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绝对真实的故事,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只能将他和她的真实姓名隐去,就连那些能使读者按图索骥对上号的他的一些主要作品也不得不做些手脚。不过,事件保证百分之百的准确。他,就让我称他为超兄吧!他的年龄比我大两轮,也属猴,算起来,今年正好78岁。我和他真正认识,迄今已经整整30个年头了。是1968年的冬天。那一年,我春风得意,才24岁,便当上了副营级的宣传股副股长,而且老股长“支左”去了,全团的宣传教育工作就由我一人唱主角。一日,政治处刘主任忽然告诉我,你到三连去,看看那个作家改造得怎么样了,要好,把他调上来,放你们股里吧,写写材料什么的,只要让他闲不着就是一种改造嘛!快50了,还放在连队里,和战土一起下海捞泥,我怕他搞出病又住院,那不妨碍改造?当时,我二话没说就往三连跑。
对他,我早就听说了。他是我们部队里大名鼎鼎的剧作家,文化革命前一部很有名的彩色电影,在文革中还重拍了,可他却成了牛鬼蛇神,挨斗挨批不说,还被打成“黑作家”下放我们部队劳动改造。半年多了,他每天和战士们一起泡在海水里捞泥筑堤,一千就是十多个小时,听说都病倒好几回了。当我赶到三连,听说他已调到炊事班当饲养员,正在猪圈里喂猪打扫卫生呢。我立即找到三连指导员,传达了团首长的指示,三连指导员也很拥护。他说,“我们那也是为了保护他,要不整死他了。”立即派人把他给找了回来,还让人替他背上背包送他到团部。
那时的他黑黝黝干瘦干瘦的,胡子拉茬白发灰杂,哪有一点作家的样子,倒象个囚犯;别说听到他的文思理论,就是平常的话语也不多。要不是给他布置工作时他会两声的是、是、好好,还一准把他当哑巴了。一次,股里一位老干事家属来队探亲,我和他一起去看他们。回来的路上,我问他,为什么不让你家属也来队,他只管摇头,沉默了半天,才吭了一句:“两年前离了。”我不由地也”噢“了一声。后来,我从干部股那里打听到,他们这已经是第三次离了。为什么呢?干部股长说,作家嘛,和我们总要有所不同。你信不信?他三次结婚离婚都是同一个女人。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我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你不信?问他嘛。但这哪能问得出口呢?
终于,在1969年的国庆节,我有幸证实了干部股长的“官方档案材料”。
这一年,由于要贯彻党的“九大”的“团结胜利路线”,很多“牛鬼蛇神”都摘帽平反,回到本单位抓革命促生产去了,“黑作家”也因此得到“解放”,准备杀回军区创作组。国庆前夕,他的前任妻子忽然赶到我们团部,说是专门来接阿超回省城的。看她那样子,说是阿超的女儿也没人不信。那个年代,有谁敢涂脂抹粉的,可她却是施了粉黛而来,这就更添了几分姿色,丰姿绰约,令我们这些兵佬几乎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看得出,阿超很是高兴,不知是因为自己的“解放”,还是因为她的到来,抑或两者都有之。他一高兴,话也多了起来:别看我们俩分分合合好几回,但我们的心似乎从来没有分开过。于是,我有机会插嘴:既然心没分开,为什么老要离开呢?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都是我没出色,总犯错误,咱总不能害了人家呀!干部股长挤着眼睛说:也许他们就要第四次结婚了。
当天晚上,因为他们俩还不是实际上的夫妻,只好分房睡觉。阿超把床铺腾给了她,而自己搬来和我一起孖铺。是夜,到了12点,他还没有一点睡意,终于也向我讲了他们的过去。他和她实际上只相差3岁,他虽然比他年长,却比她慢入伍两年,他调到军里文工团的时候,她已经是个老兵了,而且是团里顶柱演员,下部队演出《白毛女》,她演喜儿,惹得台下一个老兵向台上的黄世仁开了枪,而他那时,还只能在幕后搬道具、拉幕绳。1950年国庆节,他们俩才结婚。一个在团里继续演主角,一个则随团编写节目,妻唱夫随,三年的甜蜜生活,还造就了一个“第三者”——儿子。不知为什么,到了1953年,据说是“三打五反”,他因为家庭出身问题,还跟着别人说了几句胡风的什么,便被打成了反革命。她搂着他哭,她不能没有他,但又不能有他,因为她根正苗红,组织上正准备提她当副团长呢!他为了不牵联她,她为了与他划清界线,他们只好离婚了。他们抱头痛哭,却又不敢在白日里哭。那些日子多难熬啊,为了熬过日子,她不得不和另一个男子结了婚。1956年,他又平反了,就在他平反消息公布的第三天,她便又到了他的家,尽管她当时和她的那个丈夫还没离婚,但她也义无反顾地和他住到了一起。其结果,当然是与新丈夫离了,与老丈夫复了。他们本想从此能安安生生过下去,偏偏的,他又过不了1957年“反右”这个关,他被划为“右派”,她也受到了牵连,他下放到部队农场,她则被迫脱下军装,转业地方当一名小学教员。他不能再害她。他于是主动单方面提出离婚,申请组织当然很快就批准了。等到离婚裁决书传到她手里,她哭得昏了过去,但那又有何用,一切都迟了。好在1963年,他又“摘帽”了,于是老天又给了他们一个复婚的机会。最近一次离婚是1966年,他那能想到自己会裁在“文化旗手”的手里呢,这一回看来是永世不得翻身呀!而她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而且她的身边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这可怎么办呢?没办法,才又一次走了离婚这条道……
那天晚上,他和我一直谈到快天亮。天亮了,他和她一起终于离开了我们团。不久,传来消息,他和她果然第四次结婚了。(www.xing528.com)
我想,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总算有了一个好的归宿。
天晓得,1976年,超兄怎地又和“天安门事件”扯到了一起,凭他们的“传统”,他们当然又选择了离的路子。是到了1980年,他又一次平反了,他们又一次把复婚提到了议事日程。据说,这次反对最强烈的是他们的三个亲生儿子。而且他们都站在父亲一边,痛诛着拉扯他们长大的亲生母亲。老头子超兄终于有所犹豫了,但想了又想.还是对犹豫再犹豫起来。他对孩子们说:爸的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图什么呢?不就是图一个老了有个伴吗?你妈怕是唯一能够给我当一个老来伴的人了。再说,我也退体了,现在的政治,爸也不会再犯错误了。你们就再依我们俩老一次吧!
还说什么呢?儿子们只好又看着自己的母亲第9次离婚,告别她的第五任丈夫,又回到他的第一任丈夫——自己父亲的身旁。呜呼——
他的孩子们都没话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最近,他们老两口来到深圳,我陪他们去逛“世界之窗”,老两口搀扶着登上“巴黎埃菲尔铁塔”,站在制高处哈哈大笑。他们同声说的是:“还好,我们的身体还行。”但做为旁观者的我,却仿佛觉得他俩是在嘲笑着全世界。也许,世界都在嘲笑着他们俩。但这又有何妨,不管谁笑谁都不打紧,关键是他们自己觉得幸福,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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