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 茵
2018 年3 月28 日,“草婴特别展”在宁波帮博物馆开幕。
一位身形瘦削的老人,伏案工作,一脸专注,他的身旁,是一摞厚厚的译纸。这是“草婴特别展”海报上的照片,也是草婴70 年专注翻译事业的工作状态。
看着照片,惊觉,草婴先生离开我们已近两年半了。而距离我在上海与先生的匆匆一面,也有三年多了。
我的思绪不禁回到2014 年的那个冬天,放晴的上海,清冷的岳阳路。
那年12 月,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时隔十二年重启,年过九旬的草婴成为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得知这一喜讯,身为草婴家乡媒体的我们甚是欣喜,在与上海方面沟通后,即刻启程,进行采访。
在草婴的家中,他的夫人盛天民接受了我们的采访,彼时的草婴已卧病在床,难以言语。
采访的地点,选在了草婴的书房,那里有先生最爱的书橱、书桌。
书房并不小,却被三面都立着的大书橱占去不少空间。书橱里陈列着草婴先生各个版本的中文译著。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北面沙发后一排排整齐摆放的原版俄文小说,因为常年翻阅的缘故,书页都已变厚,书脊也有了不同程度的破损。
从装满原版书的书柜到装满中文版译著的书柜,物理距离上仅有一步之遥,时间跨度上却是数十年。
书房里唯一没有摆放书橱的那面是先生的书桌,正对着窗户。站在书桌前望向窗外,院子里的树已经长得很高。阳光被分叉的枝丫剪碎了,落进书房。曾几何时,先生也这样站着,思索着托尔斯泰笔下人物的悲欢离合。
采访间隙,盛天民嘱人去拿草婴翻译托尔斯泰著作的手稿。“这些手稿很久没有拿出来看了。”在一只陈旧得褪了皮色的行李袋中,盛天民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沓沓文稿,每一沓都包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文稿的书名。“这是《哈吉穆拉特》,托尔斯泰晚年写的一部中篇小说。”盛天民一边说着一边翻开了珍藏许久的手稿。看着文稿纸上的一字一笔,大家十分激动,又很小心。
“彼得·斯文提茨基一向重视秩序和法纪,如今更不能允许这些野蛮粗暴的农民违法占有不属于他们的财产。他很高兴能有机会教训教训他们,就严厉地管起事来……”绿色方格里工工整整地写着蓝色墨水的字,第一稿的字迹淡一些,后期的修改用方块和斜线划去不要的,在空白处补上新的字句,因为笔墨深一些的缘故,看起来很清晰。“草婴是个非常仔细、认真的人。”盛天民说,“他的翻译至少有六道关。第一道是通读,自己理解和感受俄文原著的意思;第二道是把生词标出来,查明;第三道是译出初稿;第四道是双语结合起来看,检查是否有误解;第五道是脱离俄文,只读中文,润色字词;第六道是再看一遍校对后的清样。平均下来,他每天译1000 字。”
草婴曾在早年的采访中说:“我像犹太人吝啬他们的每一块钱那样,吝啬自己的每一分钟。”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草婴全心投入《列夫·托尔斯泰小说全集》的翻译,每天陪伴他的只有青灯黄卷。
草婴先生的书桌
盛天民回忆,每天早上8 时,草婴总是准时坐到书桌前上班,上班期间,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因为身体不能长时间伏案,每到下午,他还会花上一些时间到楼下的花园散散步,进行锻炼。即便这样,脑子里还是惦记着书中的人物,揣摩着他们的言语、思想和结局、命运。(www.xing528.com)
《战争与和平》中共有559 个人物,草婴先生做过559 张小卡片,将每个人的姓名、身份、性格特点写在上面,直到真正进入小说中的世界,才开始动笔。此外,托翁辽阔的历史画卷,迫使他广泛涉猎俄国的哲学、宗教、政治、经济、军事、风俗以及俄国人的日常生活习惯等。这4 卷作品,先生整整译了6 年。
很难想象,做这些事情的人,曾两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大出血,留下了四分之一个胃;胸椎骨折,在木板上躺了半年。而经历过苦难的草婴,似乎更坚定地在翻译的道路上走下去。
也许,《安娜·卡列尼娜》里的一句话,可以解释这份执着:“人都是为希望而活,因为有了希望,人才有生活的勇气。”
或者,草婴说过的话,才是对这份执着最好的注解:“我这辈子就只想做好一件事:文学翻译。我对自己的选择无怨无悔。”
那一天,采访结束后,我随盛天民前往医院,看望重病中的草婴。“草婴,家乡的朋友来看你了!”听到夫人轻声唤着,先生慢慢睁开眼睛,朝我们微微眨了眨眼,便又睡了过去。
仅此匆匆一面,却时时将先生记挂于心,敬重他带着我们一代又一代人走进俄罗斯文学,钦佩他一辈子专注着做好一件事。
静静地走在“草婴特别展”的展厅里,那年的采访,回忆满满。
这个春天,他终于回来了!
犹记得那年采访时,夫人盛天民时时感慨:“草婴一直念着,想再回家乡看看。”
时隔多年,草婴以这样的方式回家了。那位自喻为“小草”的老人,真的化作了一棵草,扎根在故乡的土地。
斯人已逝,但看着诸多译本上“草婴”两字,仿佛故人犹在。
谢谢您留给我们的财富,草婴先生!
(王茵,镇海新闻中心全媒体采访部副主任,曾采访过多位宁波帮人士。)
(20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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