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资本化：空间拜物教的推动作用与影响

在资本主义商品经济中，和商品、货币、资本一样，空间生产也导致了普遍的物化现象的产生，人与人的关系变成了空间的关系，人受制于自己生产的空间。这种现象在产业资本占统治地位的时代里无所不在，不断加深，其结果是这种物化现象内化到人们的精神与心灵之中，在人的内在灵魂世界制造了空间化的意识结构。正是在这种拜物教意识的推动下空间资本化了。

作为一种特殊的商品拜物教，空间拜物教自身就表明了空间的商品化生产。空间商品进入发达的流通领域之后，空间资本就开始诞生。货币所有者首先购买到土地的开发经营权，继而购买劳动力和其他生产资料并生产出空间商品，然后在流通领域出售空间商品获得更多的货币。在这一历程之后，我们可以看出，最初的货币从它的使命来说，已经是资本。经过这个过程，空间资本化了。人通过自己的活动按照对自己有用的方式来改变自然空间的形态，人们在这个过程中创造了价值。这个价值在上述运动过程中作为一个主体，它不断地交替采取货币形式和空间商品形式，改变着自己的量，作为剩余价值同作为原价值的自身分开来，自行增殖着。既然它生出剩余价值的运动是它自身的运动，它的增殖也就是自行增殖。它所以获得创造价值的奇能，是因为它是价值。它会产仔，或者说，它至少会生金蛋。自然空间在具有第一推动力作用的预付资本的作用下，经过商品生产和商品流通变成了空间资本，变成了能生出货币的空间——空间资本。

空间资本化具有三个层次，逐层递进（这三个层次之间的关系需要加以进一步推敲，因为对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和《德意志意识形态》等著作中对工业生产的扩大和世界市场扩大之间的互动关系的探讨还需要做进一步深入研究）：第一，从工厂——大工业生产要素的微观组织过程来看，在合理化计算和分工的基础上整个劳动生产过程越来越被分裂为一些抽象合理的局部操作。为了充分压缩产业资本在生产领域内停留的时间，局部操作的空间衔接成为产业资本增殖运动过程中的重要环节。因此，各生产要素必定被妥善安置进精心设计的空间结构当中，以便于各生产要素依次、紧凑地流转于机械化的局部操作，在最短的时间内生产制造出具有交换价值的产品。生产程序的空间配置需求确证了工业化大生产在微观领域的结构合理化。工厂内部空间资本化了。在这个过程中，劳动者的空间拜物教意识如何发挥作用？劳动者变成了机械化的局部操作空间中的一个附属物，他隶属于机器。随着生产流程越来越合理化和机械化，工人的活动越来越多地失去自己的主动性，逐步塑造出一种越来越失去意志的直观态度：工人的劳动只是合理化的空间结构设计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组成部分。工人形成了一种与现状认同的空间化意识。由于分工和合理化计算，工人们变成了生产程序中孤立的原子，工人之间的分工协作关系越来越需要空间结构来中介。合理化的空间结构遮蔽了空间资本化的本质。并且，工厂内部资本化的空间组织形式集中地表现出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空间结构。所以，第二，从城市——各生产要素的空间集聚过程来看，工厂、公路、运河、铁路、港口、矿山、住宅、商店、市场……这些空间产品完全围绕工业资本的增殖要求生产出来。一方面，资本占有空间，建造由机器体系作为核心组成部分的工厂空间和相互关联的工业部门，塑造资本化大生产的空间样态；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整体，空间已经进入了工业资本主义的生产模式：它被利用来生产剩余价值”^[4]。空间作为一种生产资料，按照不同的功能要求，被合理地分割开来，被配置到剩余价值生产的各个环节。工业资本主义生产出了完全属于它自己的空间形态——大工业城市。这是一种全新的城市，是主要依靠大规模生产产品的城市。伦敦、曼彻斯特、布莱德福、利物浦和利兹是这种城市的典范。工业资本无限扩张的本性必定推动工业化大生产突破工业城市的边界限制，在全球范围内组织生产活动。第三，从区域和全球——各生产要素和商品的流动过程来看，不同的地理空间提供不同的生产要素。乡村成为劳动力首要的源泉，非洲变成商业性地猎获黑人的场所，东欧、拉丁美洲、非洲、亚洲（日本除外），全球性空间体系中的整个第三世界（资本主义的经济扩张特别是世界市场经济扩展的产物）成为农矿产品的来源地，全球逐步成为工业资本征服了的世界市场。生产要素和商品在空间通道中的流动都打着自由贸易的旗帜。自由贸易是以工业资本形式存在的生产要素和商品的自由流动，是工业资本的自由流动，自由贸易和殖民战争一同扫除了工业资本全球运动的空间障碍。

无论是在微观层次上，还是在宏观层次上，工业资本的增殖运动都在促使以合理的空间结构取代更明显展示出人的关系的自然关系。个别资本家的空间拜物教意识上升为这个阶级的意识，并且还上升为代表这个阶级根本利益的国家的意志。作为空间规划者，国家需要在一个城市范围内按照各个产业资本家的要求，把空间作为生产资料合理地配置给各个工业部门；需要在一个区域范围内按照各产业空间集聚的地理要求，把空间作为生产力合理地配置出各产业的区位优势；需要在全球空间范围内，按照本国开展大工业生产所必需的生产要素需求，把全球空间作为各种生产要素的来源地，或把产业链的低端部分合理地配置到全球空间体系当中。在一定的技术交往结构和利益交往结构^[5]共同作用下空间被生产出来。空间成为一种社会生产关系，成为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成为资本。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这样的空间结构体系支撑下统治了整个地球。工业化大生产在全球范围内塑造的各种生产关系由中心—边缘的空间结构关系体现。在工业资本主义历史阶段，只有认清空间结构关系背后空间资本化的本质，才能廓除空间拜物教的迷雾，才能认清工业资本奴役大众的真相。

空间资本化既推动空间生产力快速发展，又推动市场化的生产关系快速塑造。经济落后的民族国家可以借助于空间资本化发展强大的空间生产力，以高水平空间生产力为基础推动工业生产的车轮，并为工业资本的进一步扩张提供巨大的市场需求，持续刺激工业资本实施技术创新，增加社会财富的总量，在现实的可能性上为提高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使其脱离饥饿与绝望的深渊提供最坚实的物质保障，为实现居住正义提供物质条件。从空间生产内在的利益交往结构来说，空间占有、空间分配、空间流通、空间消费完全按照商品等价交换的规律进行，客观上把空间作为塑造市场化的生产关系的工具。资本化的空间关系会逐渐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所有方面，瓦解一切旧有的不符合资本要求的空间形式，从而一方面改造旧有的空间形式，瓦解旧有的空间生产关系；另一方面占有新的空间，并生产出全新的空间形式和空间生产关系。

在交往实践辩证法看来，空间生产方式领域的空间资本化具有肯定向度和否定向度双重意义。

（1）空间资本化是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必然要求和前提条件。资本来到世间，它要求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新世界。一方面它要消灭或改造以往旧有的一切社会关系，另一方面它要成为一切现有的新的社会关系的基础。这是整个资本主义社会运动的动力源泉。它的第一个结果就是资本利益被升格为对人的统治。资本霸占了新创造出来的各种工业力量并利用它们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由于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作用，这些力量成为少数富有的资本家的垄断物，成为资本奴役劳动群众的工具。

资本按照自身的要求（即不断增殖的要求）和面貌把一切都纳入资本运动的轨道当中来，把一切都商品化。这也就是说，资本吞并了一切，资本成为人类交往的纽带；个人的或国家的一切交往，都被溶化在资本化的交往中，这就等于说，资本升格为世界的统治者。

一句话，人格化的资本把自己的生存条件当作支配一切的规律强加于社会。资本生存和统治的根本条件，是财富在私人手里的积累，是资本的形成和增殖。土地、空间作为一种自然资源，它们是资本主义社会存在和发展的“自然先在”的条件，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条件下，土地、空间更是一种社会存在：土地、空间作为内含于财产关系（特别是土地的所有权）之中的社会关系，土地所有者为了榨取地租实现了资本化的历程；土地之上的空间随着地景取得资本增殖中相应的功能而资本化。因此，自然空间虽然仍然是资本主义社会（或其他一切社会）过程的起源，但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它逐步被资本及其特性所谋杀，已经被贬低为社会的生产力在其上操弄的物质了。^[6]空间资本化在资本主义社会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进一步说，随着资本的不断扩张，即随着资本全球化的发展历程，空间形式不断地在资本城市化、资本区域化、资本全球化三个层面上拓展。空间资本化也不断地以新的面貌出现。

空间资本化实际上是在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个人主义——支配下按照资源增殖的要求对空间进行原子化的分割，以实现空间资源在市场基础上最大化的增殖。空间资本化的社会后果之一就是今天人们能够看到的不同人群之间在空间上的离散和隔离，不同人群之间人情冷漠，它也造就了集体性孤独的都市生活的潜在本质。(www.xing528.com)

（2）从空间生产力的角度来说，空间资本化是按照工业生产的要求改造传统的城市空间形态。从结果状态来说，空间资本的社会运动最后标志着人类从此走进一个新型空间时代，从此拥有了崭新的空间生存方式，人类从此开始塑造一种全新的空间生存方式和空间形象：大型购物场所、公共医疗设施、学校、博物馆、图书馆、工业区、商业区、休闲广场、公寓、殡葬场所、便捷宽广的道路、精致的街头喷泉……它们以自身功能上的重要性塑造了新型城市形象。然而，以往城市的构成要素却是神圣的教堂或庙宇祠堂、统治者的巨大宫殿和衙署、通幽的曲径、只适应达官贵人休闲的田园诗般的园林、自然经济条件下的交换场所……如今那些只属于达官显贵的城市变成了普通民众的城市，体现人的依赖关系的空间形态让位于体现物的依赖的空间形态。这是人类社会进步在空间形态上的体现。随着人类交往实践场的不断演进，我们看到经济落后的民族国家可以借助于空间资本化发展强大的空间生产力和建构成熟的空间生产关系，利用空间资本化导致的城市经济无限扩张本性来增加社会财富的总量，在现实的可能性上为提高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提供最坚实的物质保障。这是人类在一定经济条件下的必然选择，这也是当代处于现代化进程中的民族国家实现发展目标的强大而有效的经济杠杆。

（3）从空间生产关系角度来说，空间资本化塑造市场经济社会。在空间资本化的条件下，空间占有、空间分配、空间流通、空间消费完全按照空间资本市场化运动的规律进行，这在客观上以空间为工具把一个社会推进市场经济社会。空间商品化形式在市场条件下会逐渐侵入社会内部，逐渐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所有方面，瓦解一切旧有的不符合要求的空间形式和空间生产关系，而且商品化的空间形式逐渐占据空间产品的支配地位，对所有空间生活形式都有决定性影响，从而一方面改造了旧有的空间形式，瓦解了旧有的空间生产关系；另一方面占有新的空间，并生产出全新的空间形式，生产出适合自身要求的空间产品和空间形式。这样，通过空间商品这种普遍形式重新塑造了社会的空间构造，使得自然空间和人格化的自然空间显示出空间商品作为整体的、一般的、占支配地位的现象所显示出来的形象。另外更重要的是空间资本化的实践活动塑造了符合市场经济人格特征的主体——资本家和雇用工人。

由此我们看到，空间资本化是社会经济形态发展的一种自然历史过程。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脱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空间资本家和空间雇用工人都是经济形态自然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产物。

（4）虽然空间资本化是人类实现空间正义目标必经的经济苦旅，但是我们必须指出空间资本化不能自动实现空间正义。在发展主体发生全球化转向以后，任何处于发展行列的国家都在效率与公平这对矛盾面前首先倾向于效率。这在空间生产领域也不例外。对于西方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来说，这种现象表现得最为明显，因为美国是空间资本化进展的最前沿，具备空间资本化最发达的组织形式和最复杂的社会表征，因而具有空间资本化的典型形式，考察美国的空间资本化状况就可以洞悉其中鲜活的矛盾和弊端。而且，作为全球经济最发达的工业国家，美国在空间生产领域的状况为落后的工业国家展示了其未来的发展前景，研究美国空间资本化的状况可以为理解落后国家的空间资本化状况提供钥匙。因此，要研究空间资本化造成的空间不正义首先必须考察美国在这一领域的状况。

我们认为，美国空间资本化造成的空间不正义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首先，在城市中空间资本化通过繁荣的商业区、豪华住宅区与贫民窟的两极对立，通过居住分离强化了社会空间排斥、社会空间隔离和社会空间极化。

其次，城市住房结构性短缺：一方面是豪华住宅的大量空置，另一方面是大量人口由于缺乏购买力在城市中像幽灵一样游荡，居无定所。

再次，在工业文明平台上，对待自然采取榨取式态度、以无限追求利润为唯一目标的工业资本在城市的大量聚集造成城市空间生态不正义。在后工业文明平台上，美国率先借助于百余年工业文明所积累的财富和生产力，提升了产业结构，转换到信息产业和洁净生产体系，实现本国产业空心化，把低端制造业生产逐步转移到不发达国家，输出重污染、高能耗产业，转嫁对自然环境的污染、破坏，转嫁对不可再生性资源的依赖、掠夺。进一步说，美国借助于赛博空间的巨大作用控制信息编码、控制资本的全球流动继而控制全球经济体系，在全球范围内重组产业空间分工和劳动空间分工。这造成全球空间生态不正义。

空间资本化是市场交往实践活动中的基本视阈，我们必须用交往实践辩证法分析空间资本化。但是问题在于：这种空间交往实践辩证法是如何在具体的空间生产实践中生成的？换句话说，我们必须深入地考察空间交往实践辩证法在空间生产实践中的具体运行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