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培中
就在去阳羡社区的路上,心里还多少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应下采访李惠芬的任务。我对李惠芬的了解,仅仅是听人介绍她是一位退休不久的社区会计,一位常年在社区工作的阿姨,除此之外,也没听说她有什么突出的事迹或特别的过人之处。本次活动组织方对采访的要求,是以平常的视角,用白描的手法撰写平凡“小人物”。这样的采访其实就是“讲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而要讲好这个故事,首先要考量的是我能否真正沉下心去采访,能否真正进入最基层的社区工作层面,对社区工作及社区工作者有一个真切的理解。但我在这方面的生活积累几乎是空白的。
顺人民路向北,过太滆桥向右再左拐进入太滆北路,经过一溜门脸贴着门脸的店铺以及嘈杂纷扰的太滆桥农贸市场,有人告诉我:再过前面的高桥就到了。边走着心里也隐约有了社区——最基层社会组织的大概轮廓。寻常人家、里巷生活,世俗烟火是它朴素的一面。社区或者我们原先熟悉的居委会,注定脱不了柴米油盐与鸡毛蒜皮的琐碎。在人们通常的印象中,社区工作也就是些婆婆妈妈的事情。事实上,要在家长里短的社区中开展好工作,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我一样,许多人往往对每天发生在身边的平常小事缺乏应有的了解与尊重。
走上北虹桥,就与阳羡社区的办公楼打了个照面,不禁有一种顿觉爽朗的感受。阳羡社区办公楼临水而建,团氿水东流,运河水南来,正好在此形成一个三岔河湾。石驳的河岸长年浪打水浸,已刻上了岁月悠深的印记。四周的居民楼大多是三四十年前建造的,水泥墙面已成灰暗色泽,而社区办公楼一抹出俏的淡黄,成了老小区中明亮的点缀。办公区是开放的院落,在四月的季节里,绿树错落有致,花草相映成趣,是辖区老少晨昏之际散步锻炼、活动筋骨的绝好所在。社区办公场所同时成为居民共同的花园,并且形成一种自然的向心力,这大概是目前社区建设的题中之义。我想阳羡社区大致做到了这一点。
在阳羡社区的公共阅览室,我见到了李惠芬。50多岁年纪,看上去并不像已退休的人。她中等身材,体形适中,深紫红的外套得体朴素。李惠芬的脸上挂着微笑,有一种自然的亲和力,像是邻家阿姨,又像是我们时常能见到的麻利又不事张扬的家庭主妇。在我说明是来采访她,准备写一篇关于她近30年默默奉献社区工作的稿子时,她倒露出了羞赧的神情,一再地说,没什么好写的,这有什么好写的!显得有些拘谨了。
1989年,28岁的李惠芬到阳羡居委会上班了。在此之前,她是宜城某电器厂的工人。之所以不当工人而到居委会工作,与“热爱居委会工作”“为社区居民奉献青春”之类口号扯不上关系。用李惠芬自己的话说, “哪会想到这些!”真实原因,当时李惠芬的女儿五岁,要上幼儿园了。而幼儿园就在阳羡居委会的隔壁。到居委会上班能省去每天接送女儿的许多麻烦,也能兼顾工作和家庭。而最为关键的,是当时的居委会主任熟悉李惠芬,了解她的性格脾气,认定她适合居委会的工作。
20世纪80年代末,居委会的人员组成很简单:主任一名、卫生主任一名、会计一名。李惠芬就成了阳羡居委会年轻的会计。居委会会计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上门收取保洁费之类的小事。年轻的李惠芬开始挨家挨户敲门,从一栋楼到另一栋楼、从一个单元到另一个单元。白天居民上班的多,更多住户还得趁着早晚上门。就是数额不多的保洁费,也并非每家都好收。遇一两户脸不好看,话语难听的,年轻的李惠芬只能历练忍耐了。小区的路就是这么走熟的,一家一户也是这么熟悉的。熟悉了,各家各户递个通知,说个事明显就方便了。
阳羡小区是宜城街道最早的小区之一。小区建设改变着老城区居民的起居方式、生活习惯。作为一种新的集居形态,居民也好、居委会也好,都有着一个相互磨合的过程。居委会到底要做哪些事?没有一张明细表可以完全罗列。辖区的卫生要管,楼前光鲜楼后脏乱,需要督促更需要带头收拾。明明有垃圾箱,有人却偏偏将垃圾扔在箱外,你前脚清理后脚又有。居委会要做联防的事、城管的事、消防安全的事⋯⋯各式各样的证明要开、各式各样的登记统计要做、大红印章更是每天要盖⋯⋯
李惠芬到居委会上班的最初几年,恰好是居委会作为宜城街道小区建设管理的先进典型,额外多了很多接待参观检查的任务。于是,大量的工作就是剪草、修树、搞卫生,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早上带着女儿上班,女儿幼儿园放学自己跑到居委会等她,经常困了就在桌椅上睡着了。李惠芬累的时候也想,不当工人到居委会工作本想图个方便,而居委会上班反而越来越像农民,到底值不值?
居委会原本就是一个群众性的自治组织,以一个三人小组,要去协调百人百心、众口难调的小社会,自然不会轻而易举。有一年阳羡居委会组织居民分配车库,人多嘴杂怎么分也不能让每一户都满意。最终只得编号抓阄凭运气了。正好第二天下雨,一户居民就因为车库不在楼道口,推车上班淋了雨且脚踩水坑湿了鞋,于是一股怨气就撒到居委会来了。李惠芬一人在办公室,怎么解释都没用,被当作出气筒饱受一通谩骂,李惠芬委屈得直哭。可是事情还没结束,隔天李惠芬去银行存款,又碰上那位居民。她撵着骑自行车的李惠芬骂,临了还发邪气,逼停李惠芬、薅住李惠芬的头发,硬生生地将李惠芬从自行车上掼到地下。李惠芬的脸上流着血,两手紧捂着装着公款的包,被骂不能还口、被打也不能还手。幸亏周围居民上前斥责制止并将李惠芬送回了家⋯⋯(www.xing528.com)
李惠芬说这事的时候,尽管语调也高了点,却还是平静的。她补充说,当时恨到不想做了,后来那位居民道歉了,也就算了。恨归恨,班总要上的,事终归要做的⋯⋯听李惠芬叙述小区往事,如果有影像画面可以简洁概括,大致情形也许是这样的:阳羡居委会,尔后阳羡社区;小区在长大,宝西、兴隆、华耀等小区合并成了现在的阳羡社区;社区也在变老,楼房似乎矮了,墙体也都旧了,由洁白坚实而泛黄剥蚀⋯⋯与之相对应的是李惠芬年轻的模样也在变,忙碌的30岁、40岁、50岁,初到居委会时小媳妇的模样,如今华发间杂,到了可以做奶奶、外婆的年纪。画面划过,悄然就30年⋯⋯
2012年,李惠芬退休了。退休了的李惠芬尽管仍然忙碌,但生活中多了几分从容。阳羡社区的路,每一条她都熟悉;阳羡社区的人,大多数她都认识。正因为如此,退休后的李惠芬在社区的路上常常会被人叫住。遇上最多的事,是社区里找人,听到最多的话语是, “正好李会计来了,她知道几单元几楼。”退休之后李惠芬觉得社区的角角落落看起来比以前更加亲切了。尽管近些年社区外来人口日渐增加,但在她眼里社区还是熟人社会。且30年来生活其中,这样的熟人社会对她而言,更像是亲人社会了。
采访李惠芬的过程,其实就像是一次拉家常。没有任何刻意,不设任何框框,我只是在倾听,在了解。了解李惠芬,了解居委、小区、社区的内在意义。我被一种自然亲切也随和的气氛包裹着,不知不觉时间已从午后滑向傍晚,便赶忙起身告辞。
太阳西下,北虹桥上行人车辆开始多了起来。这个时段,放学的孩子、下班的大人,被归家的生物信号催促着,由不同的路径驳载,向各自的小区汇集。小区是人们最大的栖居地,那么小区之事还是我以往理解的小事吗?在忙碌的人群中,李惠芬是其中的一份子。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厨房忙碌了。李惠芬每天必须料理与众不同的饮食。她住二楼,母亲瘫痪在床已7年,为方便照顾只得安排父母住底楼车库。每餐饭菜好了,李惠芬先是到车库喂母亲吃饭,等吃好了,收拾利落了,再回到楼上照料婆婆吃饭。最后,待丈夫回家,才是李惠芬的晚餐时间。母亲卧床7年,虽说住的是车库,但身上从未有过褥疮之类。婆婆也日渐老迈了,加上有阿尔茨海默病,经常有一些异于常人的行为举止。因此,退休了的李惠芬每天的生活依然是忙碌,忙碌而无怨尤。30年默默在社区辛勤工作,也常年在家照料老人,贯穿其间的是李惠芬身上有着一种传统的宝贵品质——善良!她将善良看作本分,积小善如涓涓溪流,无论是工作上的,还是家里的小事琐事,她都认为那是应该要做的。
2007年,李惠芬当选为宜兴市人大代表,这是辖区居民对她工作的肯定与褒奖。当然,也有人半开玩笑地对她说,安慰安慰你的吧,快退休了,给你一个举手投票的机会。李惠芬没说什么,该怎么上班还是怎么上班,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李惠芬做得最多的,依然是生活中的小事。社区绿化带经常会被喜欢走捷径的人踩出一道斑秃的痕迹。李惠芬建议,在绿化带中斜斜地铺上几块条石。提倡文明自律、遵守社会公德是个漫长的过程,潜移默化的引导,往往要好于生硬说教。绿化带中的斑秃明显少了,几块条石的小径却也成了小区别样风景。在李惠芬与其他人大代表的提议下,小区完成了“懒汉炉”整治与“平改坡”改造。看着一桩桩小事落到了实处,李惠芬内心愉悦,也漾着成就感。北虹桥在宜兴人通俗的言语中,向来只称高桥或高桥头,原先是一座坡度颇高的拱桥。高桥连结菜场小区,加之太滆北路本就不宽敞,因此,早就有人提出“高桥很累”呼吁改建。2008年春节,宜兴遭遇大雪冰冻,居民过高桥战战兢兢,即便加倍小心仍有不少人滑倒摔跤,其中还有一些上了年岁的人。李惠芬联合几位人大代表,提出重建高桥的议案,有人泼过冷水。理由是以前有人提过始终没有结果。但事关一方居民的出行,能给群众带来看得见的便利,李惠芬坚持提交了议案,同时也获得了很多人的支持,最终议案获得通过。2011年夏,北虹桥落成,坡度降了,桥面宽了,真如一弯彩虹带给阳羡社区居民莫大的欢喜⋯⋯
站在北虹桥上,我体会到像李惠芬这样普通的社区工作者对于社区建设的意义。我对李惠芬的采访是不充分的,我还不能很好地描述李惠芬,不能详尽地探究她作为社区工作者的精神空间以及更多的喜怒哀乐,我只记住了李惠芬真诚亲切的笑容。正是真诚的笑容,30年寒暑不易,才使得普通的里巷小区洋溢着家一般的温暖。
蔡培中,现供职于宜兴市民政局。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报告文学集数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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