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打开马克思、恩格斯的经典历史文本,我们会惊讶地发现,当年马克思的空间思想正像“幽灵”一样始终保持着通向产业资本空间运动问题域的出场路径。马克思的《资本论》,恩格斯的《论住宅问题》《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乌培河谷来信》以及他们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等都是对工业资本城市化、全球化条件下空间问题分析的经典之作。
我们认为,马克思空间生产思想的历史生成经历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在1844年之前,借助资产阶级革命的政治成果批判普鲁士封建制度,并确立“市民社会”这个大工业城市的灵魂作为研究的出发点;第二阶段从1844年至1849年,以《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为起点,开展资本城市化、资本全球化的经验研究;第三阶段从1850年到19世纪60年代末,以《资本论》及其手稿的撰写为主要理论形态,以生产方式研究为基本方法,突出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空间向度,并通过剩余价值理论剖析资本对工业资本主义社会生活的全面控制,理解和批判西欧工业资本主义的空间存在形态;第四阶段,马克思晚年面对工业资本主义新发展和人类学研究新成果,聚焦全球工业中心城市化、工业化对东方民族的后效应,最终形成工业资本主义时代中心—边缘的全球空间结构体系。
马克思空间生产思想的核心内容是:马克思把大工业城市作为自己新世界观出场的日常生活视界,把工业资本城市化、全球化作为自身的历史地平线,用交往实践唯物主义[2]的哲学视野和资本论的经济学视野阐述工业资本主义的空间存在方式和空间存在样态。具体来说,马克思分别从城市、区域、全球三个层面分析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空间向度,论述工业资本主义社会的空间生成过程、具体空间存在方式和空间存在样态。
第一,马克思把“城市—市民社会研究”作为新世界观最初的出场形态——“市民社会”研究是马克思城市思想的起点。
如果考察马克思的思想发生、发展谱系,我们就会发现,早期马克思从国家意识批判转向国家批判,从法哲学转向市民社会——城市主体社会的批判分析。特别是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马克思从社会历史的结构出发确立了社会历史研究中的唯物主义前提,即市民社会决定国家与法。马克思由此开始深入市民社会去寻找国家的秘密。市民社会作为城市的灵魂决定着城市“心智”的发展状况;城市则是市民社会的载体,市民社会作为一种无形的经济关系和生活方式存在于城市空间中。从发生学意义上来说,市民社会决定了大工业城市的发展,城市的本质就是市民社会。但是,这种本质只在城市现象中呈现。城市固然是物质存在,但是它首先是社会存在物,是实践的产物,是主体对象化或主体客体化的产物,它在具有可感觉的特性的同时又具有超感觉的“美丽的灵魂”,即现实的、隐藏在城市景观之中的大工业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由此,马克思不自觉地为自己的空间生产思想研究做了开创性的基础工作,而且这还成为马克思世界观发生转折的标志。从此,马克思把大工业城市作为资产阶级社会的解剖场,视“市民社会”为工业城市的内在灵魂,工业城市则是市民社会的空间存在样态和无机躯体。在更深层次上,马克思的空间生产思想开始成为马克思新世界观的重要出场形态。
从此,马克思在经验研究和“资本论”研究中把工业城市作为资本主义大工业生产的基本场所和空间样态,论述资本的空间化,论述工业资本建造以机器体系为核心的工厂空间;聚焦城市生活空间,论述英国和德国两类不同发展程度国家面临的城市住宅问题,批判分析大工业城市的住宅缺乏现象;论述城市地租是建筑资本投机的目标;把工业城市作为工业资本主义社会基本结构的原始基础,把资本增殖与劳动自由之间的斗争看成工业城市中社会矛盾的焦点。
城市大工业生产实践活动造就了现实的个人,唯物主义在社会历史领域彻底贯彻下去第一次成为可能。只有通过对大工业空间生产实践的研究,马克思才能够与全部“德意志意识形态”划清界限,改变以往头足倒置的哲学研究方式,从城市交往实践——以大工业城市物质生产实践为中介的市民社会成员之间的交往活动——建构“交往实践的唯物主义”新世界观。
第二,马克思把区域范围内的城乡对立作为高级历史的进程与意义所一般地依从的决定性的形式。
马克思认为,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造就空间断裂与差异,推动城乡对立和区域之间不平衡发展,这种对立是凝结性中心与耗散性边缘之间共时的对立,是工业资本在民族国家体系内部的空间存在方式和空间存在形态。大工业生产把原本黏合成一个整体的空间撕裂开来,一分为二,把一部分人变成城市动物,把另一部分人变成乡村动物,用其固有的、与生俱来的交往理性销蚀乡村—农业文明的合理性和合法性。然而,乡村—农业文明中的一切力量总要借助于各种历史因素与城市—工业文明展开斗争。这种斗争表现为贯穿于整个现代化历史进程中的重大矛盾:城市和乡村之间的对立和冲突。这是理解和应对当代中国城乡一体化建设中各种难题的基础。(www.xing528.com)
城乡对立是在一个民族内部劳动分工空间布局中呈现出来的城市这一主导性中心与乡村这一依附性边缘构成的两极化空间体系,这种对立实际上是资本的空间控制,即工业资本主导下的空间生产塑造的城乡空间形态,也是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非均衡性空间布展造就财富和权力的空间集聚与两极分化的结果。在工业资本主义时代,只有当工业化的生产方式彻底渗透到乡村生产活动中去,即农业生产应用先进的工业技术、采取资本化的经营方式的时候,城市和乡村之间的矛盾与冲突才可能在最终意义上逐步缓和、化解。
第三,马克思把工业文明平台上的全球空间结构体系作为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空间支柱。
在马克思的空间生产思想中,资本天生具有全球交往实践资质:一方面,资本从诞生开始就奔走于全球,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另一方面,资本从诞生开始就展示自身的空间本性,断裂全球空间,在全球空间中塑造工业文明平台上的空间结构——等级化的空间体系。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敏锐地观察到“野蛮民族”的前途是资本塑造出来的,“野蛮民族”的世界并不只是与资本世界有偶然联系的遥远的异域,而是资本世界的一个基本组成部分。在马克思的晚年著作中可以更明显地看出,他非常重视东方落后民族和西方发达民族之间的互动关联。资本原始积累的过程就是等级化的全球空间秩序的建立过程,也就是资本在全球空间中对“第三世界”的塑造过程。正如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所说,在工业文明平台上,落后空间的寄居者无法正常表述自己,他们必须被别人表述。落后空间及其人们必须充当资本谋生的工具。
工业资本全球化进程中塑造等级化的东方—西方、“文明—野蛮”的二元化空间结构体系是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全球层面上的空间支柱。马克思关注全球工业中心城市化对东方民族的后效应,论述地理大发现、资本原始积累过程、世界市场、殖民主义、国际贸易、国家的作用,这些论述客观上呈现出工业资本在全球的空间布展和不平衡发展。在马克思的工业资本全球化视野中,全球性空间生产—工业资本积累—西方现代国家(state)的权力意志这三者之间的关联互动既塑造了西方工业空间—东方非工业空间两极化的全球空间等级结构,又塑造了工业资本本身,一方面工业资本在这种不平衡的空间结构体系中转移、增殖;另一方面工业资本还塑造各种生产关系并由此获得生存和发展的力量。
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运作和存在要求建立一个不平衡的全球性空间结构体系,作为工业资本延伸或扩大的再生产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由此建立大量的生产要素储备和世界市场,这使工业资本主义有能力回应生产力的间歇性和矛盾性发展。空间上的不平衡发展表现出对应于不同层次生产力水平的等级结构、区域结构,从地方到全球均呈现不同的层次。这种多层次的等级、区域本身是由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空间性造成的。等级化的差异性空间对应着不同层次生产力的空间布展。这种等级化的差异性空间不是静止的,而是流动的,因为不同利润率的各个生产部门经过大尺度地理空间的区隔变成了不同地理空间利润率的差异,为追逐利润、追逐市场,一句话,为趋利避害,工业资本会永不停息地开展空间转移、空间流动,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这个意义上表现为一个流动的空间体系。
如果用欧洲中心主义的眼光来看待资本从最初的商业资本到工业资本的演进历程,我们就会发现一部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演进史就是资本化的物质财富和资本的权力意志不平衡的空间布展史:首先,在商业资本主义和新大陆殖民主义的时代,资本人格化为商业资本家。商业资本家在重商主义理论的支持下在全球生产空间并占有空间。马克思说:“美洲金银产地的发现,土著居民的被剿灭、被奴役和被埋葬于矿井,对东印度开始进行的征服和掠夺,非洲变成商业性地猎获黑人的场所:这一切标志着资本主义生产时代的曙光。这些田园诗式的过程是原始积累的主要因素。跟踵而来的是欧洲各国以地球为战场而进行的商业战争。”[3]在历史学家眼中,这就是臭名昭著的商业资本海外殖民扩张。但是,在马克思的空间视野中,全球空间生产与资本原始积累是同一历史过程的两个方面,两者的“联姻”才可能孕育出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其次,在工业资本主义时代,英国的“世界工场”地位在1770年到1870年这100年间始终不容挑战,它成为全球空间生产的主宰者。工业资本经由工业革命获得无穷的力量,工业资本的空间拓殖通过国际劳动分工、商品自由交换和工业资本海外投资三种方式,通过各种“自由贸易协定”使落后民族的传统的手工业面临英国新兴机器动力工业毁灭性的、无限制的竞争。全球性的大工业严重摧残甚至部分地毁灭了地方性的手工业。这种全球空间发展不平衡性导致了(在生产力方面)落后的非工业民族对(在生产力方面)先进的工业民族的依附,这是工业资本重新建立全球空间秩序的表现。在这个时代空间生产比空间占有更重要,只是在工业原材料来源—商品销售必须超越空间限制时,空间占有(殖民地占领)才成为必需的选择。
如果把马克思城市、区域、全球三个层次的空间思想综合起来,我们会发现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空间本性。工业资本的地理分隔造成了利润、资本的有机构成、劳动生产力、工资率、为劳动力的再生产所必需的原材料成本、技术和机械化的水平、劳动力的组织以及阶级斗争的发生等在地理空间上被分隔开来。这些由空间分隔造成的差异的维系是通过资本投资和社会基础结构在地理空间上和部门方面的不平衡分配、劳动力控制中心在地理空间上的集中、生产资料在地理空间上的集中、生产的资本主义与非资本主义关系之间的各种具体形式的衔接等实现的。所有这一切构成了工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空间向度的生存、发展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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