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欧洲和中国战争频率数据的比较和解析

本书大部分论点都基于文本和考古证据——历史学家赖以生存的标准数据——不过也用到了一些数据库。

首先是一个简单的战争年表，数据是从解放军出版社的一本出版物中抽取的。1（见图表1和附录图表2）把战争图表化非常难。2什么才算战争？所有战争都一视同仁吗？如果不是，那如何计量冲突的烈度？用伤亡人数吗？用参与人数吗？对阵弱敌和强敌这些数字的意义还相同吗？最大的问题是数据来源的问题。有的时段要比别的时段记录更丰富。地区之间也会有差异。就算文献看似充足，判断它们是否可靠，是否能和其他时段、其他地区的文献等量齐观也是个问题。

所以本书制表就有意不加归纳，把是否是战争的判断留给读者，仅采集了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物中的图形列表。3别的学者出于不同目的用过这些数据，或是其中的子集。有人想用它来证明中国为中心的国际体系要比均势状态下的欧洲体系更和平、更稳定；有人想用它来证明中国并无和平文化，必要时也会频繁参战；还有人想用它来说明中国古代的战国时代和欧洲近代早期不无相似。4我们这里的目的比较简单：把战争频率用作背景，对照军事革新。我们发现，战争越多，军事革新越活跃。

与中国战争曲线做对比的是另一组欧洲战争的原始数据，来源于特雷弗·杜普伊（Trevor Dupuy）著名的《军事史百科全书》。5要用这些数据，战争的定义非常重要，这是由我和Dan Zhao、Heiwei Shen、Xiaowei Qi等埃默里大学的学生一同筛选的。我们的筛选标准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别人的指点，所以我们在使用时尤其小心。

最重要的是，中国和欧洲的战争频率数据不可在规模上做比较，至少是没有任何可公度性的。所以我们不能武断地说在既定时段里欧洲每年经历的战争比中国多。但我们可以比较战争的模式。比如我们可以在同一地区对不同时期的战争频率做出比较。于是我们可以得出，欧洲18世纪比17世纪的战争要少一点；而中国18世纪和19世纪初的战争则比17世纪大幅减少。

这两组数据都要基于编纂者的判断：中国那组基于解放军出版社所制图表，而欧洲那组基于埃默里大学的研究小组。所以要是能找到另外一类数据，能够验证以上两者，就变得尤为重要。这类数据必须不那么依赖数据创建者的判断，更为客观，或至少更可重复验证，那就是——中国历代文献的词频统计。本书使用的最重要的这类数据统计了中国帝国晚期两部最庞大的历史编年文献——《明实录》和《清实录》。这两部文献包含了编年史，以及官方创建的、每位皇帝驾崩后编辑、编纂（有时会有很多改动）的信函往来。(www.xing528.com)

当我们展示出一组词语在每一年全部字数中的比例的时候，我们发现最终绘制出的曲线起落和解放军出版社的图表有着相同的节奏——朝代更替时产生显著的波峰，其他时段则相对低落（见附录图表3）。最有意思的是从18世纪中期至1839年的时段，曲线显示战争频率较低，而这一点在基于解放军出版社的图表中不甚明显。当然，相关性并不是严格的。也无须指望严格相关，因为谈论战争和发生战争毕竟是两回事。

两类图表都是最粗放的工具而已。它们仅仅是用来指示对大量历史细节的解读，而本书主要的关注点是运用传统历史工具（编年史、报告、书信、回忆录等）对图表中的动态作一解释。但是从这些、那些定量证据中可以清楚看出的是，在黑火药时代早期，从火药诞生的800年左右到1450年，欧亚大陆东西两端的战争模式在许多方面都是极其类似的：在这个超级大陆的两端发生了数不胜数的战争。1450年到1550年间，发生了小分流：战争在中国减少，在西欧继续增加。1550年以后，两端又开始趋同，持续到1700年左右，这一时期我们谓之“齐头并进时代”。18世纪中叶，随着中国的战事频率跌入历史的最低谷，军事大分流开始了。清朝大和平的结果是深刻的。欧洲继续着他们由战争驱动的军事革新，清朝的军事革新却大幅度减缓，即使其军事已经溃烂到亟需这样的改革。这一时期战争的相对比例可以帮助我们解答一个世界史上的谜题：中国是何时、为何落后于西方的。

附录图表2　欧洲和中国战争年表
实线表示中国，虚线表示欧洲。欲知本表详情、其所用数据及其佐证数据来源，以及使用方法，见附录2。数据来源于中国军事史编写组，《中国历代战争史》，卷二；以及杜普伊，《军事史百科全书》（Encyclopedia ofM ilitary History）。

附录图表3　《明实录》《清实录》中有关战争的词汇
历年此类词汇占全文字数比例。此类词汇有：起兵、攻、乱、守、率兵、兵复、降、兵势、兵骤、弥戮、灭、战、争、逼、降、虐、征、掠、寇、焚、逼迫、获、捷、军需、捣、获、败、破、击、陷、谋反、增募、倭、设伏、取胜、民兵、民壮、军余、兵众、调募、克敌、客兵、应役、给军、戮枭、游兵、守兵、调兵、招募、骁勇、募兵、御敌、陆战、水战、异贼、兵临、俘、调兵选将、净绝根株、肃清、镇压、剿、拏、驱逐、祸变、铲除、水师、唬船、战船、军机、营、器械、驻、枪、炮、火药、扼守、歼、撤、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