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3月21日清晨4时30分,一场暴风雨般的攻击在4000门德军火炮怒吼声中宣告来临。其规模之庞大,声势之惊人,毁灭性之可怕,超过大战中任何一场战斗。黄昏时分,潮涌般的德军淹入40英里长的英军防线。一周后,德军更突入敌境近40英里纵深,几乎与亚眠外围重叠。接下来几周,联军几乎被冲垮。
这几周的战事,与1914年的马恩河之战,对协约国而言,可并列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两次最严重的军事危机。在这两次危机中,德国几乎重拾已丧失的战胜机会。德国在1914年9月初就失却了最佳获胜时机,然而对于英国人民,目前危机犹甚过去。因为他们已愈发了解状况,他们也知道危机比以前更严重。
当1918年3月21日战争大幕升起时,没有一场战争满布那么多的问号。联军以优势兵力攻击德军两年,为何突然到需要背水一战的地步?协约国大众已确信联军能合作无间,都认为最高统帅位子大可不必设置,为何现在对最高统帅如此需求紧急?两年来,联军不断地攻击德军,结果德军防线几乎无损,为何德军能够在短时间内在联军防线上打开大洞?这些缺口之大,超过联军所设定的目标,然而为何德军无法获得重大战果?寻找这些答案,成为历史探讨“三二一”战事的主要兴趣所在。
英军突然从攻势变守势,主要原因在于德军在西战场的作战实力,从1917年11月到1918年3月21日增加了百分之三十。英军实力若与前一年夏天相比,则减少百分之二十五。这些大量新增的德军,都是从俄国前线转运至西线。原来鲁登道夫对于西线求胜心切,为了调动这些德军增援西线,他曾逼迫苏联布尔什维克政府与罗马尼亚政府给予肯定的和平保证。但即使这些原因可以解释形势的改变,台面下另有一些疑问尚待解释。即为何改变如此突然,改变的程度如此之大?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英军高层过度自信。他们不但无谓地牺牲过多生命,使兵力失衡,而且已失去英国政府的信任。这双重的不幸,起因于战略的错误。一言蔽之,都是起自一个倒霉透顶的地名。那就是:“巴斯青达”。
英国首相劳合·乔治出于对国家的责任感,加上他不信任黑格的判断,使他决心完全中止对法国战场的增援。两人之间由于性格与经历迥异,摩擦几乎难免。一个是反复无常的威尔士人;另一个是固执而沉默寡言的苏格兰人;一个是公众魅力十足,即使并不情愿这样表现,另一个是定力十足,即使最乐意做的事在眼前也不为所动;一个是能适应任何环境,另一个是始终如一、执拗、不善变通;一个是说的与想的如此接近,几乎融为一体,另一个是一张口,脑子就不灵光。黑格辞不达意到无法解释的趣事有一篓筐。其中出名的一桩,是为奥德夏特(Aldershot)军校越野赛跑队颁奖时所致的辞。他只说了那么一句话,“我祝贺你们的赛跑成绩。你们跑得好。我希望你们在敌人面前也跑得好!”
劳合·乔治在严厉批评官大学问大的现象之余,善于接纳新思想。他经常为扩大判断的基础而寻求各方意见。黑格则如他所佩服的传记作家,查特里斯将军所坦承,他不是一个“鉴赏力”强的人,而且对自己军务之外的事,既无知,也无兴趣。他接下司令官职务时,“他由衷相信现在被任命的职务,是全英国陆军只有他有资格做的事”。如果加上他律己甚严的外表,有一种感觉极其正确,他的性格与外观,为他与首相之间筑起一道几乎无法突破的障碍。但两人都不想克服这个问题。首相不信任黑格的军事能力,黑格也不信任首相的行事作风,于是双方的互信愈来愈差。
从巴斯青达会战结束,到德军攻击之前,整整有几个月时间,劳合·乔治拼命寻求一个可以驾驭黑格的权力机制。劳合·乔治了解,如果硬要免去黑格的职务,反而会引起政治风暴。他的办法是成立最高战争委员会,总揽联军预备兵力之事。但这个计划受到黑格阻挠。由于黑格不信任这个委员会掌控作战的方法,这个预备兵力管制计划就因他不肯分摊区区9个师预备队而告夭折。不论他对原则性反对的理由正当与否,他的动作不但难以理解,而且无法替他辩护。就如他所相信的,我们相信这时德军正准备攻击他的防线,而且他也了解预备队短缺的问题,但如果他要取得30个师兵力,就应冒险提供9个师兵力,不然就很奇怪了。相反,他选择与贝当达成相互支援的协议。依据协议,紧急时,他可自贝当处获得6—8个师法军的支援。这数目远低于黑格期望从总预备队得来的支援,如果总预备队组成的话。其实黑格长期以来,并不信任法国人会实践诺言,而且曾为此而痛批过法国人。因此,他从小处着眼的举动是令人错愕的。他宁愿死守着小而不可靠的“法式承诺”,却不愿从成员中有英国代表的委员会获取规模大得多的承诺。
深究其因,英军高层过度自信,就如英国政府扣住增援兵力不放一样,很可能基于一种有相当依据的想法。他们相信自己的防御力已可挡住德军攻势。为何德军必定能在英军曾经屡败之处战胜?黑格认为,英军唯一几乎突破成功的战役,是有坦克参与的康布雷之役。黑格知道此时德国并未大量生产坦克,因此他认为德军是突破不了英军防线的。
但是黑格在算计他的防御力时,就像他过去两年策划的攻击行动,似乎低估奇袭的无穷价值。3000年的战史证明奇兵乃胜利之本。1917年11月20日康布雷攻势的真正意义,就在于奇兵战术的复苏。所谓康布雷奇兵,就是装甲与履带的混合物。不幸的是,坦克的效果却因坦克在巴斯青达泥沼地受阻时,黑格并无能力及时为之解困而大减。
德军在11月30日反攻时,也运用了原理相同、方式不同的奇袭。德军曾以毒气弹与烟幕弹,对英军进行短暂而强烈的轰击。紧接在后拥入的,则是受过新式渗透训练的步兵。不过从英军在后来3月时的表现视之,英军并未完全记住11月底的教训。事后,英国第五军团曾以兵力不足,防线过长为自己失利辩解。尽管有些许道理,不过军团司令高夫在事前曾信心满怀地表示过,他的兵力能抵挡德军的强攻。
但是当德军攻势对高夫的原始防线造成压力时,英军就不知如何在较远的后方阻挡敌军的进击。在这一方面,英军的准备不止不足,而且协调工作也做得差。高夫并未破坏某些德军必经的道路,英军总司令部也没有给他确切命令。更糟的是,第五军团遇到重要铁路桥梁时,竟将破坏任务委任给由法国铁路局处理。因此,现场不但混乱,而且使佩罗讷的主要铁路桥梁就这样完整无缺地拱手让给德军。
英军总司令部在处理防御战上,相似的含混指令不止一件。总司令部先对高夫说,“我们应为索姆河以东地区的战斗做好准备”;随后又指示,“撤退到佩罗讷与索姆河后方的防线,可能比较理想”。要将这些不同指示整合成一种命令并不简单。如果仿照德军在1917年的做法先撤退,牺牲一些土地,就会较容易阻挡德军进攻;虽然政治与军事上的观点,是不愿见到这样发展的。然而,为顺应环境而改变计划是必要的,而且通常获利更大。但这却是对为将者用兵之道的重大考验。企图为形势改变计划的人,必须具备极清晰的头脑。其实当时的战情,即使没有这句涵意不很明确的指示——“理不清战情,意志也不足,这场作战即可能失败”,就已经够令人迷茫。第五军团接到这些指示之后,来不及进行妥善的编组,兵力就必须分配到两条防线上去了。此外,战事进行中从索姆河撤军,本需要高度的“断后”战术。但第五军团的官兵对此从未演练或准备过。从许多证词中,我们摘录劳兰德·费尔定上校(Colonel Rowland Feilding)的话作为参考,“我们从未遇过这样撤退。尽管我们深具作战经验,要命的是,这次撤退需要我们所不熟悉的技巧”。从开战后的前两天,英军遗弃给敌人的火炮不少于500门就可间接印证这说法。
由于高夫的防线后方缺乏预备队,总司令部又拒绝他在开战前的请求——调动前线附近的预备兵力。因此撤退势不可免,而且行动又已暴露。但当高夫开始撤退时,总司令部却通知他,等第一批4个预备师送到第三军团之后,有一个预备师会调来支援他。这些事实,他后来都有所评论——“我简直说不出,总司令部是了解状况与作战进展的”。后来战况稍有改善,但又未抓住反败为胜的机会。他说,这是因为“整整8天作战,总司令部唯一前来视察,了解状况的是黑格自己。他来看过我一次——是23日星期六那天。我们并未深入讨论形势,也未谈及第三军团的行动”。
德国强攻的前夕,英军的18个预备师中,只有3个师部署在第五军团防线后方。其余除第三军团分配到6个师之外,都停留在更北的区域。这里根本谈不上阻止德军的攻击。黑格将预备兵力保留在北边的理由是,他要绝对弄清楚状况。他想要了解,德军的目标是否就是前线与海峡港口之间的狭长地带。但这似乎不能完全解释黑格的态度。事实上,他的想法多少与长期怀疑德军的企图有关。譬如,在2月16日的军团司令会议中他即表示,如果德军提早攻击,德军主要攻势可能是冲着法军而来。“从英军防线的情况来看,此时德军在弗兰德斯地区并没有大规模攻击迹象。其他的英军防线,德军也没有将要立即发动的大攻势”。但他认为朗斯附近的第一军团,“有可能”遇到德军小规模攻击。这段期间,英军总司令部毫无疑问对于空中侦察与第五军团的警告反应过慢。3月2日,英军再次举行高层会议。现在倒认出德军一些早期攻击的迹象,但认为,德军的目标最多是“切断康布雷突出部,吸引我们的预备兵力而已”。甚至到3月8日,联军仍认定圣康坦以南地区并无敌人攻击的现象。
黑格认为阿拉斯要塞是非常重要的关键地区。这一点后来证实他的说法是对的。但是,他把庞大的预备兵力押在北方,却只是为了确保海峡港口不被攻击。其实德军原本就不太可能攻击海峡港口,如此一来,倒真的危及实力已够薄弱的第五军团。有一个理由是,如果以亚眠与其他地方相比,他感觉在亚眠当前地区被敌人多占据一些地,他是输得起的。另外就是他太自信,只是这自信不幸是错误的。他认为德军攻势不会大到威胁整体欧战形势。预计难以避免的危机,原是为将者的本能,苦思不解的是,黑格的错估是否可以避免。以他的作战部署而言,他是否已为免除危机尽心尽力。至少我们明显看到,他宁愿让英法军防线之间的连接点出状况,而不愿放弃海峡港口。因此,他的部署方式从敌人角度视之,攻击难度减少,而且程度上出乎意料。
即使这对德军是好运当头,德军为初期进攻所进行的彻底准备,才是他们获胜的主因。当然,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他们也是原因之一。
3月21日清晨,大地笼罩着厚厚浓雾。渗入敌阵的攻击者不但藉此隐身,防御者从机枪阵地更是看不见外界状况。最重要的是,毒气弹的奇袭效果大增。但如果欠缺这样的神助,德军的奇袭战术的成功程度则是一个疑问。而且德军所使用的奇袭工具如与康布雷会战,以及稍后在1918年8月8日的会战相比,真是低劣许多。这两场会战中,联军的奇袭工具就是装甲车辆。
英军的装甲车辆不仅成为关键性工具,而且提供坚持作战到底,击败敌人的力量。相反,鲁登道夫仅依靠无甲可装的步兵,扩大其初期战果——由毒气弹密集轰击所带来的胜利。他不但未把握坦克参战的意义,而且忽视尽速发展坦克的契机。鲁登道夫直到1918年8月受到坦克致命的最后打击之后,方将坦克列入紧急战争物资清单。
但是,德军的计划有其卓越之处。他们对奇袭研究之透彻,计划之远大,超过早先任何一场作战。德军记录了一些颇重要的事,“黑格商讨1917年一些攻击的战地公文,极具参考价值。因为它们显示何者我们不应为”。鲁登道夫值得赞许之处是,他了解,暴露自己实力与企图,等于替自己设置障碍。这连优势兵力也无法弥补的障碍,一旦形成就无法克服。他先将许多奇袭战因素予以汇整,以发展奇袭战术。他另一点值得称道的是,他不似法金汉。法金汉的参谋只是一些泛泛之辈,鲁登道夫身边则尽是干将。盖尔上尉(Captain Geyer)编纂一套新的训练教材,已退伍的布鲁赫米勒上校(Colonel Bruchmüller)也重新上阵,变成著名的“炮兵战”创造者。大家并根据他的名字拼法,开了一个带有预言性的玩笑。德国人昵称他是“Durchbruchmüller”——“突破者米勒”(Breakthrough Müller)。在他的监督下,大量炮兵在全然隐蔽中逼近战线,然后在敌人猝不及防下突然开火。步兵则接受新式渗透战术。新观念是,先头部队应朝敌军防线较弱处试探,然后突入。同时间,预备队立即趋前支援,而不是等攻击失败时再上阵。司令部另派遣特别编组的侦察队,要求他们将初期进展回报即可。至于一般的步兵攻击行列,是跟随在分散配置的“突击队”(“Storm” groups)后面前进。这些“突击队”拥有自动步枪、机枪以及轻型追击炮等装备。“突击队”的攻击方式是,先找任何找得到的防线缺口下手,单刀直入,建立“加强点”,然后让随后而至的步兵接手,与防御者继续缠斗。因此在这种攻击下,决定步调的是前进最快的而非最慢的编组。攻击不必再讲求步调一致了。再者,“禁止指挥官们在到达某一目标之后,将自己的部队紧握不放的习惯”,“如果部队了解指挥官的指示,他们可以靠自己的能力继续前进”。是役,德军攻击师在攻击发起前一晚,已调至战线附近就定位,第二线部队仅距第一线部队后方1英里待命。即使第三线兵力,也不过距离前线10英里。所有预备兵力于“零时”起,向前移动,以便随时上场。动用第二线预备师时,他们不受坐镇后方更高层指挥官的指挥,而仅接受第一线师长的指挥,因为战场脉动是掌握在这些第一线师长手上。
其实,德军军事首脑是在1917年11月11日,在蒙斯(时间与地点真有几分预言性)的秘密会议中,就决定了未来攻击的时间与地点。自然,依据德国军队的习惯,会议的决议并非由那些无实权的指挥官作出,而是由他们的参谋长,包括鲁登道夫、库尔(巴伐利亚王储鲁普雷希特的参谋长)、舒伦伯格(Schulenberg,德国王储的参谋长)、魏采尔少校(鲁登道夫的战略顾问)决定的。库尔与舒伦伯格都希望在他们集团军自家门前展开攻势。库尔是指向弗兰德斯地区,舒伦伯格则指向凡尔登地区。魏采尔倾向支持舒伦伯格的建议,表示在凡尔登侧翼的一个突出部发动攻击,将阻断法美军未来在这处麻烦地区发动任何攻击的可能。等击败法军之后,整个德军兵力都可转向攻击英军。然而,鲁登道夫拒绝这项建议。理由是地点不适合,突破凡尔登无法带来决定性胜利。再者,法国陆军经过将近一年的“静养”,复原得很好。于是,他订下第一项原则:“英军必败。”他认为英军经过巴斯青达战役消耗之后,实力大减,很容易被吃掉。但他也不同意库尔的建议。库尔建议在伊普尔与朗斯之间发动攻击,然后朝阿兹布鲁克推进,在此将遇到英军庞大主力。然而这里是低地,水是个大问题,地面不容易干燥。鲁登道夫希望在圣康坦附近发动攻击。但魏采尔争辩,德军在经过形同废墟的索姆河旧战区时,进攻势必被拖延,而且法军增援兵力很容易赶来驰援英军。因此会议最后决定将攻击延搁。鲁普雷希特在日记中写道:“鲁登道夫低估了英国人的顽强。”
到了12月,魏采尔试图整合两种计划。他很聪明地将一个攻击计划区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沿圣康坦的两侧,发动正面宽广的攻击;第二部分,两周之后,从弗兰德斯地区突破,朝阿兹布鲁克推进。第一部分就是要吸引英军预备兵力至南方。魏采尔有一段简述:
依我看,不论准备工作进行得如何仔细,专在一个地方,发动一次重大攻击就想要搞定是不成的……我们只能将不同防线上的两个彼此相关、有连续性、能相互支持的攻击,很灵巧地结合起来,最后向阿兹布鲁克推进,这样才可能粉碎他们的防线。
这套攻击模式,后来被福煦拿去运用,只不过他不会承认就是。原来经过进一步会议之后,鲁登道夫决定定于1918年1月27日发动圣康坦攻势(代号“麦克尔”),却反对发动阿兹布鲁克攻势(代号“圣乔治”)。鲁登道夫只将后者放在心中,没有立即的动作。
现在,一些复杂问题浮现了。德军从比利时海岸到圣康坦的防线,原是王储鲁普雷希特的防区。由于政治与个人理由,上层考虑要让德国王储接掌这部分防区,以使他有机会挽回1916年在凡尔登失利的声誉。因此,德国王储在进攻中也轧上了一脚。他的集团军第十八军团(军团司令为胡提尔),奉命发动主攻击的南侧攻击。这样决定其实有待商榷。如果德国王储将这支兵力改投入凡尔登地区,而不直接往英军防线推进,即使攻击的声势不若在圣昆丁地区作战辉煌,也可以诱使法军预备队离开英军防线破口。
广义言之,鲁登道夫所选择的攻击区——从阿拉斯延伸到拉费尔,合乎他的新原则。这新原则强调向抵抗力最薄弱的防线发动攻势。而这段防线抵抗力确是最薄弱。无论在防御工事,守军或预备队,它都比其他防线弱。此外,这段区域靠近法英军防线的交接处,所以切断比较容易。大致上,虽然这段防线的防御力比较弱,但德军并未将这段防线的英军实力作严谨区分。英军防线的北边三分之一,其实由实力强大的拜恩第三军团防守。第三军团的14个师(6个师为预备队)兵力,不但牢牢固守于此,而且身旁另有庞大英军预备兵力伺候。这表示,这里的英军如遇状况,将比其他据守北边的英军能更迅速(事实上也是如此)获得预备兵力的支援。防线其余的三分之二则由高夫的第五军团防守。这一段,后来曾受到德军的重击,其中央部分有7个师兵力防守(2个师为预备队),当面为德国的马维茨军团。南段英军面对的是胡提尔军团。英军在此部署7个师兵力(其中1个师为预备队)。(www.xing528.com)
鲁登道夫下令贝洛军团在阿拉斯附近集结19个师兵力担任初期进攻,但仅进攻该军团左翼的9英里半长的攻击正面。贝洛军团之南是马维茨军团。这里的德军,并不打算直接攻击英军向康布雷方向的突出部。他们准备从突出部两边,截断当中约4英里长的防线,这空间将足够让2个师德军占领。马维茨军团的攻击正面宽度也是9英里半。在防线的南端,也即圣康坦的两侧,则由胡提尔军团担任攻击。整个胡提尔的攻击正面宽20英里,鲁登道夫却只部署24个师。因此,胡提尔军团的攻击实力,其实仅及其他军团的一半。也就是说,尽管鲁登道夫讲究他的原则,他配置兵力却是根据敌人的实力,而非真的只集中攻击敌人抵抗力最弱处。在他的命令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这类指示。德军准备将主要着力点置于索姆河以北。其因是他们计划在突破之后,贝洛与马维茨军团即可朝西北回转,顺势席卷英军防线。同时,索姆河与胡提尔部队就变成他们侧翼的掩护,胡提尔只成为主攻的侧卫。然而,德军正式动手后,大幅修正了此计划,使得攻击看来是在寻找抵抗力最弱处下手。原因是,德军快速获得战果之处,并不一定是鲁登道夫想要的,没有进展的地方却是他最想要的。
那么,与此同时英军在做什么?当凡尔赛委员会玩了一阵“战争游戏”之后,亨利·威尔逊爵士预测敌人可能在康布雷到朗斯之间发动攻势,但他认为德军大约要到7月1日才会有所动作,理由是德军届时方能完成训练与兵力的集结。其实,威尔逊不仅地点说得不太正确,时间就更离谱了。相比之下,黑格的情报就比较正确,虽然情报也未能看出未来德军攻击将会全面往南伸展。当日子愈近,各种进攻迹象愈多时,黑格就愈能估算攻击日期了。1918年3月18日,英军在圣康坦附近逮获一些德军战俘。这些俘虏就说出攻击日为21日。20日傍晚,英军马克西的第十八军在突击中,已能确定德军的攻击发起日就是第二天清晨。
因此老实说,德军的战略性奇袭并未奏效。其实即使以1918年的条件而言,在法国的德军是谈不上战略性奇袭的。但由于对方军队散布在满是堑壕的防线上,德军认为,如果沿着敌人抵御力最弱的防线发动快攻,随后迅速扩大战果,即可能致敌于重大混乱局面。这种效果通常唯有奇袭办得到。21日清晨4时30分,狂风暴雨般的炮击开始。德军集中火力轰击英军炮兵两小时。然后在追击炮支援下,轰开了英军的战壕。英军电话线与无线电设备几乎被摧毁殆尽,雾气也使视觉信号失效。因此英军士兵与指挥官都陷于既聋又哑的困境。上午9时40分左右,德军步兵在密集弹幕与低飞的飞机掩护下前进。
晌午,几乎所有英军前哨据点都被攻下。不过这原本就是无法避免的事。但攻击拜恩军团右翼的北侧攻势,就遇上顽强抵抗。即使到22日夜间,德军对于这一部分的主战场并无重大突破。德军增援不断,占领沃符奥库(Vaulx-Vraucourt)算是这波攻势的顶点。大部分高夫军团的防线也曾作坚强抵抗,但在拉费尔附近,防线右端的埃希尼(Essigny)与朗斯瓦(Ronssoy)于21日就被大量德军攻入。英军第二十一师在埃皮(Epéhy)附近抵抗,一度阻断从此处往北延伸的防线裂缝,但稍后裂缝愈开愈大,使邻近防区受到影响。往南,圣康坦附近的防线被德军攻入之处更多。因此到了22日夜间,高夫被迫发出全面撤退令——往索姆河防线撤退。高夫是收到一项误报才贸然下此令的。这项情报误指敌人已经渡过朱希(Jussy)附近的克罗札运河(Crozat Canal),已处在他右侧的后方。翌晨清早,佩罗讷的桥头堡弃守。高夫属下的几位指挥官更是弄不清战情,或被情报误导,于是情况逐渐失控。最后,防线出现缺口。最严重的缺口出现在拜恩与高夫军团连接处,这一部分随即被德军进一步“拓宽”。不久,防线更南边的英法军交接处也岌岌可危。
但是,鲁登道夫继续不提自己的新原则。他只希望加强对于阿拉斯附近的攻击,因为此处的进展不佳。同时,胡提尔军团渡过克罗札运河之后,正快速挺进。这支部队担当的任务虽然不重,却所向披靡。23日,鲁登道夫除了重申贝洛军团负主攻之责外,并增援3个师兵力。他表示,位于更北边的第六与第四军团将协助贝洛的行动。两天后,贝洛受阻的情形愈趋明显。鲁登道夫则要求当前动作消极的贝洛军团右翼,应于28日直接攻击阿拉斯,以压制敌军在此的坚强阵地。贝洛军团左翼的攻击,正受到当地英军的阻挠,并饱受纵射之险。到了29日,德国第六军团在6个或7个师增援下,将攻击范围往北延伸到阿拉斯与朗斯之间——布洛涅为目标!胡提尔则奉命暂时不得越过努瓦永到鲁瓦一线。
26日,鲁登道夫怀疑贝洛的胜算机会,遂将注意力往南转移。但是,他并未往南调集重兵,而且仍视南边为次要攻击战场。其时,他派出马维茨军团朝亚眠攻击,但不准胡提尔在未获令前,径自渡过阿夫尔河(Avre)作战。这表示,被鲁登道夫催促前进的军团,需要穿越举步维艰的1916年索姆河旧战场。被鲁登道夫拖着不准任意造次的军团,放眼则是一片坦途。对此,鲁登道夫命令的后段,可以明显解释鲁登道夫不停在变的想法。命令显示,此时他打算让德军来一次风扇式大转向。这当中,3个军团将向南朝巴黎回转前进,贝洛与其邻军则向北回转,将英军逼至海岸边。只是,这个伟大构想远超出鲁登道夫预备兵源的调度能力。看来鲁登道夫似乎陶醉在目前的胜利中。情形就像1914年8月的毛奇,想一步登天。另外一个与1914年相似的事情是,鲁登道夫的军团司令们所呈阅的报告,对实际进展有夸大之嫌。然而,根据巴伐利亚王储鲁普雷希特的记载,军团司令对前景满怀希望的程度,仍无法与德皇相比。德皇在3月21日就已“宣称德国军队获得彻底胜利”。
3月27日,胡提尔到达蒙迪迪耶,已深入敌区近40英里。但到了第二天,鲁登道夫像被浇了一头冷水,得知贝洛进攻阿拉斯的9个师部队,在英军严阵以待的猛烈火力下溃败。雾气并未能帮攻击者的忙。
鲁登道夫这才下令贝洛停止无用的攻击,同时撤销第六军团翌日的攻击计划。此时,亚眠成为主要目标,马维茨获得所有9个师预备队的奥援。胡提尔则必须停顿两日,等4个师新兵力到达再说。就在这时,对亚眠的潮涌似的攻击几乎停滞。马维茨军团放慢脚步的原因有三,其中英军坚强的抵抗,远超过士兵疲惫与补给的困难。于是,道路被封,运输中断,预备队受到英国飞机空中攻击的骚扰。英国飞机的空袭在此居功至伟。英军并藉德军攻势迟滞的空档,增强防御力量。因此,到30日德军攻击重新展开时,除需要面对实力比以前更强的英军之外,还要面对前来填补防线的法军预备队。对于这样的抵抗,德军力量自然变弱,鲜有进展。法军预备队的炮兵虽然到达战场比步兵晚,30日这一天是他们第一次大举行动。即使如此,德军攻占莫勒伊森林岭(Moreuil Wood ridge)时,联军形势也一度危急。此处不仅位于法英军防线交接处,并且控制阿夫尔河与卢斯河(Luce)的交叉口。此处也是主要的亚眠—巴黎铁路掩护区。但是德军的威胁因遇上加拿大骑兵旅的迅速反击而消除。这支反击队伍由前英国陆军大臣西利将军(General Seely)率领。之后,莫勒伊森林岭由其他部队收复,虽然隔日此岭又失守。英军这次胜利算是浇熄了德军攻势的气焰。将近一周后,4月4日,德军共15个师重新发动进攻,其中只有4个师是新到的。这批德军遭遇防御力已增强的英军之后,进展比前更少。
鲁登道夫有鉴于新攻势展开过迟,遂下令中止对亚眠的攻击。尽管鲁登道夫在这次进攻中,从未向伤痕累累的英法军连接处投入重兵,但3月24日贝当却告诉黑格,如果德军继续在这一线上发展攻击,他势必将法军预备队沿西南方向撤回以防守巴黎。在这种情形下,德军只要稍加努力,防线接连处的裂缝难保不变成大缺口。知识可为史实背书,对攻击而言,防线的连接处最敏感,利也最多。
这次大攻击的特点是:第一,与西战场以前的攻击相比,德军从未获得过如此庞大的表面战果;第二,对于决定性战果的取得,效果不彰。前一点,如果以此责难英军是不公平也不正确的。英军其实已表现出超强耐力,大部分战场都见得到英军持久不衰的抵抗。至于稍后的快速大撤退,则肇因于指挥与通讯系统的失灵。3年堑壕战,英军建立了一套复杂精密、主要依赖电话联系的战壕系统。然而当形势突然由静变动,英军不可避免地只得付出代价了。英军在建造堑壕系统时,其实违背了战争基本原则,也就是战场的“变通性”。
在德军方面,阿拉斯是破坏他们计划的绊脚石。其中有可能是保守心态使他们付出了重大代价。布鲁克穆勒如今道出一个事实,当胡提尔军团实施他的奇袭性炮击时,在北边的贝洛仍紧抱着旧方法不放,拒绝省却炮击的“前期测距”(preliminary ranging)步骤。于是在索姆河附近,贝洛的传统军事观念再次证明最有利于英国陆军。
但是德军失败的更重要原因是鲁登道夫本身的问题。他充分接纳新观念,却缺乏足够融通性或坚定信念将观念付诸实施。他自年轻时即受克劳塞维茨学说中所谓“攻敌之主力”的影响,如今倡言攻击防线上抵抗力最轻之处,对他是过于新颖了。“英军必败”是他的新口号,但他的洞察力为战争疲累所蒙蔽。他无法了解在战略中,绕过最长的路,往往会发现捷径就在面前。直接攻击既耗损自己,又会强化敌人抵抗;间接攻击则可在骚扰中,动摇敌人防守力。
德军士兵攻击时,另有一个经常为后人所疏忽,却饶富意义的失败处。德军士兵一向缺乏给养,于是当他们冲入满足补给装备的联军后勤区,发现敌人不论食物与装备远胜于自己之后,这才惊觉,所谓潜艇战的胜利与敌人崩溃的经济,全是谎言。他们一面因眼前一顿饱餐而动弹不得,一面愤恨受骗多时。这种双重效应有许多证据可循。德国诗人兼小说家鲁道夫·宾丁(Rudolf Binding)的战争日记,对此就有发人深思,而且可靠性极强的描述。
3月27日,他记载:
现在,我们已到英军的补给区……是流着奶与蜜的地方。我们这些人想为自己套上全世界最好的装备。我们的外表与英国士兵已难以区别。每个人至少一件皮背心,防水的……英国制长靴,或者其他美妙的东西。我们的战马正吃着丰盛的麦料与饲饼……无疑我们的军队正努力劫掠。
隔一日,他又写下一段颇有意义的描述:
今天,我们步兵的攻击突然在阿尔贝附近停止。没人知道为什么。我军曾经报告过,在阿尔贝与亚眠之间没有敌军……我们所走的路应该已完全肃清。我带着命令跳上一辆车,准备找出停止前进的原因。我所属的师,位于攻击线的前端,现在不可能疲累到停步。这事倒很新鲜……
等我一接近镇上,就看到令人称奇的景象。怪异的身影,完全不像是军人,当然也没有步兵攻击应有的动作,他们只顾夺路往镇外走。有人赶着牛……有人一边手臂夹着母鸡,一边夹了一盒子便条纸。有人将酒瓶夹在手臂下,另一瓶则开着,握在手中……他们蹒跚走着,但几乎走不动。当我进入镇上,满街都是带着酒的人……
我对形势怀着可怕的想法,开车回到师部。攻势已受阻,要再起步,非得许多小时之后了。
要将这批部队在这一天整顿好重新出发,已是不可能的事,军官已无能为力。但鲁道夫·宾丁记录的这种景象,还有续篇。他写道:“第二天,部队举着酒瓶,在互祝愉快,充满胜利气氛,从阿尔贝重新出发。但刚上路,就被英军机枪扫倒在铁路路基旁。”
然而,酒所带来的迷醉,远不如劫掠所引起的兴奋。无论如何,酒与劫掠之所以让德国士兵忘情,基本原因是“普遍存在的长期穷困感”。有一名身负紧急任务的参谋军官,甚至停下车,就是为了从沟道中捡起一件英制雨衣。就在这样的迷醉与兴奋中,德军不仅丧失到达亚眠的机会,而且摧毁了对他们攻势极有用的饮水供给。他们为了一些铜制水龙头,竟至破坏水源。德国士兵这种无意义的渴求物质举止,从他们的想法中就可看出端倪。他们认为,“英国人生产的一切物品,都是用橡胶或铜做的,这两样原料正是我们长期所缺乏的”。“德军士兵在其他事物上,也表现出疯狂、愚蠢与纪律涣散的情形。任何无用的玩具或物品,只要被他们看到,就往袋里放;有用而带不走的,一概摧毁。”
等掠夺光了,士兵情绪低落的反应就更加严重了。在物资上,敌有我无的对比愈强烈,他们就愈发沮丧。当军事胜利的希望逐渐消失时,他们视敌人的补给品为自己肚皮与灵魂的希望所在。于是,德军士气与精神迅速崩溃。
打过仗的人都知道,士兵是如何看待食物与文明世界的舒适。后来,德军由于饥饿情形每况愈下,加上亲眼看到敌人比他们更经得起对战争物资的消耗,于是,德军的最后攻势注定失败。由此可知,德军从7月起,士气骤降到何种程度。
其实,只要交战双方的前线维持壁垒分明,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任何一方的宣传与新闻封锁,是可以将自己的问题封住的。但德军突破英军防线,踏入英军后勤区之后,真相于是大白。我们如果略过表面的军事统计数字不谈,深入探讨战争心理的深处,1918年3月英军的危机,是否就是一桩塞翁失马故事的开端?倘若真是如此,很遗憾的是,这种方法未及早尝试。英军司令部也许可以安排德国人到他们的后勤区——“流着奶与蜜的地方”参观。或者,至少可以故意释放一些喝足玩够的战俘回去作反面宣传。这样的战略无疑可以弥补英军高层最欠缺的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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