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晓农
“小锣那个一敲仓朗朗格响,惊动那个场浪相各位里格同志听我来开开场。今朝里格别的事情都勿唱,我要拿滑稽笑话来开开格场⋯⋯”清脆的小锣声和高亢的小调声打破了小镇的沉寂,人们纷纷笑着向锣声奔去,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来得松”来卖梨膏糖了。
“来得松”不是他名字,他的真名叫做路永刚,因为长年唱滑稽、卖梨膏糖,真名反倒被人忘了。
路永刚是宜兴城里人,原住在路家花园。解放初,政府要在城西建体育场,房子被拆,被安排到周王庙对面一户沈姓的逃亡地主家,一住就是几十年。 “来得松”高高的瘦瘦的个子,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英俊中透出机灵,清癯而显得干练,生于1930年,属马,所以大家都叫他路小马。
路小马原来是个剃头佬,手艺很是不错,但因患了关节炎,不能长久站立,于是就改行学艺,卖起了梨膏糖。
路小马是行过拜师礼的。他的师父是常熟人周洪亮,艺名“来得乐”,以船为家,经常停泊在东关桥北堍的石灰行河埠。路小马随船从师,学唱“小热昏”。 “小热昏”俗称“卖梨膏糖说唱”,是一种马路说唱艺术,其名本意是“热昏了头的胡言乱语”,源于清末民初艺人杜宝林。他常以时弊为说唱题材,为避免麻烦,遂取艺名为“小热昏”,后演变为民间曲艺的曲种名。卖梨膏糖有三个不同的艺术派系:一是杭帮,俗称“驸马甜头”,流行于沪杭一带;二是苏帮,俗称“锉木甜头”,流行于苏州一带;三是扬帮,俗称“风包甜头”,流行于扬州一带。路小马学的是杭帮“小热昏”,当了三年学徒,接着一年帮师,白干,四年后才算进门,举行拜师仪式。拜师仪式相当隆重:先开香堂,请各路神仙,然后报上师祖、师父和自己的名字,并分别向师父、引见师、保龄师行三叩九拜礼。经三师认可后,才算进门,由师父授红帖,赐给艺名“来得松”。
“来得松”卖的糖,品种很多,做法也有不同,有花式夹心糖、奶油糖、青果橄榄糖、玫瑰糖、肉松糖、开洋糖、驱虫糖等,但最有名气、最吃香的是梨膏糖。当年学徒时,师父怕徒弟早走,梨膏糖做到关键时候,总打发路小马离开干别的事,不让他看到,直到拜师仪式后,才进行传授。做梨膏糖时,先要把川贝、陈皮等十几味中药轧成粉,把生梨切成块,和白砂糖放在一起熬。熬到什么程度是个关键,做梨膏的熬嫩一些,膏状即可;做梨膏糖的要熬成“砂片”,打出“砂头”,才能够保证切块包装,且能入口即化。而这“砂头”的掌握,全在师父的技巧。
“来得松”跑的码头,主要是江南地区的城镇,场子视情况分为“高跳”与“落地跳”两种。如果场地狭小,则用“高跳”,在地上放好“卖包”(装行李、乐器的箱子),箱子上写着“江苏说唱来得松”七个大字,两侧各放一张长凳,夜场还要竖起一个架子,高高地挂着汽油灯,师徒两人就站在两侧的长凳上说唱;场地较大时,就用“落地跳”,观众们围成一圈,师徒两人站在中央说唱,表演时可以随意走动,不受长凳的限制,所以比较灵活,人也比较轻松。如果是雨天,也经常在室内或走廊上开场子。
说唱表演一般两人进行,道具相当简单,除了胡琴较大外,其余如小锣、春锣、莲花板、三跳板、小鼓都很小,全都可以放进箱子里。有时人手不够,还要一人使用两件乐器。比如用左手小指钩住春锣的吊绳,其余四指握住小鼓,右手按照需要的节奏分别敲击锣、鼓,组成相当和谐的锣鼓合奏,常常赢得观众的喝彩。(www.xing528.com)
“来得松”对说唱艺术是非常敬业的,而且全凭面部表情和说唱节奏引出笑料的,不用黄色、迷信的段子。由于每到一地要演出十多天,必须要有不重复的内容,才能吸引观众。所以演出之余,他常常捧着一壶浓茶、指间夹着香烟,在氤氲缭绕的烟雾中,记录总结着新的发现,创作着新的段子。燃着的香烟许多次拖着长长的烟灰烧到了手指,烫得他直甩手。一阵“嘘呵、嘘呵”之后,他又重新点燃一支烟,思绪即刻飞回了创作的天空。如《走上四化新征程》就是他根据时代特征而创作的。又如,近日网上盛传的《我叫张德宝,家住宜兴东门外头菜花桥》就是“来得松”早年创作的宜兴方言快板作品。再如京剧样板戏当红时,他创作了宜兴方言京剧《小东门十六埠》,沿着小东门、菜花桥,乘船摆渡到溪隐,由沧浦翻过龙背山,再经蜀山、丁山、到汤渡返回,经川埠、查林、阳旵、梅园、谢桥而到家,介绍了沿途的风光、特产和历史,都是群众喜闻乐见的。他还学习移植优秀的锡剧剧目,演出全本《珍珠塔》 《双推磨》,甚至一人兼唱两个角色,连省锡剧团的名角徐红芳也来听他演唱全本的《珍珠塔》。他除了说唱外,还研究评书,能说全本《民族英雄》 《厦门风暴》 《桥隆飙》 《七侠五义》 《血溅大礼堂》等。有一次在张渚书场说书,观众多得把竹篱笆都挤破了。
“来得松”不仅对艺术精益求精,对徒弟的要求也十分严格。一次在官林“高跳”,徒弟吃了一个“螺蛳”,他立即眼珠一瞪,顺手就把胡琴砸了上去。事后,他对徒弟说:“对不起,别怪师父,做一样就得像一样,师父我就从来不马虎。记住,要想台上不出洋相,台下就得苦练功夫。”
“来得松”一生收了好几个徒弟,但在他手里“进门”的只有一个,就是他最喜欢的干女儿兼大徒弟卞顺娣“来得笑”。 “来得笑”聪明乖巧、学习认真,悟性很高,一学就会,新曲目第一天看本子,第二天就能上场演出了。所以“来得松”对她视同己出,十分信任,学说评话要带上她,回来一起写本子;收徒弟也要带上她,让她过目。那时的演出,许多段子都是现编的,作为徒弟给师父做下手,要心有灵犀,随机应变,上手说什么,下手立即要知道配什么。比如师父指着某人说:“这人姓张”,徒弟马上问:“你怎么知道?”师父:“因为他的是眼睛张开的”,观众就会哄堂大笑,立刻就把观众吸引住了。
听卖梨膏糖演唱是免费的,说唱人的收入全在卖梨膏糖,如果梨膏糖卖不出去,就成了亏本生意。听说唱的人群中,有不少是听白戏的,当说唱完开始卖糖,好多人就走散了。于是,徒弟就配合师父“暗煞”。所谓“暗煞”,就是当上面讲得起劲,下面听得入迷时,徒弟就悄悄拿着小锣在人群中挨个卖糖。梨膏糖价格虽然不贵,五分一块、一角两块,但要人掏出钱来,还是要靠嘴甜,求人捧场, “来得笑”能说会道,效果自然不错。当然,师父唱到最后,也会介绍梨膏糖的作用,甚至免费给人品尝,其目的还是为了多做些生意。
“来得松”常教育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自己也身体力行。师父周洪亮死得早,为了照应师娘马玉珍,就把比自己年长34岁的师娘接到自己家中居住,悉心照顾。师娘活到95岁,比“来得松”还迟走两年。
梨膏糖的销路好坏,关键在于质量与疗效。 “来得松”做糖的技艺精湛,且不保守,虽然他已去世28年,但他的“小热昏”说唱和梨膏糖制作技艺并未湮灭,他的徒弟“来得笑”“来玲玲”已经成为这两项非遗的传承人,他们制作的梨膏糖,已在国内十几个省份畅销。
路晓农,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学会会员,华夏梁祝研究会副秘书长。宜兴市邮政局退休。出版专著《梁祝的起源与演变》,在各类报纸杂志发表多篇文章。
小热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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