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知几在史馆里郁郁不得志,满腹才华无所寄托,他又担心后世没有人能够理解自己,“故退而私撰«史通»,以见其志”。«史通»初次成书是在唐中宗景龙四年(710年),后又作修改。他写此书时,就有人嘲笑他愚。书成后,由于臧否了许多古今人物和史书,因而又引来各种指责。唯独集贤院学士徐坚深知此书的价值,说:“居史职者,宜置此书于座右。”
刘知几的著作很多,如«刘氏家史»15卷,«刘氏谱考»3卷,«刘子玄集»30卷,但最重要的而又流传至今的,只有«史通»。
唐玄宗开元九年(721年),刘知几的大儿子刘贶因罪流放。刘知几感到不平,上书辩解,惹得唐玄宗发怒,将他贬职为安州(今湖北安陆)都督府别驾。六十一岁的老人,经不住长途跋涉,加之心情悲愤,很快就病逝了。
刘知几的一生虽抑郁不得志,但«史通»却为他树立起一座永远的丰碑。
«史通»的基本宗旨是对过去的史学作出批判性的、建设性的全面总结。
刘知几依照流派和体例,将众多史书概括为“六家”和“二体”。所谓六家,即«尚书»家、«春秋»家、«左传»家、«国语»家、«史记»家、«汉书»家。所谓二体,即纪传体和编年体。由于当时二体中,纪传体占优势,其编纂技术也更为复杂,所以«史通»对纪传体的分析较多。如«本纪»、«世家»、«列传»、«表历»、«书志»五篇,专门探讨纪传体各个组成部分,«论赞»、«序例»、«序传»则兼论纪传体与编年体共有的部分。刘知几评析史书体例的通常方法是,先追溯该体例之渊源,然后述其流变,再归纳一个简洁的定义,接着便用此定义去检讨相关史书的违例之处。
例如,关于世家,«史通»中的«世家»篇首先指出:“案世家之为义也,岂不以开国承家,世代相续?”以此衡量,«史记»就有毛病,因为陈胜起义称王仅六个月就兵败身死,子孙未嗣,封地亦无,“无世可传,无家可宅”。因而«史记»列陈胜于世家,是“名实无准”。另外,世家之作应区别诸侯和大夫,“家国本别”,但«史记»竟将一些大夫记入世家,“使君臣相杂,升降失序”。刘知几还认为,世家应记“专制一国,绵绵瓜瓞,卜世长久”者,而汉代的诸侯王和古代诸侯有很大不同,“或传国唯止一身,或袭爵才经数世”,应入列传。而«史记»将汉代诸侯与先秦诸侯并列世家,“虽得画一之宜,讵识随时之义?”
刘知几对列传、表历、书志、论赞、序例等,均用类似方法评论。其优点是严整了史书体例,循名责实,促进了历史编纂技术的提高。但缺点是有时过于拘泥体例,不免有一些迂腐之见。如指责«史记»将项羽列入本纪,陈胜列入世家,既表现出浓厚的封建正统观念,又未通史书变例之义。
刘知几对于史书编写方法的探讨是相当细致的。如关于史书结构编排,«载言»篇谈到如何处置辞章、诰令、章表的问题。«断限»篇谈到收载史事的起讫时间问题。«编次»篇谈到纪、传区分和纪元采用等问题。«品藻»篇谈到对史书所记人物的品评分类问题。
关于史书内容取舍,«书事»篇谈到取舍的标准,即在荀悦所说的“立典有五志”外,增加叙沿革、明罪恶、旌怪异三科。«人物»篇谈到史书应记“恶可以惩世”,“善可以示后”之人,舍去“才非拔萃”、“行不逸群”之人。
刘知几甚至还费了不少笔墨探讨史书行文的技巧、风格等问题。«因习»、«模拟»二篇指出,不能盲目照搬前代史家的记事方式和言辞,不要“貌同而心异”的模拟,而要“貌异而心同”的模拟。他又进一步展开论述了史书“叙事”的三个要点,即“尚简”、“用晦”、“戒妄饰”。此外,«采撰»篇具体论述了史料的选择和使用方法。(www.xing528.com)
判断一个史家在史学史上的地位,还要看他的史学观及史学思想。刘知几提出的史家“三长”论和“一家独断”说,无论在当时还是后世,都有不小的影响。
所谓史家“三长”,即“才”、“学”、“识”。«史通»的«核才»、«鉴识»、«杂述»等篇,对“三长”分别有论述,但较详细的说明还是他和礼部尚书郑惟忠的一段对话,见于«旧唐书·刘子玄传»。
礼部尚书郑惟忠问:“自古以来,文士多而史才少,何也?”
刘知几回答道:“史才须有三长,世无其人,故史才少也。三长:谓才也,学也,识也。夫有学而无才,亦犹有良田百顷,黄金满籯,而使愚者营生,终不能致于货殖者矣。如有才而无学,亦犹思兼匠石,巧若公输,而家无梗柟斧斤,终不能果成其宫室者矣。犹须如是正直,善恶必书,使骄主贼臣,所以知惧,此则为虎傅翼,善无可加,所向无敌者矣。”由此看来,史识,指正确的观点、见解和秉笔直书的精神;史才,指编纂史书、叙述史事的能力;史学,指掌握丰富的史料,学问渊博。这“三长”,是对优秀史家的标准的恰当而贴切的说明,不仅当时人觉得精辟,而且得到后世史家的公认和发挥。
刘知几长期任职于史馆,强烈感受到官修制度对史家自主性的压制,因而提出了“一家独断”的主张,他在批评史馆的种种弊病后,说:“是以深识之士,知其若斯,退居清静,杜门不出,成其一家独断而已。”(«辨职»)这是当时史学领域里官方控制与反控制矛盾的反映,表明刘知几不愿向史馆中的恶势力低头的坚定信念。史馆之积弊在修史中的最坏影响,莫过于“曲笔”。刘知几对撰史中故意歪曲史实的“曲笔”现象给予了愤怒的批判,鲜明地提出了“直笔”论。他认为,直笔,象征一个史家的气节,是史家最可贵的道德表现,“正直者,人之所贵,而君子之德也”。他称颂历史上敢于奋笔直书的史家为“壮夫”、“烈士”,“盖烈士徇名,壮夫重气,宁为兰摧玉折,不作瓦砾长存。若南、董之仗气直书,不避强御;韦、崔之肆情奋笔,无所阿容。虽周身之防有所不足,而遗芳余烈,人到于今称之。”(«直书»)
曲笔和直书,一虚一实,一恶一善,是非既如此分明,为何世间还是多曲笔而少直书?刘知几指出,曲笔的总根子在统治者身上,“古来唯闻以直笔见诛,不闻以曲笔获罪”(«曲笔»)。说真话要招来灾祸,说假话却可安然无事。当然,刘知几不可能超越阶级的、时代的局限,不可能将主直反曲的观点贯彻到底,他说:“史氏有事涉君亲,必言多隐讳,虽直道不足,而名教存焉。”(«曲笔»)
此外,“疑古”、“惑经”论表现出刘知几史学思想上的一些进步因素。他指出:«尚书»、«春秋»虽经孔子编定,为史书之楷模,但也不可盲目轻信。孔子修«春秋»,存在很多毛病,如前后矛盾,漏洞百出,真伪不分,是非不清,省略大事,保留小事,饰智矜愚,爱憎由己,动称耻讳,厚诬来世。刘知几之所以“疑古”、“惑经”,是由于他认为孔子修史态度、方法和«尚书»、«春秋»等儒家经典存在谬误,非加以纠正不可。这些错误既造成古史的混乱不实,又因书法体例不一而给后世史学带来不良影响。由于世人多认为儒家经典很完美,“善无不备”,会愈加以讹传讹,所以他要大胆批评,纠正错误。
隋唐时代,史学批评进入繁荣阶段。刘知几集前代史学批评之大成,撰成近九万字的«史通»,«史通»奠定了中国古代的历史编纂学、史学史研究、史学批评学的基础。«史通»的诞生,标志着我国古代史学批评形成一个颇具规模的、较全面的理论系统,表明史家已能够对史学研究的各个环节进行整体的审视。«史通»对于史学发展的促进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后代史家无不从«史通»中受到教益,汲取营养。封建史家虽然多指责刘知几“侮圣”,“离经”,为“名教罪人”,“工诃古人,拙于用己”,“高自标榜,前无贤哲”,但是对于«史通»的成就也给予肯定。宋人黄庭坚把«史通»与«文心雕龙»视为史学、文学领域之双璧,“论文则«文心雕龙»,评史则«史通»,二书不可不观,实有益于后学焉。”
刘知几的许多合理意见为后人所采纳和发挥,促进了史学研究水平的不断提高。如刘知几认为,在纪传体史书中可以增加«都邑志»、«氏族志»、«方物志»。这一意见为宋代史家郑樵所采纳,郑樵的«通志·二十略»中就有«氏族略»、«都邑略»、«草木昆虫略»。清代考史名家钱大昕在«十驾斋养新录»中举出了«史通»启发后人的几个例子:“刘氏用功既深,遂言立而不朽,欧、宋新唐,往往采其绪论。如受禅之诏策不书,代言之制诰不录;五行灾变,不言占验;诸臣籍贯,不取旧望;有韵之赞全删,俪语之论都改;宰相世系,与志氏族何殊;地理述土贡,与志土物不异。丛亭(指刘知几)之说,一时虽未施行,后代奉为科律,谁谓著书无益哉。”刘知几对清代史学批评家章学诚的影响就更明显了,章著«文史通义»对«史通»的许多观点都有明确的继承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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