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军霞
初见鲁志川、阚小妹这对钻石婚夫妻时,我就被他们脸上那种满足与安详所折服。
鲁志川,今年89岁,做了一辈子的挑水工;妻子阚小妹,今年82岁,年轻时跟着丈夫吃了不少苦。解放之后,新中国发展日新月异,退休之后,更是过起了无忧无虑的“神仙日子”。两位老人身体健康,身板硬朗。除了三年前,鲁志川老人患了胰腺炎,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以外,平时两位老人连感冒等小毛小病也很少有。只是在丈夫住院期间,相依相伴了一世风雨的妻子急白了头。可是当这位满头白发的妻子坐在我对面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藏在白发里浓浓的情义与爱恋,也更增添了她的一份慈祥与安宁。她的话语透露出无比的满足感, “现在我们过的日子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和以前相比,那简直是天堂日子啊!我们家老鲁每月退休工资3100元,看病住院都有医疗保险可以报销,想吃什么买什么⋯⋯还是新社会、共产党好啊!”
回忆起曾经的挑水工生涯,鲁志川老人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鲁老当年16岁就到茶馆店里帮忙,烧烧老虎灶,为客人泡泡茶、倒倒水,偶尔也挑挑水,干的都是些苦力活。老板包吃住,还给他每月3斗米的报酬,这对于穷苦人家的孩子来说,至少也可以贴补些许家用了。直到20岁,他干脆做起了专门的挑水工,这是一份很苦的工作,可是收入可以提高一倍,可以有7到8斗米一个月的报酬了。
挑水工是那个时代的产物,那时侯没有自来水,人们喝水都靠两肩挑,而且那时的人们还有茶余饭后上茶馆喝茶的习俗。可能现代的年轻人无法理解当时茶馆的那种热闹,人们几乎是以一种“仪式感”在对待上茶馆喝茶这件事,每天早上很早大概4:30,就一定会去喝早茶。据说乡下的茶馆更早,早上3:30就要开门迎接第一批茶客。这些老茶客喝了一壶早茶,相互聊了近期的一些趣闻逸事,就着这一壶茶吃下些烧饼或馒头当早餐,然后才会精神抖擞地下地干活,干完活只要得空就又会去茶馆喝茶,这已经演变成当时人们的一种生活习惯,一种消遣的方式。那个时代物资匮乏,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更没有手机和i Pad,茶馆便成为人们打发消磨闲暇时光的好去处,茶馆也成了人们交换信息的集散地。
正是因为茶馆在当时人们的生活中,几乎是处于“刚需”的地位,所以街上随处可见茶馆店。鲁老说,当时光宜兴城里就有大大小小十几家茶馆,那时的老宜兴城可不比现在,夸张的说法是,当时的宜兴只是巴掌大的地方,巷子跟巷子都是紧挨的,这边巷子从窗户里伸出一根竹竿就可以够到对面巷子的窗户。解放前后,这样的老宜兴城里的十几家茶馆。鲁老年轻时就职过的就有四五家, 16岁进顺和楼茶馆,之后先后又去了民园茶馆、畅和茶馆、南泉茶馆、阳羡茶馆。其中,畅和茶馆规模比较大,位置就在现如今劝业广场对面的邮电局处,里面的娱乐项目也更齐全一些,还有如今已经接近失传的说大书项目。年轻时的鲁志川,每每遇到当天茶馆生意不那么好,水缸的水也都已经挑满的时候,也会听那么一两场老先生的说书。这对于他来说是很少有的奢侈享受了。
年轻时的鲁志川,身材并不高大,可是却有一身好力气,做挑水工没有力大这个本事可不行。两只提桶装满水,一挑起来就是130斤,而且这一天里头可不是挑一担两担那么简单,每天少说也要挑上个十几二十担。而一到天热的时候,天气越热茶馆生意越好,最多的时候一天要挑五六十担水。这从早到晚,挑水工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两个刷过桐油的提桶,一根磨得光滑的扁担,是他们谋生的工具;一双一年四季着脚的草鞋,一身满是补丁的旧衣裳,是他们的行头;饱经风霜的脸庞,黝黑的皮肤,略弯的背脊,粗壮的手足,是艰苦生活在他们身上留下的印记⋯⋯
鲁老告诉我提桶刷桐油是他们的一个小秘诀,一般提桶都是用杉木材质所做,新的提桶刷一遍桐油可以减轻不少分量,否则提桶的木材吸满水,那可是要重上好几斤哪!挑水工是上磨肩膀下磨脚心的苦力活,衣服上补丁打补丁那是家常便饭,脚上穿的永远是一双草鞋。不论春夏秋冬,也不穿袜子,光着脚丫着一双草鞋,因为草鞋可以防滑,特别是冬天落雪冻冰天,河埠头的台阶空手走过都很滑,更别说挑着重重的水走过了,而一双草鞋可以增加很多的摩擦力,防滑效果极佳。于是这三五分钱一双的草鞋,就成了挑水工们的宝贝,一买都是一打一打的,因为一双草鞋至多可以穿到两天,一年要穿掉一百八十多双草鞋。鲁老打趣说,那时候冬天光着脚丫穿着草鞋也不会生冻疮,退休后穿着厚袜子塞在保暖鞋里依然满脚的冻疮,真是奇怪啊。(www.xing528.com)
做挑水工这一行是没有休息日的,不管风霜雨雪还是酷暑寒冬,也不管是大年夜还是年初一,都能看到他们在河岸边与茶馆间穿梭的身影。鲁老回忆说,那时的河水是极清澈的,挑到水缸用明矾稍微沉淀一下就可以饮用。
说到河水的清澈,阚阿姨忍不住强调,这河水在当时是真清澈见底啊!记得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候,有一次她在河边洗衣服,正用棒槌敲打衣物呢, “啪嗒”一声,金耳环掉河里了,这在当时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啊,很着急,不过没关系,因为一眼可以望到河底有一只金灿灿的耳环,望得很清晰,下河把它摸上来是轻而易举的事。
对于那时河水的清澈,鲁老更是深有感触。挑水工的工作是与水打交道的工作,每天要去河边几十趟,免不了对河边的趣事儿记忆尤为深刻。他说,那时河水清澈,可以看清水面下的小鱼在水中甩着尾巴悠闲地游来游去;鱼的种类以鲹鲦、鳑鲏居多;有的时候一提桶下去,还能舀条鱼上来,甚至运气好的时候,一提桶可以舀上好几条,这样当晚就可以加菜了!
用提桶舀鱼这绝活我想大概也是因为熟能生巧吧。挑水工每天用提桶舀满水这个动作,不知要重复多少遍,满满的一桶水拎出水面,难免会晃出桶外。为了防止把裤管弄湿,挑水工们的裤管都是要用草系到膝盖的。如果是下雨天,那时候的地因为都是泥地,一路走过去,背后一身泥;如果是寒冷的冬天,裤管放下来里面都是冰。鲁老说那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经常会有冰冻天,河里的水经常结成厚厚的冰,可是水依然要挑啊。于是就要把河面的冰敲出一个洞,费了一番力气提了一桶水上来,刚放下,想歇一口气都不行,因为一转身刚刚敲出来的洞又结成薄冰了,等另一桶水打好,这第一桶水,桶底已经冻粘在地上了。更有趣的是,这一担水挑上肩,一路走着,晃出来的水马上结成冰凌,挂满了桶底。我说:“这么冷的天,裤管又要系到膝盖,又要光着脚丫穿草鞋,您不冷吗?”鲁老笑着说:“不冷!因为环境造就人。”他举了一个很生动的例子:那时候日子穷,尤其是一些渔民,那些渔船上的小孩大冬天都光着屁股,可以节省买裤子的钱,也没见他们冻着,个个生龙活虎,反而是现在的很多小孩子,生活在温室里,吃饱穿暖,却动不动就感冒生病。
鲁老夫妇经历过解放前后,是新中国发展的见证者和参与者。20个世纪50年代末,国家推行合作经济,走集体化道路。宜兴这座江南小县城是在1958年的时候,响应国家号召,成立了宜兴县商业公司,当时的理发店、茶水店、照相馆、寄售商店,都归属了商业公司的服务线,挑水工作为茶水店的员工,一下子就成了有组织、有单位、有保障的人了;收入也提高了,每月底薪36元;如果当月茶馆生意好,还会有10到20元的额外奖金,这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也算是一笔可观的数目了。当年进公司的时候,年轻的鲁志川31岁,和他同一个工种的同事全市有十几个人,如今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位同事两个人健在了。感慨岁月飞速流逝之余,往事依然历历在目。他说,成立公司以后,偶尔也会帮那些上了年纪没力气挑水的老年人挑一担水,一担水收3分钱,公司领导知道了还会批评他走资本主义道路,赚外快。也许当年当时还会意气风发,如今回忆起来都是笑谈了。笑谈当年的穷苦日子,没有菜,每顿要吃两三碗饭,干的又是体力活,消化快,很快就饿了,偶尔买块烧饼还要两三分钱,心疼半天。夏天有的时候又渴又热,四分钱一根的冰棒是绝对舍不得买了吃的⋯⋯这样的苦日子一直持续到后来改革开放,经济慢慢发展起来了,人民的生活水平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变化也包括了后来人们用上了电和自来水。在20世纪80年代,自来水就开始慢慢普及,于是挑水工的身影开始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鲁老是1988年在阳羡茶馆退休的,退休前的最后几年,他终于卸下了肩上那副重重的担子,改烧老虎灶。
于是一个时代就这么翻篇了,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让苦难的人们从此告别了苦难,再也看不到挑水工的身影了,再也看不到大冬天光着屁股的渔家童子了,再也看不到两三分钱一双的草鞋了,再也看不到凌晨三四点钟就热闹非凡的茶馆了,再也看不到紧挨着的小巷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宜兴高楼耸立,交通便捷,人们生活丰富多彩、幸福美满。那些过去的剪影,那些曾经的岁月,如今已经尘封在记忆中,但是它们就像是封存坛底的美酒佳酿,越陈越香、越久越醇厚!
吴军霞,现供职于宜兴广播电视台。名优栏目《小君访谈》主持人,宜兴市朗诵协会技术指导。播音主持作品多次获省市级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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