路口,吓了我一跳,前边儿的路都堵死了,净是装了葡萄的车,一个挨一个挨着排了一长溜儿,都望不到头了。好多车上的葡萄正淌汁,滴答得路上黏糊糊一片一片的。我赶紧里停车下去问问。别的车说,酒厂不按两块钱收了,嫌贵了,非要按五毛,要是不同意就不收。这会儿酒厂大门正关着呢,我们已经去了好几个人,扯皮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我当时就急了,赶紧下车往酒厂走。走到一看,酒厂关着大门,有几个人已经隔着铁栏杆向里面的酒厂的人问情况。我赶紧过去,果然和路上听到的一样。酒厂的人叫我们别问了,回去等着。我站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相信,合同在那里摆着,不是废纸,还是有希望的,就往回走,一路上听见路边骂声不断。我这才知道,排在前面的车已经在酒厂门前停了一天一夜了,吃睡都在车上,这倒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葡萄放不得,眼看就要都烂了。我们缩了一夜。第二天又等了整整一天。天又快黑了,实在受不了了,我们结伙向酒厂走,半路上迎面正碰见那几个派出去谈判的。他们说还是不行,酒厂硬得很根本就不松口。我们一听都气炸了。过去就砸大门。大门被撞开了冲进去,见啥砸啥,和酒厂的打起来。后来警车来了,当地部队也来了,把我们这几个带头闹事的人抓了。

出事了县里不管,把我们往外推,叫我们去法院去打官司。我问过RW,他懂法律,我们关系一直不错,我们不懂法律,找他想想办法。他熟悉这个事情,他二叔家就是我们村的。他给我们指点写了起诉状,讲了咋样办立案手续。说要是光从证据看,按照法律走,我们很有利。不管咋说,总得试一试,要不然一分钱也要不回来。我们选出来了代表人,连我在内一共3个,就去了县法院,从来也没进过法院大门。没想到,这立案可把我们折腾惨了。立案庭说只能受理400万以下的案子,我们起诉标的超了,得到州里中级法院去。当时我们一听就傻眼了,到州法院去!那离我们这儿500多公里,一路上恁多盘山公路,坐个公交车得9小时,车票就得87块!你算算,撇开别的不说,就这车票连去带回快200块了。当天去了还回不来,得住一宿第二天才能回来。这吃住得花多少钱?要是在州中级法院立案,将来打官司得一趟趟跑,这得搭进去多少钱?RW给我们说了,更麻烦的还在后头,要是将来对中级法院的一审判决不服,上诉,就得到乌鲁木齐高院去了。到乌鲁木齐去!这个代价也太大了,来回折腾,我们还没打回来钱,得先垫进去多少!原先我们村委会起诉,法院说我们诉讼主体不对,应该按照小合同走,我们改成种植户个人起诉,法院又说应该按照大合同走,让村委会告,推过来推过去,总之我们咋样起诉都不对,法院就是不想审理这个案子。

案子立不上,我坐不住了,出去上访。我们写好了材料,去了州里和自治区,信访办、人大、纪委、政协,反正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果然,他们官官相护,柯苏法院根本就不敢管,还得往上找。法院不立案我们肯定要告他。可是话又说回来,就算是现在法院立案了,开庭了,也不能单指望法院。还是要两条腿走路。往上告,就能把县政府、乡政府扯进去,当初谁逼着我们种葡萄的?我们光指望法院解决,就成了我们和酒厂之间的事了,政府就跑掉了,成了甩手掌柜,扔下我们不管了,装得没事人样,我们也不能上这个当。

(你们去上访他们都是怎样接待答复你们的?)

一趟趟跑,那个滋味儿,别提了,人家把我们当要饭的打发呢,不逼到这份儿上谁去?不管我们找到哪儿,人家都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你们还是继续找法院吧,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们这才回过味来,难怪当初县里叫我们找法院解决,这是个圈套!那些接待人都说得好听得很,说现在讲究依法办事,都是借口,到处把我们推给法院不管了。我们还没地方说理去!

(既然这样,那你们为什么还要继续上访?)

我们一看这形势那也得接着去。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谁知道啥时候才能立案,啥时候才能开庭?就得到处找,造压力,不闹不争,哪会有好果子吃。上访总还是会有点用的吧。后来一看,上访也不行,还得想办法,就想到了找记者。我也是从电视上看到的,焦点访谈,就是要曝光,他们想背后耍手段不行了。让天下人都知道,都看着。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我就不信他们不要脸皮?人家记者有文化,懂政策,想蒙人家那可蒙不了。再说了,就算记者不报道,他们来采访,来问问,帮不帮我们说话也不要紧,就这也对这帮当官的有压力。不管咋说,案子立上了,人家记者帮了不少忙,得谢谢她。

可是,这后面的路还长着哩,一开始我们也不懂啊。心想就在家里等着,法院要是下来调查,我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立上案子好长时间,也不见动静。老是不开庭,我们一趟趟往法院跑,根本没人理我们。没办法了,天天找。酒厂他们还让人来村里说风凉话,看我们的笑话,说我们就是告到北京也没有人管。我们又跑到县里,县里大门都进不去了。一直拖着,拖过年了,我们到法院闹了一次,他们说安排开庭。好不容易通知3月11号开庭,我们都高兴得没办法。那天能去的都去了,人多了啥都不怕,准备好好和他们说道说道。酒厂还是耍花招,说他们的律师病了,没去开庭。我们气坏了。又闹了,把法院搅和得也够呛。后来,不是法官要下来村里开庭嘛,我们都觉得有希望了。早就应该下来看看了,光坐着不动地方,咋能了解情况?那天不像开庭,我也感觉奇怪,跟开批斗会一样,法官也不管,让我们随便说,有啥说啥,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一开始大家也不敢,说话还可以,后来MJ的老婆,WY的老娘扯着嗓子又哭又骂,法官也没有咋管。XC领着人要打他们,我们几个差一点就冲上去真打了。我们实在是忍不住了,多长时间了,我们受了多少气了!哪有我们说话的地方,不管到哪儿,当官的从来都不听。这次真没有想到,真的,一开始听说法院的要来我们这里开庭,都不信,没想到还真来了。不管咋说,他们来了也看看我们这些人这个事情到底咋样的。我也看出来了,法官专门是敞开了让我们说。那我们得好好说说,杀一杀酒厂龟孙子的威风。打人还是不能打的,咱做事情一是一,二是二,坑人的是酒厂,酒厂又不是他俩开的。就这,我们一片好心,那两个龟孙子还给法官提抗议,想拿法律压我们,哼,法律!法官不比他们懂?来到我们这儿,少拿法律吓唬人,法律到了这儿,不管用!

就这一次,法官搞了一次开庭,我们发发牢骚,啥也没解决,又停下来了。一直拖,嘉禾起诉我们,问我们要化肥钱,法院又中止了。我们没有拿到钱,咋个给嘉禾化肥钱?他们两个本来就是一家的,这个时候合伙整我们,肯定是酒厂出的点子。

后来法官找我去谈话,说这个案子得调解,拿到钱最要紧,斗气不解决问题,一直让我给大家做工作,吃点亏,尽量接受调解。我们一开始想不通,8月份开庭说给调解,酒厂那边派来的啥人么!一上午净浪费时间。中间休息的时候,法官说,把我们叫来不是辩论的,是调解。我们一听都不愿意。我们的证据很充分啊,道理在那儿摆着哩,判决对我们很有利。为啥要调解?法官说葡萄已经费了这么大劲儿种了四年了,拔掉又可惜了,为了我们今后和酒厂长期合作,还是调解比较好。我们想想也对,就同意了。我们都让到这个份上了,酒厂还是没安好心!他们那个办公室主任,那是个啥人么!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说话黏黏糊糊,驴头不对马嘴。说不了三句话就赶紧地打电话请示。一上午净等着他打电话了。他一说要打电话我们就着急。为啥呢?每次他打电话都得出去躲得远远的半天不见回来。好几次,法官派书记员出去叫他回来。他哪有心思踏踏实实开庭,一上午磨磨蹭蹭,东拉西扯,说过的话颠三倒四不算数,纯粹磨时间。磨得我们都受不了。法官说下午继续开庭,我们又不能回去,来趟县城也不容易,坐车吃饭哪样不花钱?大家都气得不行,谁愿意调解?都不干了!中午饭都没有好好吃,我们几个又做工作,好不容易做通了,酒厂的人又不来了,装病请假!玩儿这一手,哄谁!

酒厂的办法多,又是招工,又是造谣言,想办法把我们打散,人家有后台,有律师,主意多,我们这些人里头好多人没啥大见识,见钱眼开,跟着人家酒厂走了。一开始,大家心气高,一说去法院,一去一大群,价格一分钱不降。到后来,基本上一大半都不去了,为啥,拖得人受不了,觉得没有希望了,最后调解就那样接受了。想着能拿到多少钱算多少钱。没想到,后面执行它还硬得很,要不是后面四个小酒厂压着,还打算不给一分钱。这官司打的,我们自己都想不到会这样一个稀里糊涂的结果。谁都没全赢,谁也没全输,这就是中国的法律。

现在看来,种葡萄这条路走对了。葡萄的经济效益和种棉花差不多,种棉花就辛苦得多了,放苗、定苗、打顶尖,特别是拾棉花,哪一样不是又苦又累。种葡萄还好得多了,熬过头三年,过去了以后就好办多了。田间管理一点也不麻烦,一个人就能忙得过来,不累。技术上也不用担心,酒厂会派来技术员定期检查指导,啥时候该上啥肥,该灌水,该收,都给说得清清楚楚,费不了啥心。

(这么说你们对县里当初逼着种葡萄也不生气了?)

当初叫我们种葡萄也是一件好事情。可是那时候他们不会弄,好好的一个事情,逼着老百姓去干,领导水平太差。弄出多少事情!逼得老百姓一肚子气。官司打得也是向着酒厂,我们受了多少罪呀!要不是当年小酒厂来了,它们还得继续欺负我们,有竞争才有动力嘛!

(你们现在交了葡萄都按照啥价格?酒厂态度怎么样?)

现在好了,有小酒厂在,它(指金汁酒厂)的价格和人家都一样了,当年市场啥价格,就按啥价格。也定的有保护价,还是2块,这几年价格一直往上涨,没有用过保护价。交了葡萄,春节之前都给打钱。

(现在村里交葡萄一般都乐意交给金汁,还是驼铃、丰顺、金葡?)

当然了,大多数人还是交给金汁,它毕竟大嘛,大厂人家有那么大个摊子,跟着它干心里踏实,小厂还是觉得不可靠。万一哪一天垮了,不好说。

(你不生气政府当年那样对待你们吗?)

生气,咋不生气呢。这不是都过去了吗,各方面关系都理顺了,制度也健全了,打了那一回官司,我们也有经验了,日子也好过了,就不算老账了。现在想来,政府还算是办了一件让老百姓致富的好事。

现在种葡萄,家家户户一年最少都能纯收入一万多,当初村里跑出去打工的人看现在种葡萄效益好,都回来了,村里的葡萄地不够种的。原先把地转租给外地人的,现在又闹着把地要回来,还打过几次架。村里专门召开过一次大会,规定一律不准将葡萄地转租给外地人,已经转租的,全部收回,转租合同一律无效。外地人都被我们撵走了。

2.ZJB,男,汉族,西河乡二道树村种植户

我们家以前是河南的,60年在老家饿得呆不住了,我舅舅跑到新疆来,没有儿子,后来就把我接来了。以前这个地方划给兵团过,后来不知道咋又划出去了。我1988年回了一趟老家,口里的人脑子活,养鱼赚钱。我觉得我们这个地方养鱼肯定也赚钱,那时候没有人养。来来回回往口里跑,看人家咋养鱼。回来没有本钱不敢搞鱼塘,那时候时兴稻田养鱼。我就在自己家稻子地里试一试,慢慢摸索,就成了。后来就开始挖鱼塘干起来,挺顺的,一直还可以。你别听他们乱叫,啥万元户,村里人一直挺眼红我的,这不是村里十几口鱼塘都是跟我学的。我自己跑出来了市场,自己有一个送货的车,养鱼,也繁育苗往外卖。要不是非逼着我们种葡萄,我现在又该往黑土驿送花鲢了。

那时候一个劲儿叫我们种葡萄,我一直就没打算种,合同都不知道扔哪里去了。他们上我家找了我几次,做工作叫签合同,我就顶,我养鱼好好的,为啥非要毁了。说起来,可能是树大招风,非要拿我开刀。虽然说种葡萄也挣上钱了,我到现在一想起来推鱼塘还是气得慌。想起来,那时候就是过年前,年前正是卖鱼的旺季,那几天养鱼的都忙着破冰打出一些鱼,想在春节卖个好价钱。那天,我招呼几个人往鱼塘去,准备破冰打鱼。突然,我看见一台推土机正往我家鱼塘推土,老远轰隆隆地动静可不小。冰早就被炸开了,热气呼呼地冒,鱼死了一大片,白花花的到处飘着。我一惊,急忙跑上前问。那个驻村干部板着脸说,谁不签合同,就推谁的鱼塘。我冲到推土机前想拦住,被他们拉到一边按住动不了。不一会儿,鱼塘就被推平了一小半。后来他们松开了,我还是动不了,腿软得站不起来了。咋咧养鱼犯啥法了?我在自己家地里挖鱼塘,跟村里签了三十年土地承包合同,白纸黑字,咋说不让干就不让干了?入秋前才买的新苗子,底子上铺的防渗膜,咬牙把家里的钱都投进去了,还跟小舅子借了三千块,本来指着年前行情好赚一把,这帮黑心官,完啦,都没了,都没啦!

他们(指其他养鱼户)都听说这个消息,赶紧往自家鱼塘跑,都抄着各种家伙。推土机果然轰隆隆地开来了。抄家伙也不管用啊,谁能挡住那铁疙瘩。没多一会儿,又一个鱼塘被推了。我们这些人终于明白了,眼前这形势,不签合同是不行了。赶紧找村干部要求签合同,先保住鱼塘再说。他们现场立马给办了手续,还保证说,凡是签了合同的,就不推鱼塘了。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也是假话。为啥呢?因为后来春播的时候,推土机又来了,所有的鱼塘都给推平了。村干部说了,你们都签了合同了,还要鱼塘干啥?得把地腾出来种葡萄,我们是做好事帮助你们平地,还没有收你们一分钱的机力费呢,把我们骗惨了,我这个气啊!

那个年全家都没过,辛苦了十几年,攒了一点底子,全都没有了,小舅子还找我叫赶紧还钱。我就一直憋着这个气,到现在还是没消完。后来不是出事了,酒厂不收葡萄,我闹。把葡萄都倒了,都堆到办公楼门口。那场面,咋说呢。办公楼前全是葡萄,那个堆啊山一样。有的人更叫厉害,都堆到办公楼大门过道上了,哎呀,大门就堵死了,人进不去也出不来,那叫一个痛快啊。苍蝇蚊子都招来了,嗡嗡乱飞,好多葡萄都烂了。谁叫当初这帮当官的逼着我们种的,现在可好没有地方收,不找他们找谁?

大家到乡政府去闹,我们村里都去了,我也去了。当时来了一个什么J副县长,说来给我们解决问题的,我们就对他抱着很大希望,因为我们这些人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副县长这么大的干部。大家一直在院子里等着,一直等到天黑,办公楼里一直不见有灯光亮起来,大家开始拍门敲玻璃,一会儿有干部模样的人走出来用强硬的口气说:“敲什么敲,都给我回去,今天解决不了,J副县长不在这里,已经走了。”一听这我们气坏了,发现他的小车子还在院子里停着,显然从后门溜走了,围过去就把车给掀了。当时派出所也来人了,又想抓人哩。警车就停在我们边上。他娘的我们人多,他们围着轿车转了几圈问谁干的,声音小小的,跟放闷屁一样,没人理他们。要搁平时,我见到戴大盖帽的都绕着走。当时一点都不怕,我们人多,他都抓了去?那才好哩,有地方管吃饭了。

打官司也不怕,打就打呗,我还就不信,没个说理的地方。说实话,法院还是太软了,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以前总觉得法官就是应该把事情调查清楚,有威风,能镇住人。我们起诉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样,啥事情都要我们自己办。一开始,是个男法官,我以为男人办事有水平,没想到,软的很,根本不敢动人家酒厂一指头。老是叫我们等着等着,拖着不办,听说还是大学生呢,就这水平。后来换了个女的,不简单,厉害得很,说起话来比男的还厉害,开庭压着我们调解。她提出按照一块二算,这也太低了,亏进去太多了,我们就是不同意,实在不行了打到北京去。她火了,训了我们一顿,说,诉讼不是目的,是解决问题的手段,法院就是为你们解决问题的,不是听你们吵架的。你们自己也算算,我花在你们身上有多长时间了,都像你们这样调解我们一年到头能办几个案子?你们以为法院喜欢调解啊,我这里还堆着一大堆案子等着办呢。其实证据都清楚得很,直接下判决很容易,判下来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可是判下来你们的苦还在后头。对方要是不服还得上诉,一上诉就得到州法院开庭。州法院又不像咱县法院乡里乡亲的好说话,有个啥事还可以通融一下,到了州里谁还理你这些?到时候没有一点人情好讲。别的不说,光去州里开庭的交通费你们得花多少钱?这些钱法律又不支持,没处报销。二审最少又是3个月,这还不算,判下来你们还得申请执行,又得掏钱垫上执行费,执行员出去执行坐车、吃饭都是你们掏钱。能不能把钱全都要回来谁也说不准。你们看看报纸,现如今执行难。不要弄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葡萄这个事情不光是你们起诉要钱,这后面一大堆等着开庭的呢,六个乡都朝酒厂要钱,你们算算酒厂能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钱吗?还是趁早把钱拿到手里踏实。我在法院工作十五年了,你们要是不听,不行了就下判决,你们爱咋办就咋办去。到时候你可别说法院事先没打招呼。

争来争取,拖了那么长时间,最后,还不是一块二调解了,搭进去那么多钱,大家觉得窝囊,也没办法。赶紧拿到现钱。判决书上不是说了,酒厂应当在2005年12月21日至2006年1月20日期间,支付给每家种植户2000元。一开始,我们都认为,稳坐不动,等着收钱,得好好摆摆架子,等了快一个星期多了,酒厂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坐不住了,一趟一趟去县城找酒厂要钱,每次都是空手回来。酒厂的理由多得很,我28号去,他们说会计不在,年底了,出去搞账了,得半个月才回来。我想着也对,等过了元旦,1月10号又去,他们说急什么,你以为一下子拿出来五十多万容易吗,正在想办法到处凑钱,还没有凑齐,等凑齐了,安排一天时间拿到你们村里一下子发完。17号我去的时候,大门关着,进都进不去。我喊了半天,站在外面冻得不行了,半天出来一个人,说今天开会搞业务学习,不办公。后面再去,酒厂的大门就没有再开过,进都进不去。我回过味儿了,这还是不想给钱啊,他们拿着法院的判决根本不当回事,就根本没有给钱的意思。

啥法院么,一点威信也没有,骗着我们调解了,价格这么低,钱还拿不到手里,我们还失去了上诉权。我反正是一直气不过,经常往法院找,他们执行庭的都躲着我呢。后来,上酒厂去执行,FM特地打电话叫我跟着去看看,我去了这才明白,法院也不容易,酒厂这家伙把谁都不放眼里。后来大合同改小合同了,我就没和金汁签,签的是丰顺,人家从来没有拖过,给钱利索,价格也可以。

3.ZLY,男,汉族,曾经为二道树村的村长,后来因开展种植葡萄合同签订工作不力而被停职,现为西河乡二道树村种植户

这个事情,我不也没啥多说的,多少年的事情了。我早就下来了,现在也不想别的,我为了这个村辛辛苦苦多少年了,那时候不是说下来就下来吗!80年以前,这个地方有啥呀,有啥呀!我在这里生在这里长,对这个地方有感情。82年修大渠我领着村里人带头干,手上、脚底板上就没有一块好地方,全是血口子。87年发洪水,我三天三夜没合眼,没进家门,指挥大家救人救东西。我家里的东西都没顾上冲走了。那时候刚买了一台录音机,被水冲得早找不见了,我老婆哭的眼皮肿都睁不开了。刚开始搞承包那会儿,好地让村民先挑,我自己最后包的地全村最差,盐碱窝子,为这,我老婆闹了好几年。种了几年地,刚顺心了几年,2001年乡里头突然发了一份红头文件,主要就说,为了加快本地区农业产业结构调整,促进农民增收致富,今年开始在本乡18个村必须全面推广种植酿酒葡萄。事先没有任何消息,突然就下这样一个文件,把我们各村的村长都通知到乡里开会,还要求我们当场签下了书面责任状,保证本村今年全部改种酿酒葡萄,如有延误要受到处分,春节之前各村必须完成合同的签订。

当时我就觉得这项工作不好办,比抗洪救灾难多了,主要困难是当时土地早就包产到户了,人家自己想种啥就种啥,我们没有权力干涉。再说了,在新疆哪里都找不到我们这儿这么好的条件,水多,不缺水。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种水稻、养鱼,也不愁卖。一下子让老百姓都种葡萄,接受不了,稻田池塘啥的都已经开发成熟了,得毁掉,人家个人自己跑出来关系网,卖水稻卖鱼,都给打断了,一下子都毁掉谁能愿意呀。后来,果然和我预料的一样,确实不好办。回去就召集村委会领导班子开会,宣读了乡里的文件,当时会场就炸锅了,多半人反对,都说这不好做,还有一些人根本不吭气。我只好另想办法,一方面命令村委会成员必须都带头签合同,另一方面,成员们必须做自己亲朋好友的工作。我自己就先带头,往自己的亲朋好友家里去,劝他们支持自己的工作,指望他们能签合同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人家一看我进家门,好烟好茶招呼我,就是不愿意签合同。有三家还欠着我钱的,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就同意了。我当时高兴得很,还把他们的合同贴到小商店门口,让大家看。过几天老王找我,说人家都不到店里买东西了,求我把合同收起来。本来我在村里也算是混得可以,大小也给个面子。这合同弄的,人人躲着我走。规定时限到了,我没有向乡里汇报,满以为拖一拖,拖过了年,再作打算。因为我估计别的村也不那么容易办到。没想到乡长亲自打电话问情况,一听只签了几份,当时气得在电话里拍桌子,叫我别干了,停职反省。

4.ZHJ,女,西河乡二道树村葡萄种植户,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超生户

我们这个地方计划生育一直抓得不太严,情况特殊嘛。以前这里穷,小伙子找对象本来就难,好多都是掏钱从老家接媳妇。花了钱了,当然就想多生孩子,村里干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少数民族也多,政策允许他们多生,我们也就多生,这里的风气就这样。不过话又说回来,一般头一个是男孩的,家里也就生两个。头一个是女孩的,政策允许再生一个,不算超生。我生了两个都是女孩,就又生了一个,要不家里不给好脸看。好不容易这回是男孩,家里都很高兴。一直没人查这个事。我们村里好多像我这种情况的超生户,一直都上小学了,中间也有人查过几次,也没人正经提这个事。

后来,就是葡萄闹的,我们六七个被叫到办公室谈话,说计划生育政策超生,以前干部心软,现在得严肃执法,以前没有罚款的现在得罚款,以前罚过款的还得再交一笔钱叫教育经费,要不然不让孩子在村小学上学。一开始,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以前也有这样的,也就是走走过场,风头一过就没事了。当时也没把这事情和葡萄联系起来。以前为了不上环,查得紧了,妇女都是出去躲一阵子再回家,这事就算拖过去了。可是,这次不行,马上要过年了,难道大过年的躲出去?我感觉着这次风头不对劲,说来就来了。我正催着老小赶紧写寒假作业,他老师来家,说下学期老小不能去上学了,超生的学生得交钱才能上学。连我家老小,还有班里七八个孩子,都不让上学了。我到校长家问,校长说这是乡里的规定,不执行的话连他自己家里的亲戚都要受处理。真是愁死我咧。这村离乡里远,娃儿又小,不在村里上学,就没地方去了。

那时候我们几个人天天凑在一起发愁,忽然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签合同的家庭可以不追究。我们这才回过味来。这明摆着,就是冲着合同来的,赶紧回家商量,催着我们老小他爸爸快快地签了交上去。果然,再没有上门检查。我们又去找校长,校长当场说我们老小下学期可以照常去上学。

5.ZL,女,西河乡二道树村小学代课教师,家中种植8亩葡萄

我家一直就是这个村里的。高中毕业后,我到外面打工,在乌鲁木齐一个饭馆干了一年服务员,太累了,我家里父母也不放心,叫我回来了。当上了我们村里小学代课教师。什么都教,语文、数学、音乐、体育,这里没有专门的副课老师,一个人必须啥都会。我干得好好的,突然通知我们四个人,都是代课教师,叫做好被清退的准备。代课教师就是这点不好,不稳定。高中毕业到现在,我在学校已经干了六年了,年年都是先进,我喜欢这个工作。农活我一点不会干,也吃不了那苦。晚上我和我爸爸去了他家。校长叹了口气说,实话给你说吧,你赶紧动员自己的学生家长签合同,签不下合同就只能走人,ZL你也别怪我,我也是被逼的。听校长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过味儿来,原来是合同闹的。没别的办法,赶紧回家想办法签合同吧。我爸爸把能求的亲戚都求遍了。我又挨个家访,找学生家长签。最后总算是保住了饭碗。

6.ZLQ,女,西河乡二道树村医生,动员了该村18户签订种植葡萄的合同

我在县里上的卫校,自费的,我们村里的女孩能像我这样掏钱出去上学的不多。毕业后回到村里,原来就在自己家开了一间个体诊所。我们这个村里以前没有医生,看病都要去乡里卫生院,一点也不方便。我回来以后大家都挺高兴,知根知底,他们也都觉得在我这里看病放心。后来村长和我协商,把我的诊所扩充为本村的医务室,由村里每年拨给两千块补贴款,我可以无偿地使用村里一间办公室作为医疗室,承担一些行政医疗服务职能,配合他们做一些应对上级检查。我就把医务室搬到这儿来了。以前开在我自己家,地方又小,又不好找。再说,家里院子还养着猪、鸡、狗,医务室开在这种地方环境卫生条件很难达标,卫生局年检,容易找出来毛病。搬到这里好多了。这一排都是村干部办公室,前后都有一大片空地,门口还有个小篮球场,条件不错,我可以经常把器械拿出来清洗暴晒通风,卫生条件就好多了。他们这一排房子都安装了土暖气,我冬天取暖也不用交钱,挺满意的。

那时候村里人到我这里来看病,说的都是签种植合同。没有几天,驻村干部叫我去谈话,说村委会正在考虑以后不再与我合作了,将撤回每年拨给的两千元补贴,撤不撤就看我最近的政治表现了。我一猜就知道是合同闹的,可开头没明白过来,要说这事吧也轮不到我头上,我又不种地。娘家婆家那边我早早让都签了,就怕找事。后来村干部把话说透了,光自己家的人签还不够,说我是医生,村里人多少都给我点面子,我还得做村里人的工作,不签合同以后就得掂量掂量后果。有啥法呢,我一家一家找,找经常来看病的,真是拉不下这个脸哦。我也不是看那两千块钱,没有就没有了。主要是现在我算是村里的医务室,这个牌子不能丢。村干部说了,合同完成得好了,明年开始搞农村合作新型医疗试点,可以考虑把我这个医务室报上去。还是得想办法找他们签合同呗,最后也算是对付过去了。一共找18户签了种植合同,种植面积一共144亩。

7.ZMJ,男,回族,西河乡二道树村村民,配合西河乡修建该村新的清真寺的主要负责人

我们这个村是个多民族村,少数民族人口比例将近28%,主要是哈萨克族和回族。哈萨克族大概占18%,回族大概占10%。村里以前只有一座比较破旧的清真寺,主要是哈萨克族在里面做礼拜。他们大多是老辈子就在这个地方住,一代代发展下来的。我们回族大多是新中国成立后迁来的。来之后没地方做礼拜,也挤在这个清真寺里做礼拜,但是合不来。我们一直就盼着盖一座自己的清真寺,要盖一定要盖得比他们的好,可是一直没盖起来。我们自己的日子穷,募捐不到足够的钱,乡里面经济发展也不行,没钱管,这个事就一直放着。

那一阵子村里为签合同闹得鸡飞狗跳,我被通知去村办公室一趟。我心里没底,想着可能就是为葡萄的事。一进办公室门,M副乡长站起来和我握手。他也是回族的,就是主管民族宗教这一块的。拍着我的肩膀说,乡里愿意出钱给村里建一个新的清真寺,豪华装修,里外贴瓷砖,安装空调,铺纯羊毛地毯,电视、电话、VCD都配全。当时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话也说不出来了,可又一想,真的假的?M副乡长又拍着我肩膀说,政府关心爱护少数民族群众,少数民族群众是不是也应该支持政府的工作呀。建设资金啥时候到位,就看回族群众对政府工作支不支持了。这话,我品出味来了。当时,我当场就表了态了,咋说的我记不清了,反正就是保证一定让回民全都把合同签了。回去后我一说这事,大家都高兴得要命,可是一说签合同又都不痛快,我骂他们,你们婆娘样咋头发长见识短,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难不成你们还想挤在一块?他们就都签了。这不,你刚才看到的清真寺就是这样盖起来的。你说啥,漂亮,咳,是漂亮,按说我们应该感激。可是乡里也出钱把那清真寺(他朝老清真寺努努嘴)装修了,还以为只给我们花钱呢。修就修了吧,八成也是为了合同。

8.ZZW男,西河乡二道树村村民,被村民们作为诉讼代表人的后备人选,积极参与诉讼

我五十多岁了,活到这个岁数,有啥可怕的,啥没有见识过。我年轻时候也当过村里的干部,搞文教宣传,后来身体不行了,大病了几次,自己要下来的。葡萄这个事情他们就不应该这样办,推进得太快了,本来是好心,搞得大家一肚子怨气。

我为啥对酒厂有意见?他们的做法有问题,问题很多。要是事先都说在前头,大家心里有个底,就不会产生那么多怨气。说来说去,最让我们生气的,就是价格。他们当初签合同的时候写得怪好,为了保护农民的切身利益,制定保护价为2元/公斤。当市场价低于保护价时,执行保护价。合同这样写让我们都吃了定心丸。最低价葡萄也能卖到2元/公斤,要是市场价格高了,嘿嘿,酒厂还能按照更高的市场价格收购。可是真等到交葡萄了,酒厂又说,一等品才能按这个价格结算。只有糖度达到18度以上的葡萄才算是一等品。我们才回过味来,当年领回来葡萄苗技术员要求搭配着种,自己也不明白什么意思。这才知道,酿酒葡萄必须搭配着种。有的葡萄是用来给葡萄酒着色的,有的则是增加香味的,有的是增加甜味的。着色的和增加香味的葡萄是辅料,不可能有多大的含糖量,更不可能达到18度以上。酒厂当年在合同里并没有交代这些,现在这些辅料葡萄只能按照等外品处理。我就一个感觉,上当了!当初为啥不在合同里说清楚。现在葡萄种都种了,价格低还不说,还占着地还不能挖掉,挖了就告我们违反合同。酒厂不但骗了人,还理直气壮。收葡萄的时候训我们啥也不懂不让说话。

还有,就是对糖度的测定和品级的评定。到底是什么等级我们又不懂,也没有其他人监督,全凭酒厂说了算。一有种植户提出来怀疑,酒厂工作人员就会说,你懂啥!就算完全达到他们的糖度,交了葡萄,也不能马上领到钱,酒厂给的是一张结算单。说葡萄钱将会分两次统一结算给本村的村委会,春节前结算一部分,春耕时再将剩余的钱结算完。到时候我们凭结算单去本村的村委会领钱,我们的心凉透了。拿我个人来说,2003年没有交之前我就算过,我8亩地,每亩技术员给测产能达到一吨,按保护价2块钱一公斤算,我能领到16000,扣掉成本760元/亩,我能挣9020。到了酒厂,他们说2元/公斤那是一等品的价格,我的葡萄糖度不够,这么多葡萄只有三分之一达标,剩下的都不达标,只能按等外品收购。他娘的真会坑人,达标不达标我们又不懂,还不是他们说了算。你说啥?等外品多少钱?五毛!这样算下来,我也就是能拿两千出头,三年了,一共才拿两千多,气不气人!原来还想着,第一年交葡萄,可能我们还是不懂,各方面的关系还没有理顺,慢慢来,下一年再交葡萄,可能就会找到更好的办法。没想到,2004年,酒厂办事更差,根本不管合同不合同,说啥也不按照合同价格收了。这就奇怪了,当初逼着我们种葡萄的时候,我们村有的人不习惯,把苗子挖掉了,他们就拿着合同跟我们村的人打官司,说我们违反合同,法院还判决我们败了,要给他们赔钱。我们当时还想,这合同还真管用,谁都不能违反,违反了就要受惩罚。法院判决我们还觉得对呢。没想到,到了酒厂违反合同,就不管用了。它说咋收就咋收,合同啥也不算了。

商量起诉,我愿意当代表人,我家里害怕,都不让,我说有啥可怕的,我五十多岁,啥苦没吃过,打官司是县里让我们去的,光明正大。一开始选出来了5个人,ZLG,LCY,MZH,ZJB,我,五个人。法院说人太多了,让改成三个人。商量来商量去了,让ZLG,LCY,MZH,他们三个,让我备着。我没有意见,他们想得对。ZLG是军人,胆子大,见过世面,年轻身体好。LCY是寡妇,虽然没啥文化,可是能闹,一个女人家谁都得让她几分,惹不起。MZH是回民,一大把年纪,就算开庭开口骂人,谁也不能把他咋样,这方面还是很重要的。

每次开庭我都去,好掌握情况。立案不容易,我们没打过官司,折腾了好几遍起诉状,还找记者,最后,立上了,高兴得不得了。可是,立上案子了也白是高兴。一直拖,法院一直就没有正经开过庭,把我们急死了,拖到啥时候是个头儿。那天我们五个人找院长,要和他摆摆理。院长发火了,要撵我们出去,我就把《人民日报》拍到桌子上,现在三农问题是国家的一号问题,你们看看报纸上怎么说的,你们要是处理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你们不关心群众生死是要掉乌纱帽的。西部大开发是干啥的,就是要让西部的贫困地区富起来,赶上中部、东部地区。酒厂把我们坑成这样,我们指望啥富起来?温总理还下基层吃农家饭,你们根本不关心我们农民死活,一直拖着不给解决,都像你们这样,国家的三农问题怎么解决?还要法院干什么?你们还是人民的法院吗?我一直都保持看报纸、听中央新闻,这习惯多少年不变。

酒厂的点子多,他们有律师嘛,出主意帮他们。那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说酒厂准备在Y县建立一个分厂,凡不听话的,闹得凶的,以后都得把葡萄交到Y县去。那个地方离这里五百多公里,路也不好走。这么远,葡萄颠得还能要吗?酒厂吓唬得这些人都泄气了。好多人就害怕了,法院再通知叫去调解,好多人不敢去了,怕一露面被酒厂知道了。一次比一次人少。到后来,只有十几个人跟我们去。这帮人,唉!也不想想,官司都打到这份上了,又往后缩。这个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当时我们也不清楚。从哪里来的也不清楚。酒厂啥手段使不出来!好多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酒厂想着办法来回折腾,谁能招架住!马上又该交葡萄了,葡萄长得不错,闹归闹,总不能还倒掉吧!那时候,还听说他们背后查,看看谁闹得凶要收拾谁,谁不听话交葡萄时想法子收拾谁。这纯粹是谣言!动摇军心的。一个厂子,哪能说建就建,这边事情还没完呢,他跑到那边去盖厂子,人家那边的人才不会给他种葡萄呢,我们这个事情全疆都知道,我们没有拿上钱人家那边的人不会上这个当!就算他让我们跑那么远去交葡萄,都颠烂了,他们也没法用了呀!我们挣不上钱,他们也生产不了,对他们没好处。

1.JS,男,金汁酒厂办公室主任,被酒厂领导指派作为酒厂的诉讼代理人到过一次庭

这个事,你问我没用,我实在没办法才去的,厂里派谁谁都躲着不去,领导找到我,我说我对法律一窍不通,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我这个办公室主任去了能干啥?领导说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去,只管去,去了以后慢慢地谈吧,不着急,时间多得很,不忙着做决定。

(你是特别授权代理吧?我在案卷材料里看到的。)

是的。不过领导交待我,凡事我没有权力定下来,一举一动都得随时汇报。再说了,这么大的事,就是让我做主我也做不了呀,责任太大。

(那天上午最后法官不是说下午继续开庭,给你们好好做调解吗?你为什么没有到庭呢?)

我高血压犯了,两百,心慌头疼难受得不行了,我给领导打电话汇报了,让厂里重新再派个人去法院,后来厂里为啥没有安排人去我就不知道了。书记员也打电话来问,我说我坚持不了,去不了。

2.LS,男,酒厂的律师

农民就是鼠目寸光,看不到长远利益。一开始商谈建立酿酒葡萄生产基地的时候,农民就不信任金汁酒业,觉得不可靠,不了解公司加农户这种现代化农业生产运作模式。所以一开始采用的是大合同,由金汁酒业与村委会签订葡萄基地合同,再由村委会监督管理农户,农资由村委会从嘉禾公司进来,嘉禾公司是金汁国际的一个下属全资子公司,专门销售葡萄专用农资。村委会进来农资以后,再分发给农户,年底从葡萄款中扣结。葡萄款也是由村委会统一从金汁酒业结算,款项打到银行账户,农户再从银行用卡领钱。这种运作方式主要特点就是金汁酒业直接对村委会打交道,不直接对农户个人。所以你可以在这些卷宗里看到,村委会经常作为被告。要么是农户起诉它索要葡萄款,要么是金汁酒业起诉它追要葡萄苗款,或者追索其他村民偷着往外卖葡萄造成的违约损失。要么是嘉禾公司起诉追要农资款,这样的话,村委会夹在中间很难受,再说种植户还有一些是外来人口,不是本村村民也在参与其中,以本村的名义种葡萄,综合各种因素,管理起来难度大,几方面都对它有意见。再说已经几年了,农户现在对这种运作模式有了了解,对酒业公司也信任了,现在葡萄的价格也年年上涨,所以后来就改了,改成小合同,由金汁酒业直接与农户签合同,村委会再不参与了。

农户不太遵守合同,哪里价格高就往哪里卖,但是金汁一直坚持按照市场价格收购,最低也是按照保护价收购,有的农户就说,幸亏一直跟着金汁干,生活也好了,房子也盖了,车也买了。

也有的农户嫌金汁酒厂有的年度给的收购价比别的酒厂低,不愿意继续交给金汁了,闹着解除合同。金汁也生气了,就起诉种植户要求解除合同,X法院就不受理,一直拖着不给立案。我们做律师的一直找,最后法院没办法立案了。X法院成天面对的主要就是这些面向农户的纠纷。开庭时候,没有几分钟,法官就直接说那些种植户,你们就是鼠目寸光,一会儿说人家酒厂兑现晚了,一会儿说收购价比别的酒厂低了,怎么不想想只不过是一两年低,又不是总是低。人家金汁酒业是一个这么大的国际公司,跟他们合作多稳当,你们也不想想,真解除合同了,跑去跟别的酒厂合作,万一倒闭了,金汁又不要你们了,怎么办?下面在座的有没有别的酒厂的人?人家金汁对你们怎么样你们心里应该清楚。你们生活真要是困难了,人家金汁追究过你们造成的损失没有?

第一次开庭开完了,一出门十几个农户追着我们不放,说要一直跟着我们金汁酒业干。我们就问,那你们开庭时为啥跳那么高。农户说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有的人要闹事,我们也没办法,反正我们这几个人不一样。这个案子也有意思,法官硬是拖着不继续开庭,不下判决。一直拖到10月份过去了,葡萄收购结束了,快年底了才下的调解书,就是为了维持现有合同到当年的葡萄交售完成。

(我注意到,这份村委会与个人签订的合同书,土地使用是有偿的,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人应该是外来人员,不是本村的,本村的人承包土地不需要钱。或者是这块地本村的村民自己不种,转包给外来人口,村里谁都认识谁,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让外来人口签订了合同书。(www.xing528.com)

(据我一般性了解,村里是包产到户的,农民有土地使用证,种植什么有自主决定权。当年决定与金汁酒业合作种植酿酒葡萄村里采取了什么措施推广这个项目吗?)

具体情况我不是很了解,我和他们打交道是后来的事。反正当年推广种植葡萄,村委会也是采取了大力动员措施,为了吸引种植户,金汁还给农户提供无息贷款,这也是考虑到葡萄三年才挂果,第一、二年没有效益。

(有不是本村村民的外来人口种植葡萄吗?)

有,但是很少。他们种地是要交承包费的。

(村委会与种植户之间的矛盾主要集中在哪些方面。)

一个呢,主要是一开始农户觉得种植葡萄效益不好,种了一年就毁苗犁地了。金汁酒业是和村委会签的合同,葡萄苗子钱要从年底这个村的葡萄款中扣除。这样有些交售了葡萄的村民拿不到钱,肯定就不愿意了。他们找村委会要葡萄款,因为是村委会去金汁酒业统一结算的。还有一个矛盾呢,就是村委会的角色。法院有两种看法:一种是金汁酒业和村委会签订的有大合同,村委会再跟农户签小合同,农户属于替村委会履行种植合同,替村委会管理葡萄,是一种集体生产的模式。第二种看法呢,村委会只是中间协调人的角色,种植合同的主要履行人是农户和酒业公司。认为村委会既没有地,又不实际种植葡萄,虚的,不履行实际的权利义务,只是监督人组织人而已。村委会的角色定位不清,造成了公司加农户这种农业产业化模式实际运作中出现了衔接不上、责任不清的问题。种植户有问题了总是找村委会,不直接找酒业公司。

(村委会既然认为自己是协调人,那么它对于种植户做了哪些工作?)

就是动机、开春组织学习,统一领取交售发票,从嘉禾公司统一进农资,分发给个人。督促农户田间管理。

(在金汁酒业与各村的种植户之间发生过哪些纠纷?)

第一,由酒厂统一指定供应葡萄专用肥、农资、苗子,价格由酒业公司确定。必须要使用指定的绿色无污染专用肥,不是用这个肥料就不收葡萄,滥用其他肥料酒业公司还罚款。每个村有农业技术员检查指导,必须按照技术员的指示用肥,田间管理。容易发生和技术员的冲突,葡萄每亩地必须要限产,超过2吨葡萄的,含糖量必然降低,技术员让农户把多余的葡萄颗粒剪掉,农户舍不得剪,不听技术员的,光追求总含量高,那样不行,葡萄的品质就必然降低了。到时候金汁不收这种葡萄,或者降低品级降价收购,农户就不愿意。

第二,葡萄丰产了,难卖掉的时候,他(种植户)追着要卖给金汁酒业,要求按照市场保护价交售。等到了市场需求量大价格高了,他又违约偷着卖给别的酒厂。农民呢,就是眼光短浅。只顾这一年的利益,根本不考虑来年继续合作的问题,根本不把合同当回事。金汁曾经起诉过几起违约的村,这些村里有农户偷卖葡萄的,都成功了,也都支持了我们索要违约金的请求,但是后来再起诉的案子不行了,法院不支持违约金,其他的项目支持了,真是莫名其妙啊。

现在改成小合同了以后,关系也理顺了。每年8月,技术员进入地里测产,都有登记,到秋收了之后,种植户没有交售葡萄的,以后就不再要他的葡萄了,他以后爱卖给谁就卖给谁,这也是杀鸡吓猴,起到的作用还很明显呢。

村委会与酒业公司本身没有什么矛盾,要有也都是因为种植户违约引起的。酒业公司曾经起诉过村委会,主要是追苗子款,和村民偷卖葡萄的损失,这些都是种植户违约引起的,现在改成小合同了,村委会全面退出葡萄的事,就更没有什么矛盾了。

(法院在审理这样的案件时,据你的感受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法院也头疼,只要不让农户上访闹事,其他都好说。每个法官几乎都接触过这样的案子。都采取努力调解的态度,希望息事宁人,倾向性很明显,认为农民的利益是最大的,要维护。

(种植户闹事把葡萄倒到县政府大院里的事件你知道吗。)

知道,葡萄丰收了,酒业公司消化不了这么多原料,就收得慢。还有一个原因是,种植户不愿意剪掉限产的葡萄,导致每亩产量超标,含糖量减少,葡萄的品质不好,等级达不到,咋能收呢?对企业也是一笔巨大的损失啊。金汁酒业不愿意收购,给农户解释,这些葡萄不符合标准。农户不管这些,把葡萄倒到县政府大院里,说政府让我们种的葡萄,现在酒厂又不收,就交给政府算了。政府找金汁协调。最后官司就打起来了。

按说,不按照技术员的指导剪掉多余的葡萄,这就是农户违约。村委会应该起诉那些违约的农户,但是实际上,村委会没有这样做,村委会鼓动农户去县政府上访,最后法院在这种压力下,硬判到我们酒业公司头上,让我们把葡萄款结算给个人,这是什么道理!

(酿酒葡萄这个产业化模式现在看来效果如何。)

不错的。整个金汁基地13万亩,违约的大概有一万多亩。绝大多数都还是守纪律的。现在关系理顺了,运作也向着好的发展。这个县最贫困的L乡,没种葡萄之前人均年收入2000多元,现在人均年收入8000多元,全部都是栽种了酿酒葡萄以后增收的。酿酒葡萄一亩地投入的成本是760多元,一亩地产出1吨,现在可以到1.3、1.4吨,最高2吨,再多了就要限产了。纯利润是1000多元。每个村民包产到户大约是8亩地,一开始村民不了解这种产业模式,都种个4~5亩地,后来效益出来了,你算算他一年收入得多少钱啊。都抢着种植了,还打架呢。

(现在这种多家酒厂抢原料的现象还多吗。)

你得明白,一个葡萄酒厂,如果没有原料基地,最后是发展不下去的。最多的时候有十几家葡萄酒厂,也是抢原料,最后只剩下四五家了。都有了基地,每个酒厂自己的农户总体变动就不会太大。

类似这种产业化运作模式的很多,比如辣椒、番茄、制种玉米。特别是制种玉米,市场行情好,当时有几家种子公司抢农户抢基地,打得一塌糊涂。葡萄和它们不同,是多年生的植物,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拔掉苗子的。其他的都是一年生作物,收购市场全部放开了,流动大,基地模式都取消了。只有酿酒葡萄还在采用,这也是学习了山东那边长城葡萄酒的基地化运作模式。基本上还算是成功了。农户种葡萄比种棉花强多了。

(你觉得法院在整个案件的审理中,对你们的照顾多吗,最后的调解结果你们满意吗,为什么一直拖着不执行?)

都说我们酒厂有后台、架子大,可是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我们面对的是6个乡镇,当年是10万亩葡萄,牵一发动全身,我们是打算要长期在这里干的,厂房、机器设备投资那么大,人人都能看到。所以我们的每一个行动都要谨慎,不能轻易开口子。这个投资项目本来县里领导承诺,要给予各种优惠照顾,可是等我们进了工业园,领导就不管了。我觉得,法官对我们并没有什么照顾,你看看那次到村里现场开庭,把我们批斗成啥样!

调解协议也是法官压着我们同意的。她多厉害,调解的时候说,你们自己清楚得很,我们法院给了你们多大面子!一直到现在压着没有判决。你们自己也有律师,证据都清楚得很,合同白纸黑字摆在这儿责任咋说也跑不了。要是一直拖着不接受调解,不行了就下判决。判下来,本金、利息、违约金一分钱都少不了。现在全县6个乡这么多种植户,都看着这个案子咋处理。我们这样一判以后的葡萄案子调解工作就不好做了。这么多人都要求判决,一起朝你们要钱,毛算这也得两千多万你们咋办?关系搞僵了以后这些基地就不要了?趁着现在调解,都让让步,利息、违约金都不谈了,就按技术员测产的重量算,你们自己算算少付多少钱!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就再没有,我们也不调解了,该咋判就咋判。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说啥,一直这样压着我们,最后还不是硬着头皮签字的。

为啥不执行,这个很简单,农民就是见识浅,一旦这个村里起诉拿到了钱,其他的农户都蜂拥而上,毛算下来我们一下子得付出去一千多万,哪能受得了。当时就是为了错开付款时间。

1.FW,女,柯苏县法院民事审判庭书记员,最早接触葡萄案件的柯苏县法院工作人员之一

我们民庭以前就没办过那样的案子,标的又大,人数又多,让一个基层法院处理这样的大案子,还是有点吃力,就不应该让我们基层法院审,这样的案子就应该提到中级法院去,这样对谁都好得多。那个案子,现在提起来还头疼呢,快把我们折磨死了。最早是我和FWT法官负责处理这个案子。那帮人(指种植户)不理解,天天找。一开始天天打电话,上午一个下午一个,老问啥时候开庭。我们就得解释,等着被告权利用尽这程序才能往前走。解释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他们二三百号人,轮流打电话,这谁受得了。法官后来都躲着不接电话了。谁受这个折磨,就剩下我们书记员呗。他们又不懂法,说半天他又不懂,就知道跟你东拉西扯,谁接电话粘住谁,简直没完没了。我们天天解释来解释去,真是“粘糕掉进灶火里”,吹又吹不得,拍又拍不得。赶上忙起来,他们那头电话没完没了,这边忙得一塌糊涂我们哪有时间啰嗦,叫他不要打了,根本不听,气得我真想把电话摔了。后来,也不知道他们咋想的,他们不打电话了,改成天天往法院跑,这比打电话还烦人。一天换一个人往这里跑。来了就坐在办公室里不走。吊着个脸,好像我们欠了他们多少钱似的,翻来覆去就是催着我们开庭。你要是冲他发火,他就给你嘻皮笑脸,装傻充愣,自说自话。你要是拿出法条给他解释,他就表扬你,说你工作认真态度好要给领导反映。你要是给他说,放心吧我们会秉公处理,他就打躬作揖,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你是青天大老爷全凭你做主。那一阵子他们都快在法院上班了。上班时间一到,我们前脚进办公室,后脚他们准进来。还老找庭长,找院长,他也不跟你吵不跟你闹,成天在里面晃悠,法院快成了菜市场了。有一次在走廊里,看见他们两个人在前边走,我掉头就走旁边的楼梯下去了。没办法,一看见他们就头大,耗得人筋疲力尽。

酒厂那样拖我们也没有办法,法律规定的权利人家要用尽我们也不能不让人家用吧。这个案子牵扯这么多人,我们也不好缺席判决。真要那样做,好多证据没有质证,就这样判下来,其实对他们没好处。万一酒厂上诉,将来打到二审,证据没有经过一审质证大多数还得发回重审,还得再走一遍程序,还得按一审判决,将来酒厂为了拖时间多半还得上诉,来回折腾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其实我们为他们好,他们不理解。幸好后来酒厂提出回避,换法官了,我也就解脱出来了。反正谁接这个案子谁头疼,是非多,后果影响太大,谁办都不好办。这种订单农业纠纷,一直就不好处理,政策性太强,也不是我们法院一家能判决了事的。

2.FZX,女,柯苏县法院民事审判庭副庭长,曾连续5年获得该法院“办案能手”嘉奖,二道树村葡萄案件的审判长

我在这个法院已经干了15年了,从司法学校毕业以后,一直就在这里。基层法院,小案子多,一般不能硬判,老百姓素质就那样,不懂法,为他们好他们也不懂,闹得人心烦。他们举证能力又不行,又请不起律师,得给他们一点一点说。案子办得快了不行,小地方人头都熟悉,拖一拖,凉凉火气,再调解就好多了。像葡萄这样的案件,不好办。人数多,牵扯面广,关系又复杂,哪能靠我们法院一家能解决得了。两边都够能折腾的,就会压我们法院。法官换来换去,案子谁都不愿意接。最后领导找我,我推不过,硬着头皮上。组个合议庭都半天都组不起来,谁都躲着,最后好不容易凑齐,三个人那两个都是新手,我当审判长,还不是我一个人干活。这样的案子只能下功夫去调解结案,硬判执行不了,最后还得出大乱子。

调解真不容易,开庭之前就给他们通知了,不要来那么多人,诉讼代表人来就行了,他们不听。比如说8月份开庭那次,这么多人在这儿,调解工作没法儿做。原告诉讼代表人每次一发言,底下人老插嘴,人多嘴杂乱糟糟的。被告一发言他们就挖苦讽刺谩骂,我制止过多次了,就是不听。我提出的调解方案,让双方都让让步,原告少要点儿钱,底下马上炸了锅,一步都不让,一分钱都不能少。这调解嘛,不是斗气儿,就是得双方都让步。要是人少点儿,我们做做工作,好说服。人一多了,个人说了不算,有的想让步的也说了不算。这案子,真头疼。关键还是要把几个诉讼代表人说服了。这里面也没有啥技术秘密,就是老办法,谈话呗。我在这儿干了15年了,对这个地方老百姓的心理摸熟了,以前也是跟着老法官学的。一般来说,法庭上说的话好多不是他们心里想说的,下来和他们谈话能让他们轻松说出能接受的底线。本来,这种在法庭以外和当事人接触按照现在的诉讼程序那都是容易引起别人误解。现在不是提倡流水线作业嘛,法官只能在法庭上见当事人。说实在的,这种办案方式不适合我们这种小地方的基层法院。老百姓理解不了,认为法官不下去体察民情,不调查情况。还是得用老一点儿的办法,能解决问题就行。这种集团诉讼,关键是要拿下诉讼代表人。他们这些人既然被选为代表,一般来说都不简单,比较难缠。挨个与他们单独谈话就得注意方法,一般的三言两语当时不可能说服,这些人并不容易接受调解,还往往容易挑法官言语中的小话把。不急,慢慢来,给他们戴戴高帽子。说他们比一般的种植户觉悟高,文化水平高,见多识广,所以他们的意见最重要,法院最重视他们说的话。我的一个目的就是把他们分化瓦解掉,不能让他们抱团儿对抗法庭。比如说,我和张三谈话,我就会有意识地暗示在这些诉讼代表人当中,我比较欣赏你张三见解,愿意听你的高见,因势利导让他们把心里话慢慢地说出来。张三就会觉得自己被法官另眼相看,就会自重,在法庭上不会言语过激,不会领导大家伙儿闹事。

在法院工作看着风光,其实累死人。我这些年已经落下了心跳过速。真不想干了,太累了。这个破地方法官有啥干头儿!巴掌大的地方,转个身到处都是熟人。一个案子,你也找关系,我也找关系,又不好得罪,还得凭着良心办案子,一碗水端平了,整天还得对付这些人,累呀。这也没啥,在哪个单位工作都要遇见关系人情,躲也躲不掉,这人情面子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传统,我也头疼得很。很多案子本来小小的,证据清楚得很,本来直接下判决没啥问题。原告也找人,被告也找人,都来拉关系。哪一边儿请客吃饭,我要是马上拒绝了,他也不会认为我是两袖清风,只会怨自己找的关系不够硬,认定法官肯定已经吃过对方的饭了,将来还到处告你判决不公呢。这个关系账还得买,饭还得吃。当然了,出面请客的都是说情人,我们不可能和当事人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说情人亲眼看着你把饭吃到肚子里,把酒喝了,才放心。他认为法官够朋友,给面子,将来判决上肯定会照顾。其实呢,法官饭照吃,案子照样还是按照法律规定判决。将来就给他说我们已经尽心了,能照顾的地方只能尽力而为已经照顾过了,我们法官也是有家有口的人,饭碗要紧,这样说情人就怪不着法官。老百姓说,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他们是不知道,在中国当一个法官有多难。谁愿意吃这样的饭!

(前几年酒厂那个葡萄案子也有不少人说情吧?)

多了去了,不过现在这事情过去好几年了,我们本身也是按照法律办事的,说说也没啥,铁案不怕别人查。领导还找我,说上头压力很大,叫我自己掂量好轻重。这案子,原告人数多,牵扯面广,处理不好就可能引发大面积上访。被告的投资规模也很大,葡萄基地好不容易建立起来了,县里招商引资的气氛不能破坏。开始酒厂吊儿郎当,要么装病请假不到庭,要么迟到。我说了,酒厂不听。我就给打招呼的人说,我就是照顾你酒厂也得在可能的范围内吧,不能叫我太难办吧。你酒厂开庭没个样子,吊儿郎当,当法院是菜市场啊!那帮种植户都看着呢,我要是不管也不行。你酒厂也不能让我当法官的太难做人,大场面上还得维持吧。自那话说出去以后,酒厂就好多了。

下了那么多工夫调解,价格上酒厂已经占了很大便宜了,总算调解结案了。我以为酒厂这么大的厂子能按时履行调解协议呢。最起码,年前你多多少少拿出来一点吧,让人家过个年。太抠门了,一分钱不给,我还得负责执行,找他们要钱。没办法,老规矩,谁调解谁负责执行。后来我让种植户去找执行庭,实在不行就强制执行。酒厂太不像话了,派人来闹法院,不给点颜色看看不行了。我们法院依法办事没有错,这里不是菜市场,想来闹就来闹,抓起来又让我们放人,还说我们,不注意工作方法,司法工作要注意安定团结和经济发展的大局。真没有意思!整天呼吁让我们依法办事。真格地依法办事了,辛苦了半天,倒成了我们错了。这头也闹,那头也闹,我们法院做不了法律的主,人人都能插一杠子,这依法办事到底谁说了算!你不执行生效法律文书,法院按规定强制执行,有什么错?封你的账户,拘留你的人,都是应该的。现在倒好,啥都不让动,法律还有啥威严!

3.FH,女,柯苏县法院民事审判庭书记员,临时工,是FZX法官的书记员

这个案子本来我一点也不想挨边。之前,全法院都知道这案子不好办,转来转去转到我们FZX法官手里,没办法,我又是临时工,到现在司法资格没有考过,要是过了,早就不干了,到大城市当律师去。案子到了我们手里,硬着头皮办。这样的案子,不能硬判,还得慢慢来,要不会出大乱子,还是要调解。

酒厂难缠得很,我就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当事人,通知开庭就够费劲的。架子大得很,打几次电话都不行,说办公室没有转告。每次开庭,都得给下传票。开庭前还得打电话提醒他们,来开庭也不像那么回事。原告也不好对付,人那么多,又不懂法,就会仗着人多吵架,每次开庭都乱哄哄的。我们FZX法官真是有耐心,我算是服了。要不然她咋能连续5年评上“办案能手”。自从接手这个案子,就开始一个个和他们谈话,也不嫌麻烦。这帮人里面,就是那几个领头的最难缠,硬得很,一步都不让,其他的人就跟着不让。我们FZX法官说,就是要拿下ZLG、ZZW他们这几个人,才能控制住。这样的人,吃软不吃硬,得慢慢做工作。比如说,和ZLG谈话,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他一进办公室,FZX法官就说,今天把你叫来就是谈谈,这里除了书记员没有外人,是想了解了解你的实际情况。三百多号人,一开庭你也看到了七嘴八舌在底下乱发言,我们什么都听不清楚。三百多号人我不可能个个都单独谈话,这个机会难得,你要好好把握住,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今天我们说的话也不做笔录,也不会给外人传,你放心好了。他就掰着手指头给我们算经济账,损失了多少钱啦,自己家里有多困难啦,酒厂如何坏啦,大概也跑不出这些范围。等他说够了,情绪激动过了,委屈诉完了,FZX法官就说,你的情况我都已经了解清楚了。酒厂违反合同,证据清楚得很,这是它的不对。可话又说回来,这葡萄已经种了四年多了,头两年不挂果你们受了多少苦好不容易熬过来了,现在葡萄长得不错,也不好再为了赌气砍掉了。人家这么大一个厂子,你们也看到了,是要长期做大事业的。这么大一个厂子摆在这儿,跑不了。它将来生产葡萄酒还不得靠你们交葡萄?它总归还得靠你们,你们还得长期合作。你们现在咬住价钱不松口,把它挤兑垮了,你们也落不下啥好处,这几年受的苦白受了。他就低下头,半天不吭气。FZX法官就说,人家酒厂第一年不是也按照合同实打实付钱了吗,我做工作让他们把第二年的钱也给你们,双方都让一步,少给点儿,一年少两年多的,往后一年一年慢慢地就补齐了。FZX法官紧接着就问他,酒厂给啥价钱你能接受?他迟疑着说,不能少于一块五,FZX法官就说,行,我知道了,我再问问被告的想法,你也回去琢磨琢磨这事。这样我们法院心里就有底了,他们回去了肯定琢磨降价的事,先不说降多少,只要心里动了这个念头,就有了心理准备,下次开庭口气就不会太硬了,不会喊着一分钱不降之类的气话。

我们FZX法官特别擅长说服教育,这也是女法官的特长。我们有一回到LCY家里去,其实完全可以不去的,证据都清楚得很。那个人家里脏得下不去脚,别提了,屋里到处都是兔子拉的粪蛋子,一踩一脚,还有兔子尿味,三个孩子也脏得不成样子,我都不愿意进门。FZX法官真行,啥事没有一样,进门就坐到小板凳上,还喝她倒的开水,那杯子黑黢黢的,FZX法官喝了好几杯呢。就跟她拉家常,问了问他几个孩子的情况,闲聊了一会说,你眼下的日子不容易,我也是女人,也是当妈的,我儿子和你家老二一般高,这家里里里外外都靠你一个人,难,我能理解。酒厂违反合同是它不对,经济账他是赖不掉的。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把钱拿到手里最要紧,就得双方各让一步。我们法院为啥要花这么大力气,为啥调解呢,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咱不能只看鼻子底下一指宽。一来呢,是想着让你们早点儿拿上钱,二来呢,就是想着把你们和酒厂的关系弄好了,其实证据都清楚得很,法院完全可以直接下判决。下了判决我们工作就结束了。可是你们还得找执行庭还得交执行费,啥时候能执行回来钱还没准。我们做好调解,你们的关系搞好了,以后酒厂收葡萄就不会亏待你们了。你们自己不是也算过账嘛,种葡萄比种棉花轻松得多,经济效益都一样的,可是种棉花多累呀,放苗、打顶尖、拾棉花、交棉花,哪一样能马虎?光拾棉花就能把腰累断了,我们法院年年下去支援三秋,拾棉花的苦我不少受。能赶在打霜前拾回来还算不错,好多人手不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棉花叫霜打到地里瞎了。你今年也四十出头的人了,就这样一年一年地熬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你要是累垮了,孩子就连娘也没有了,多可怜哪!我今天来呢,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看怎么解决。当时LCY头就低下来了,哭了,送我们出门的时候说,全凭法官做主。对付这样的当事人,就得多关心她,设身处地为她着想。软办法比硬办法好。这样的技巧,得干好多年才能磨练出来。

4.FM,男,柯苏县法院执行庭执行员,从事执行工作近15年,接手二道树村申请执行葡萄案件的后期执行工作

说啥好呢,执行庭的案子,没一个好办的,要是好办,人家也用不着申请强制执行了,自己就按照判决履行了。催要债务的多,有个80%以上吧。我们都快成了讨债公司了。哈哈,我干了15年了,都在执行庭,从部队到了这里一直就在执行庭。呵呵,成天往外跑,没着过家,经常半夜出击堵人,招人家烦呢。葡萄这个事情,我们法院谁不知道,一群一群起诉,我们这里就改称叫葡萄法院更合适!以后,再出来什么苞谷棒子、辣椒、西红柿纠纷,法院就改称庄稼户法院得了!

葡萄这个事情,强制执行不能随便动,两边人数都多,惹急了闹大乱子。那帮人(指种植户)天天来找,骂我们吃干饭的,酒厂骂我们讨债的,哈哈,我们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本来我们可以不理酒厂,随他们工人闹去。他们不是直接当事人,不在我们工作职责范围内。可是,不理又不行,一旦闹出乱子,还是我们的事儿。对待这些工人强攻不行,智取才是上策。

咋样智取?得软对付。咋样把闹事的工人说服的?我给你举个例子,那天,院里正开庭呢,好像是酒厂与八家户的葡萄种植纠纷,他们(酒厂的工人)又来了,十几人的样子吧。我远远地看见他们进了法院大门,赶紧走上去说,哎呀,这天雪化得粘脚,老黄,你还没吃早饭吧,这鬼天气天真他妈够受的。走,喝一碗糊辣汤去!热乎乎地,舒服,哈哈!开法院的车去,怎么样,你个老家伙我知道哩,哈哈!知道哩,会开车。会开车是会开车,哈哈!就是有一样东西你没有开过,警车!咱走,走哩,你也享受享受警车。过把瘾嘛,算个啥。吃饱了肚子再说。我请客,吃个早饭,你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他们就跟我去了,上了一辆依维克,先去了一个小饭馆,我掏钱请客吃的早饭。吃完饭,又上了车。我耍了个心眼,对老黄说,突然想起来没有穿制服的人不能开警车,要不然就是违法。还得是我自己开。他们也不好说啥,嗬嗬,吃了人家的嘴软嘛。我拉着他们去了二道树,专门去几个经济最困难的种植户家里。去了以后没有介绍酒厂这帮人的身份。那些种植户也不敢问,围着我哭啊说啊不停。那几家的日子确实真够可怜的,老的老,小的小。酒厂那帮人都不吭气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一见火候到了,赶紧领着他们撤。回到车上,趁机我给他们说,大家都活得不容易,这里面本来也没有你们啥事,就别再跟着掺和了。叫人家当炮灰使唤,真出了事把你们抓起来,你们老实人没钱没势的,真出了事谁救你们!酒厂自己拉屎倒要你们这些不相干老实人擦屁股,哪有这个道理!你们回去以后自己好好想想,都商量一下。

从那以后,来闹事的工人明显少多了。也有再来的,我还是引着他们去种植户家里看看。人心都是肉长的,看了以后,绝大多数都不愿意再跟着闹了。来闹的也就装装样子,法院里面转转就走了。

1.JD,女,乌鲁木齐××报记者,曾经两次来到二道树村采访。

我就是乌鲁木齐××报的,葡萄的事啊,当初是他们农户主动提供的新闻线索。不过话得先说清楚,当初去采访也不是要站在哪一边,也不是替谁说话撑腰。是因为订单农业最近这几年一直在疆内是个热点,我就去了。一进村,来了一大帮子农户,堆了一大堆上访材料让我看,说了很多事情。当然,也不能光听他们的一面之词,我还去采访了当地的一些官员,主要是管宣传口子的,你也知道,葡萄这个事情比较敏感,一般都不接受采访,工作很难做。酒厂那边也不配合。我写的那篇报道也不是成心要替谁说话,只是把事情报道出来。当然了,如果对解决他们的纠纷有帮助我也高兴。他们这帮农民也不简单,都知道和媒体打交道了,想到了利用媒体,不简单。我问他们怎么会想起来给报社打电话,他们说看焦点访谈看的,还说媒体能解决问题。这件事情拖的时间够长的,后来开庭他们还给我打电话,叫我去旁听,我没有时间,就打电话了解。后面社里领导派我出去到口里学习了半年,这个事情就再没有跟下去,后来结局不是可以的吗。这样的案子挺多的,什么辣椒、西红柿,都类似,要是当初大合同改成小合同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了。现在关系都理顺了,挺好的,有空了我还想去柯苏看看呢。

2.RW,男,汉族,西河乡司法所司法助理员

我以前就是二道树村的,在那里上的小学,和ZLG是一个班的同学。后来,我父母搬家到了乡里,我就离开了,我二叔家还在那个村,也是种葡萄。所以这个事情,我从头到尾比较熟悉。

土地搞的联产承包,农户本来有权决定土地的经营方向和种植形式。可是,县里面,上上下下都不管土地承包合同的法律效力了,非要叫种葡萄。其实种葡萄也是一个挺好的项目,现在不是一个个都脱贫致富了嘛。可惜当年推广的时候,方法太粗暴了,引起农户的反感,执政能力太落后,跟不上形势。酒厂派技术员指导,农户同意从嘉禾公司买苗子,给他们规划好,搭配着种。头一、二年时,只有投入没有产出,因为葡萄要3年才能挂果。大概是2001年开始种的苗,2003年开始挂果。其间酒厂有派专门的技术人员指导农户技术,何时喷药,何时浇水,何时施肥,何时采收,都有专人指导管理。等于是酒厂自己把农户招来的,给酒厂打工。农药、水费先由酒厂掏钱垫付,最后从农户的葡萄款中扣钱。所以这个也不好说,农资由酒厂统一进货,定价也是他们说了算,农户没有自主权,如果酒厂价位定高了,农户就会吃亏。一般10月份之前交葡萄,交售以后葡萄款年底付给农户一部分,春节付给一部分,剩下得到3、4月份付给。都是分期分批付,没有一次性结付的。葡萄酒苗的种植有特殊性,必须掺杂着种,有的葡萄是用来着色的,有的是增加香味的,有的是增加甜味的。不能只种一种。酒厂规定都使用含糖度作为等级标准,着色的和增加香味的显然含糖量就低,只用含糖量作为标准不行,农户就赔了。内地人家酒厂对这两类葡萄不设含糖量等级标准,只要交了就行。

这里面矛盾多。酒厂订立的合同,里面有的会有详细的采摘日期,农户按照日期采摘了,如果赶上下雨,会坏了,酒厂如果指示拖延几天摘收,葡萄又风干了,重量会减轻水分减少,农户也比较生气。酿酒葡萄又不像鲜食葡萄,里面籽粒多个头小,不能食用只能酿酒。酒厂收购有问题的话,农户损失就没办法避免。公司加农户这种产业形式里面往往会有这样的矛盾。像其他还有类似的番茄、红辣椒的种植纠纷,也都存在着差不多情况。农产品的风险很大。农业订单这种生产方式是现代农业发展的先进方向,可是这里人那时候不熟悉,没见过,一下子适应不了,所以早晚得出事。

(您详细说一说当时出事的情形,种植户去乡政府闹事的经过,当时在场吧。)

那天种植户到乡里去闹事,他们走在半道上乡政府就通知我们赶紧到乡政府去,维持秩序,想办法把局面稳住。叫我们去,我们司法所去了能干啥?平时把我们扔在一边不管,卡经费啦卡编制啦,有麻烦了才想到我们。我们那个时候啥也干不了。总不能还给人家普法宣传。白纸黑字的合同放在那里,没人当回事,那个时候再提法律还不让人唾沫淹死。你说派出所咋不动,当然了,谁傻呀,这情况,不好办呢。明摆着酒厂违约,种植户们占住理了,要是当时一句话不好,这个后果,呵,不好说。这里的事情,复杂着哩,民族成分又多,要是采取措施,那不是火上浇油吗。这后果就没边儿没沿儿了。说实在的,又要社会稳定,又要招商引资,乡里真不好弄唉。葡萄这个事,乡政府还是没有经验,把自己装进去了,真是风箱里头的老鼠——两头受气!

当时,种植户往乡政府去的路上,乡政府就紧急向县里打电话汇报,县里的领导们却都不在疆内,跑到外省招商引资了。没办法,既然县委下发的文件里是“谁引进,谁跟踪服务”,乡里就四处打电话找当初负责推广这个项目的J副县长。

J副县长耍滑头推托,说与他无关。说什么葡萄项目并不是他主动引来的,金汁酒业公司自己上门来考察,说他并不是这个项目的介绍人,不应该负责。真是滑头呢。他别忘了,当初县里给他发奖钱,还开表彰会,那时候他咋不说与他无关呢。当时,J副县长电话里这样一说话,乡里一下子慌了,这上头不认账,明摆着让自己背黑锅。乡长也急了,说那好,现在县里的大小领导都不在家,就算不是项目引进人,那他总还是副县长吧,下面汇报情况总不能不管吧。他没办法,就来了。

(他来以后都准备怎么解决这个事情?)

他来了以后,还是说这个葡萄跟他没有关系,来也就是来看看的,县常委其他领导都不在,怎么解决,他说做不了主,得在常委会上集体讨论决定。

(那天他后来到底走没走?)

走了,真走了,当时他一看情况,说自己心脏病犯了,得赶紧回去吃药,走后院走的。

(后来县里派出所放人是他指示的吗?)

不是,乡政府让乡派出所出面,联合几个乡的派出所长到处找G县长,给他打长途电话,G指示放人的。

(当时他们立案立不上,听他们说,您给出主意才立上案的。)

是啊。当时他们没钱请律师,再说,律师也不敢接这个案子,关系太复杂,不好弄。他们找不到律师不知道该怎么办,种植合同本身内容就含糊不清,确实有点争议,法院正好找到借口挡着不给立案。我让他们把大案子拆了,分散起诉,又写了好几份起诉状,有的是村委会做原告,有的是种植户做原告,都带上去立案,法院要哪一份就给哪一份,别来来回回跑。这个案子本来证据很清楚,酒厂违约,没啥好辩论的,如果单纯从法律规定预测,酒厂败局是必然的。他们自己也清楚,所以只能拖,不敢正面交火。最后,法院压着调解,种植户吃了很大的亏,要不是形势逼着,小酒厂抢原料,酒厂还拖着不付钱。

二道树打了官司以后,后来周围又建立了几家葡萄酒厂,几家厂子哄抢原料,原料紧张了,特别是几家酒厂抢着收购的时候,酒厂就开始围追堵截,追要原料,路上设置了重重路卡。酿酒葡萄的价格就上去了,农户又都愿意种植葡萄了。他们算过了,种植葡萄简单,只要前期葡萄苗成活了,挂果以后就轻松了,比种棉花简单,管理轻松,又不怕偷盗,收入与种棉花差不多。后来价格上去以后,本地人又抢占外来人员承包的葡萄地。他们采用了很多手段,比如围堵着不让他们进地里去。打架斗殴谩骂,派出所也解决不了。村里地方保护主义,逼着外来人员割让出一半地,外来人员到县政府上访找事,也解决不了。最后干脆把外地人都撵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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