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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道扬镳:武孝儒、陈守一的庙门外遇见

时间:2023-07-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想到此转过身两手撑地,轻移腿慢抬脚站起身形。陈守一心里没鬼,顺口答道:“睡过了。刚刚才醒,见你睡得怪香,没惊动你。”武孝儒站起身,假马三道地望望外面:“哦,天都亮了!”两人一起熄了火种,出正殿牵毛驴儿,来到庙门外。陈守一抓住毛驴儿的辔头说道:“孝儒兄,这驴走得平稳。你骑上吧。”单说陈守一,扶武孝儒上了驴背,道声“保重”,拱手一别。正北是一排三间草房。不用说,这是陈守一的书房。

分道扬镳:武孝儒、陈守一的庙门外遇见

(唱)

毛驴儿祖传的习惯叫五更,

它吭吭一叫天就要明。

陈守一伸个懒腰睁开眼,

转过脸看了看孝儒年兄。

只见那武孝儒半坐半靠,

打着鼾,咂着嘴,自在安宁。

抬起头望窗外天色还早,

倒不如让年兄再睡一蒙。

怕只怕五更头上天气冷,

孝儒兄睡梦里容易受寒风

想到此转过身两手撑地,

轻移腿慢抬脚站起身形。

捡一根焦木头拢了一拢火,

只觉得热气扑面来,周身暖融融。

(白)陈守一把火拨好,轻手轻脚出了正殿,去照看小毛驴儿,准备等武孝儒一醒来就上路,万万没想到武孝儒根本没睡。

武孝儒唱功不咋样,做功还不错,打个鼾,咂个嘴,比真的还真。他眯缝着眼,见陈守一拢好了火,正准备“醒”来,不料陈守一又出去了。咦,他一走就不能“醒”了。为啥?小包袱就在旁边。要是不当着面“醒”来,万一在上路之前,他又翻包袱拿什么,发现书稿少了一本,抵住面不好说话。所以,直到陈守一从门外转来,他才揉揉眼,算是“醒”了。

“哎呀守一年兄,你没睡?”

你看这人多狠!一句话把半夜的事遮盖得严丝合缝。你没睡,我睡了,出了事,我一概不知。

陈守一心里没鬼,顺口答道:“睡过了。刚刚才醒,见你睡得怪香,没惊动你。”

陈守一这算帮他说了话。你可是亲眼看见他睡得香。你丢了东西,与他无关。

各位,啥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就是个例子。

武孝儒站起身,假马三道地望望外面:“哦,天都亮了!”

“亮了!孝儒兄,咱们走吧。只二十几里,个把时辰就可到家,还能赶上早饭。”

武孝儒巴不得早走:“好!走!来,包袱我背!”他真想背?不!这是催陈守一。

“不不不,我来我来!”果然催动了。陈守一抓起包袱往身后一搭,朝胸前一带,挽了个疙瘩,绑扎得结结实实,又挂好酒葫芦。两人一起熄了火种,出正殿牵毛驴儿,来到庙门外。陈守一抓住毛驴儿的辔头说道:

“孝儒兄,这驴走得平稳。你骑上吧。”

武孝儒把手一拱说道:“守一兄,小弟反复想了想,按理应该到府上拜见伯母,可如今落魄潦倒,就这么两手空空,贸然登门,实在……”

“哎!孝儒兄,你这就见外了!家母也是个散淡之人,从来不拘俗礼。走吧!”

“守一兄,尽管伯母大人不拘礼,可晚辈心中不安。再说,小弟还有些俗事要了结……”

“哦,还有事?”

“对!要回均州老家看看。”

“那……孝儒兄,我离开襄阳时,朋友送了十两盘费,沿途用了些,大约还剩六七两,你都带上吧!”说着,抬手就要解包袱。

武孝儒一看,吔!包袱可不能动!六七两?六七十两也算了!赶紧按住陈守一的手:“不不!这里到均州也只二十几里路,到家就有办法了。这银子你留着用吧!”

“也好,银子我留着,毛驴儿你骑走。”

“那……万万不可!”

“孝儒兄,柱头上捆了一天半夜,身子受了亏。这会儿又是空肚子,二十几里路怎么吃得消!你骑上吧!如果有兴趣游历山川大河,它还是个好脚力,你就留着骑。如果啥时候觉得喂养不便,就丢到均州净乐宫旁边我岳父家,他会托人给我捎来的。”

“好吧,我恭敬不如从命!”

好一阵儿两人都没说话,挽手并肩,下漫坡,穿杨树林,上了官道。陈守一顺过毛驴,扶着武孝儒上了驴背,道声“保重”,拱手而别。武孝儒骑上毛驴儿,格颠格颠跑了一阵儿,总觉得像掉了点啥,心里空落落的。吁——他不由自主地把驴缰绳一带,圈回头望望。路,已经拐了个大弯儿,陈守一早就没影儿了。他把手伸到衣襟里面,摸摸那本竹木工艺,陡然打了个冷战。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那骨髓缝里,哧儿——直往上蹿。

(唱)

武孝儒手摸书稿心中一寒,

就觉得有股凉气直往上蹿。

抬头望,

满眼是秋霜红叶雾漫漫,

闭上眼,

只觉得鬼影儿乱晃血迹斑斑。

低下头轻轻叫声守一兄,

默默地把恩情念叨一番。

荒坡野庙遇危难我命悬一线,

全亏你救我跳出鬼门关。

一套衣,一餐饭,给我温饱,

一堆火,一席话,让我心安。

临别时赠银两实心实意,

送坐骑上驴背你还双手相搀。

半辈子单只见人情冷淡,

哪有这难中救急烈火一般。

(夹白)守一兄,好心人哪!我……嗨!我这是干啥?咦!

我咋会在这里情长气短,

天上掉下四个字“算我有缘”。

错过了这个村儿就没那个店,

攀不上这个梯子上不了那个天。

巡抚大人登梯子坐了金交椅,

南阳知府踩梯子押我半年。

我的妻丢了梯子只好上吊,

我的小妾没了梯子另找新欢。

可怜我当了梯子只好讨饭,

看脸色赔小心千难万难。

哪能够天天碰上陈守一,

碰上了也不过一餐两餐。

一两餐也还是粗茶淡饭,

清水煮萝卜,缺油又少盐,

哪能比自己锅里我随便添。

说什么人之初来性本善,

仁和义只不过饭后闲谈。

想到此一咬牙把缰绳带转,(www.xing528.com)

小毛驴儿呵啷啷一路撒欢。

眨眨眼人和驴形影不见,

空留下一阵秋风一缕轻烟。

(白)武孝儒就这样一口气跑到均州,当时就把小毛驴儿连鞍鞯辔头一起,卖了二十五两银子,拿出一两三钱,买了两壶好酒,炒了四样下酒菜,跟知州衙门的一个师爷搭上了线儿。顺着这条线儿,把竹木工艺的书稿,岳飞庙里的题辞,连同出首的状子,一起递进州衙,送到了湖北省按察司衙门。表过不提。

单说陈守一,扶武孝儒上了驴背,道声“保重”,拱手一别。眼看着毛驴儿走远了,呵啷啷的铃声听不见了。这才转回身向草店走去。不过一个多时辰,进了草店南门,穿街走巷,到了镇子西北角紧挨寨墙的……呃……嗨!这地方简直没办法取名儿。拿现在的大白话说,可以称它为贫民窟。一大片住的都是贫家小户。那是房屋少,空场子多;砖墙少,土墙多;铺瓦的少,盖草的多。到处都是路,到处又都不是路。只要不碰墙,咋走都行。陈守一一路走来,跟张家大伯拱拱手,和李家二哥说说话,跨一两条臭水沟,绕七八座烂墙头,到家了。

陈守一这个家真不怎么样,不过,靠秀才娘子人勤手巧,拾掇得倒也是别有情趣。迎南是一排竹篱笆墙,篱笆脚下是二尺多宽的两块长条菜地,种了些大蒜,排了些小葱,还点了十几二十棵辣椒秧子。篱笆墙头也不空,爬满了扁豆丝瓜。几根留种的老丝瓜已然发黄,恋秋的扁豆却还一本正经地开着些紫色的小花儿,拿暗绿的叶子一衬,显得十分热闹。从篱笆门进去,是个小院儿,院儿里栽了棵花椒树。树下有个青石板面儿的小石桌儿,四个小石凳。桌凳上都凉了些半干的扁豆角儿。正北是一排三间草房。房檐下挂了些干辣椒串儿。东面那一间门上挂了块匾,上书“无缘斋”三个隶字。不用说,这是陈守一的书房。西头的那间,靠山墙搭了个半坡厦。房坡上伸了一截儿烟筒,那是厨屋。陈守一刚一进院子,从厨屋里跑出个男孩儿,十三四岁光景,看身架、脸盘儿、神态、韵味儿,活脱脱是个小陈守一。不用问了,独生儿子,陈泮。陈泮一见父亲,先大喊一声:“奶奶!妈!我爹回来了!”这才跑到陈守一身边,亲亲热热地叫声:“爹!”伸手接过了小包袱。陈守一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进正屋向老母亲请安。秀才娘子也从厨屋跟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碟儿生腌花椒、一碟儿红辣椒炒扁豆丝儿。原来正好赶上吃早饭。陈守一半夜里就饿了,端起包谷糁稀饭就干了两碗。

秀才娘子一面给陈守一添饭,一面说道:“李甫贤大哥和李大嫂都来草店了。”

“啊!啥时候来的?”

“你走的那天到的,一直在周家茶馆里说书,想等你回来见见面再挪地方。”

“好!等会儿割点肉,打点酒,晌午请他们来一起过节。”

这李甫贤夫妇是谁呀?是两个说书艺人。在鄂西北豫西南一带很有名气。男的说评书,外号叫一声雷。女的双目失明,善于弹唱,大小调、南北曲、三弦琵琶筝,样样精通。陈守一《百艺笔谈》的第十八卷,《杂戏武术》里的不少东西,都是从这夫妇俩那里来的。长期来往,又对脾气,两家人走得很近,比亲戚还亲。可今天陈守一说割肉打酒,秀才娘子却没应声。为啥?家里实在没钱了。原来一家人的吃喝,全靠陈守一替人撰碑文、刻印章、写喜帖子、卖字画换来。这二十多天,陈守一不在家,只有出的,没有进的,哪来的银子割肉打酒?连过节的月饼都还没买哩。陈守一一看妻子的表情就明白了,笑道:“你别着急,我那包袱里还有六七两银子。”

话刚到这儿,耳边陡然响了个炸雷:

“守一!你可想死我了!”

谁?李甫贤两口来了。

嗬!这一下热闹啦。一声雷两口给老奶奶请安,小陈泮给伯父伯母请安,搬凳子沏茶,忙活了一阵儿。李甫贤说:“今儿呀,咱们好好聚聚。晌午就在你这儿过节。晚上在你这儿赏月。明天一早,启程上路。”

“到哪儿?”

“均州。净乐宫那个万掌柜催了几番了,要不是等你,我早走了。”

“好!今儿晚上赏月,我用心写个词儿。老嫂子唱唱,咱们玩他半夜。哎,泮儿,我的包袱呢?”

“在这儿!”陈甫泮递过包袱,陈守一接过来打开摸银子。李甫贤上前一按:

“慢着!割肉打酒是不是?不用了!我在迎宾楼订了一桌菜,两坛子好酒。晚上的柿子月饼都有了,等会儿就送来。弟妹今天可歇歇,到时候只管烫烫酒就行了,净等晚上拜月听曲儿吧!哈哈哈……”

“好!李大哥,我这回到襄阳……”

“不忙说襄阳。我那《响马传》,说来说去总嫌缺一味。我打了个谱,想改改,你帮我理一理书路中不中?”

“中!咱到书房去说。等她们在这儿拉家常。”

“走!”

二位到书房比划《响马传》去了。这边女眷们自然是拉手一坐,说一阵儿笑一阵儿高高兴兴。晌午饭也都是鸡鸭鱼肉,煎炒烹炸,放过不表。单只说到了晚上拜月。嗬,陈家小院儿,那可是比过年还热闹。

(唱)

明月当空照山河,

普天下千家万户拜嫦娥

普天下万户千家把那嫦娥拜,

可比不上,草店陈家这个小院儿热闹快活。

你看吧!

东院儿里来了赵大伯,

(夹白)“大伯来了!”

“哎,来了!”

(唱)西院里来了钱婆婆。

(夹白)“婆婆,这边坐!”

“哎!都坐!”

(唱)南头儿来了孙二嫂。

(夹白)“二嫂,还带针线活?”

“嗨!是个样子,手里不拿点啥,心里像空落落的!”

“嗯!勤快人!”

(唱)北头儿来了李四哥。

(夹白)“吔,四哥,没凳子了,这……”

“我好说,就蹲这儿!”

(唱)李四哥这里还没蹲下,

呼啦啦,拥进来姑娘娃娃大小伙。

贯口)他们嚼干枣儿,啃柿子,圪嚓圪嚓咬苹果,拉着陈泮闲磕牙,叽喳喳,活像是竹竿捣了喜鹊窝。

拜嫦娥咋会拜到了陈家院儿?

只因为陈家院儿里人随和。

又赶上今天来了一声雷,

夫妻俩说书带唱歌。

(夹白)“哎,今儿说啥?”

“听说是……李逵砸锅。”

“不是,是人家张飞砸锅!”

“都错了!是武松打十字坡,砸了孙二嫂的锅。”

“扯你丈母娘那脚!人家叫孙二娘,扯到我孙二嫂身上了!”

“哎,咱平辈儿嘛,叫啥二娘啊!”

“呸!”

“哎,别闹了!

(唱)你们听我说。

陈秀才今天写了新唱词。

名字就叫《送穷歌》。”

(夹白)“送穷?

(唱)对!这辈子我可算是穷透了气儿。

(贯口)今儿听听,今儿学学,学回家,见天每日都吆喝,让咱家那位穷神他也挪挪窝。”

就这样,谈谈讲讲好热闹,

紧接着,说说唱唱半夜多。

(贯口)半夜多、多红火、三弦弹、琵琶拨、又听唱来又听说,一阵儿一阵儿笑呵呵。

笑声中单单忙坏了人一个,

谁呀?秀才娘子烧开水,她一气儿烧了那个八大锅。

(白)好啦。说完了,唱了啦,眼泪流够了,肚子笑疼了,那个瘾,也就算过足了。大伙儿各自回家。自有那手脚勤快的姑娘小伙帮忙捡场。第二天一早,陈秀才送走了一声雷夫妻。回到书房,发现了两件事。第一件,书架上多了二十两银子。不用说,这是一声雷李甫贤留下的。留下就收下,朋友之间过得着。第二件,小包袱里少了一卷书稿。奇怪,丢哪儿了?想来想去想不透。好在留有底稿。这次到襄阳,朋友们帮忙校订,《竹木工艺》这一卷也没啥改动,所以奇怪了一阵儿也就过去了。心里盘算:家里有了二十六七两银子。下个月到武当山上抄写经文,还能收个八九十上百两润笔费。年关前后写对子、卖字画又能积攒点。开春就能请人雕版印书了。十年心血,可算见到了收成。就这,一天到晚钻在书房,埋头整理书稿,把长衫的袖子都磨破了。表过不提。

单说九月初八这一天,草店镇上热闹啦。原来九月初九是真武大帝的生日,武当山开山门。各路香客从这天起,就可以进香朝拜了。草店正是上山的必经之地,八方香客自然拥到这里,等候九月初九五更头上上山。陈守一也给自己放了一天假,领着陈泮到处走走。小孩子是为了看热闹。陈守一却是想从外省外地的香客们那里,打听点风俗趣闻、传说故事。直到上灯了,父子俩才回家。跑了一整天,累了,吃过饭早早安睡。睡到四更尾五更头上,就听外面噼里啪啦鞭炮声响成一片。笙箫唢呐,十番锣鼓,在那鞭炮声中时隐时现,听着十分有趣。朝山的香客们启程了。陈守一夫妇正要起床,就听隔壁老奶奶在叫陈泮:“泮儿,醒醒!开山门了!”陈泮还哼哼叽叽发呓症,醒不过来。正在这一刻,有人敲门。“咚咚咚!咚咚咚!”声音不大,可十分急促。“谁呀!”“我!快开门!快!”听出来了,是一声雷。啥事儿这么急迫?两口子连忙起床开门。李甫贤一把抓住陈守一:“兄弟,快跟我走!”“啥事儿?”“逃命!”“啊?逃……”“你丢了一本书稿?”“对!《竹木工艺》。”“你在岳飞庙题了字?”“有这事儿。”“你有个朋友叫武孝儒?”“不错!”“这个畜生偷了你的书稿,把里面的篾青篾黄四个字说成是灭大清、灭皇上,加上你在岳飞庙的题辞,一下告到官府。昨天迎黑,省里下了回文,给你定了个‘叛逆’之罪,要满门抄斩、诛灭九族!”“消息确实?”“怎么不确实!武孝儒的相好黑牡丹,学了你那《送穷歌》,佩服你,听武孝儒一说,特地给我送的信。我赶紧跑到你岳父家,谁知就晚了一步。官兵已经在抄家了。我只好找了匹马,连夜跑来,可不敢耽误了!弟妹,你快把泮儿叫醒,他父子骑我的马先走。正主不在,结不了案,不会把你们婆媳怎么样。慢慢再想办法……”

刚刚说到这儿,就听外面人喊马叫。霎时间鞭炮不响了,锣鼓没音儿了,笙箫唢呐断气儿了。只剩下哭的喊的跑的叫的乱成一锅粥。李甫贤一跺脚:“嗨!”二话不说,冲进隔壁,掀开被子,抱起小陈泮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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