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荣：一生执着的宜城环卫工，掏粪人生的真实记述

◎王建平

这是一个初春的上午，虽然有阳光，但依然有些寒冷，我是在寒风中很顺利地找到了沧浜新村某幢201室的。小区的园圃里花正开着，风送暗香。尽管在去之前，我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如果不是一本本红色的证件摆放在我面前，我依然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位不善言辞的老人，竟然是当年宜兴小城里一位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无锡市“劳动模范”，江苏省第八届、第九届“人大代表”，江苏省“优秀工作者”，国家建设部“劳动模范”，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

已经退休两年了的曹正荣面对我的惊讶，只是嘿嘿一笑：“我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环卫工人。”他的妻子史秋云在一旁更是笑着说：“什么工人，就是一个掏粪工。”气氛立即在笑声中轻松起来。我们的话题便从曹正荣的掏粪生涯开始。我问曹正荣：“你为什么选择掏粪这个行当？”曹正荣没有看我，也没有回答我的问话。还是他的妻子史秋云在一旁笑着说：“他一天书也没有读过，不做掏粪工，会干什么？”

1953年冬天出生的曹正荣如果读书应该是20世纪60年代了，还有那么困难吗？是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曹正荣家的这本“经”更加难念：父亲在生下他们兄弟姐妹四个之后因为一场不可救药的病撒手人寰。为了养活这四张嘴，年轻的母亲只好寻人再嫁。可是，虽然有人帮着一把了，却又多了三个孩子。60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这么多口人，活命都难，还想读书？曹正荣只落得捡树枝、扫树叶的命了。就这样，到了1972年的冬天，勉强20虚岁的曹正荣才成为宜城环卫所的一名掏粪工。真的是应了那句老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然只是一名掏粪工，却是正宗的“工人阶级”了，可以凭劳动领工资了。

那是一个寒气逼人的隆冬的清晨，曹正荣拖着粪车，走向他分管的13只厕所。这一步跨出，曹正荣整整走了40多年。其实，我18年前就知道曹正荣。那时候，市建设局要创作、排演一台文艺节目全面宣传建设系统的建设成果和先进人物。我分配到的任务就是根据曹正荣的事迹创作一个评弹剧本。那一次，因为曹正荣在生产第一线，太忙，我没有采访到他本人，只是根据资料写了一个评弹《风雪除夕夜》。演出那天，曹正荣去现场看了，所以现在提起，他还说：“呵，我看了，你把我写得太好了。”其实不然，我的笔没有写出他所做事情十分之一的风采。

那是20世纪80年代末的一个除夕夜，劳累了一天的曹正荣刚刚从环卫所回到家里，端起酒杯准备过年，所里一位领导通知他赶快回单位一趟，又有急事。曹正荣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单位，所领导指了指一旁的一位女同志，说：“这位同志家里的抽水马桶堵塞了，卫生间里粪便外溢，还影响楼上楼下卫生间的使用，你赶快跟她去看看。”这一晚，等到曹正荣干完活，往回赶的时候，远处已经有人点燃迎新年的鞭炮了。当然，还是家里温馨。他知道，妻子一定热着小菜温着小酒在等自己回家。我说：“值吗？”“这就是我存在的价值。”这一次，曹正荣回答得干净利索。妻子史秋云在一旁说了一句：“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说不过来。”是的，曹正荣每一次晚回来，妻子都会等着他。(www.xing528.com)

妻子史秋云与曹正荣同在环卫所工作，一个掏粪，一个扫街，真是恩恩爱爱、相濡以沫。曹正荣与史秋云结婚的时候已经29岁了，在这之前，熟悉他的大部分人都不看好他的婚姻前景。然而，好人总有好报，史秋云的姨妈在建设街工厂上班，她进进出出把曹正荣看在眼里，感到他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就把还生活在茗岭的外甥女介绍给了曹正荣。曹正荣很感激史秋云嫁给自己，他在内心无数遍地说过：“这辈子，我一定要对史秋云好。”这句话曹正荣虽然没有说出口，他却落实在行动上。结婚不久，曹正荣就动员史秋云也到环卫所当一名清洁工。

后来，曹正荣又帮史秋云办成了“农转非”。我听史秋云说起这一切的时候，依然能感到从她的语气中传出来的丝丝温馨。后来，条件逐步改善了，环卫所配上了拖粪汽车，淘汰了许多的人工粪车。曹正荣没有舍得把自己的粪车上交，因为他知道，许多小巷子，汽车进不去，只能靠人工粪车。这不，事情说来就来了：又是一个冬天，一个单位的宿舍区厕所都倒流出来了，淌得满处都是，所里通知曹正荣赶到现场，这只厕所在一个小弄堂里，只有靠曹正荣的人工粪车“大显身手”了。曹正荣什么都没说，挽起袖子，卷起裤腿就干了起来。偏偏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大雨。曹正荣没有停下来，没有怨天尤人。一桶，二桶，三桶⋯⋯汗水，雨水，粪水⋯⋯现场的群众围在一起为他鼓掌。我问他，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他说：“没想什么。就是觉得宁可自己吃苦，也不能让老百姓骂政府。”

曹正荣推着他的粪车，一次次穿过一条条大街小巷，走进新的世纪的时候，终于要告别他的粪车了。本来，曹正荣可以有一个更好的岗位选择，但是，他没有选择别的，他依然选择了拖粪汽车，因为他真的对拖粪有情感了。他想：“我这一辈子就交给它了。”直到2013年底退休，曹正荣都没有离开那辆拖粪汽车。

时近正午，曹正荣夫妇送我下楼，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梅花的异香，我想起了“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诗句。与粪车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曹正荣，是不是也可以算得上是芸芸众生中的一朵“异香”呢？我回身挥手与他们告别，阳光下，两个瘦小的身躯相互依偎着，那样的平凡，毫不起眼。这平凡中显露着神圣，但我愿意为这样的平凡点赞。

王建平，现供职于宜兴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宜兴市文化馆支部书记，宜兴市戏剧曲艺家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创作、上演、发表、获奖剧本、曲艺剧本50余个，著有长篇小说《父亲的情人》、长篇纪实文学《辉煌的启航》、诗集《海蓝深深》等。先后获得首届老舍青年戏剧奖、首届中国国际小戏艺术节金奖、江苏省“五星工程奖”金奖和第22届中国田汉戏剧奖二等奖、中国戏剧节小戏小品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