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文
凡玉入中国，贵重用者尽出于阗①汉时西国名，后代或名别失八里②，或统服赤斤蒙古③，定名未详葱岭④。所谓蓝田，即葱岭出玉别地名，而后世误以为西安之蓝田⑤也。其岭水发源名阿耨山，至葱岭分界两河，一曰白玉河，一曰绿玉河。后晋人高居诲作《于阗行程记》⑥，载有乌玉河⑦，此节则妄也。
玉璞不藏深土，源泉峻急激映而生。然取者不于所生处，以急湍无着手。俟其夏月水涨，璞随湍流徙，或百里，或二三百里，取之河中。凡玉映月精光而生，故国人沿河取玉者，多于秋间明月夜，望河候视。玉璞堆积处，其月色倍明亮。凡璞随水流，仍错杂乱石浅流之中，提出辨认而后知也。
白玉河流向东南，绿玉河流向西北⑧。亦力把里⑨地，其地有名望野者，河水多聚玉。其俗以女人赤身没水而取者，云阴气相召，则玉留不逝，易于捞取。此或夷人之愚也夷中不贵此物，更流数百里，途远莫货，则弃而不用。
凡玉唯白与绿两色。绿者中国名菜玉。其赤玉、黄玉之说，皆奇石、琅玕之类。价即不下于玉，然非玉⑩也。凡玉璞根系山石流水，未推出位时，璞中玉软如棉絮⑪，推出位时则已硬，入尘见风则愈硬。谓世间琢磨有软玉，则又非也。凡璞藏玉，其外者曰玉皮，取为砚托之类，其价无几。璞中之玉，有纵横尺余无瑕玷者，古者帝王取以为玺。所谓连城之璧⑫，亦不易得。其纵横五六寸无瑕者，治以为杯斝，此已当时重宝也。
此外，唯西洋琐里⑬有异玉，平时白色，晴日下看映出红色，阴雨时又为青色，此可谓之“玉妖⑭”，尚方有之。朝鲜西北太尉山有千年璞，中藏羊脂玉⑮，与葱岭美者无殊异。其他虽有载志，闻见则未经也。凡玉由彼地缠头回其俗，人首一岁裹布一层，老则臃肿之甚，故名缠头回子。其国王亦谨不见发。问其故，则云见发则岁凶荒，可笑之甚，或溯河舟，或驾橐驼，经庄浪入嘉峪，而至于甘州与肃州⑯。中国贩玉者，至此互市得之，东入中华，卸萃燕京。玉工辨璞高下定价，而后琢之良玉虽集京师，工巧则推苏郡。
凡玉初剖时，冶铁为圆盘，以盆水盛沙，足踏圆盘使转，添沙⑰剖玉，逐忽划断。中国解玉沙出顺天玉田与真定、邢台两邑。其沙非出河中，有泉流出精粹如面，借以攻玉，永无耗折。既解之后，别施精巧工夫。得镔铁⑱刀者，则为利器也镔铁亦出西番哈密卫砺石中，剖之乃得。
凡玉器琢余碎，取入钿花⑲用。又碎不堪者，碾筛和泥涂琴瑟。琴有玉声，以此故也。凡镂刻绝细处，难施锥刃者，以蟾蜍⑳添画而后锲之。物理制服，殆不可晓。凡假玉以砆碔㉑充者，如锡之于银，昭然易辨。近则捣舂上料白瓷器，细过微尘，以白蔹㉒诸汁调成为器，干燥玉色烨然，此伪最巧云。
凡珠玉、金银胎性相反。金银受日精，必沉埋深土结成。珠玉、宝石受月华，不受寸土掩盖。宝石在井，上透碧空，珠在重渊，玉在峻滩，但受空明、水色盖上。珠有螺城，螺母居中，龙神守护，人不敢犯。数应入世用者，螺母推出人取。玉初孕处，亦不可得。玉神推徙入河，然后恣取，与珠宫同神异云㉓。
注 释
①于阗：今新疆西南部的和田，汉、唐至宋、明称于阗，元代称斡端，自古产玉。
②别失八里：今新疆东北部乌鲁木齐市附近，元代于此地置宣慰司、都元帅府。按，别失为“五”，八里为“城”，故别失八里意为“五城”，这里并非于阗。确切地说，于阗所在的新疆，明代称亦力把里。
③赤斤蒙古：明代于今甘肃玉门一带设赤斤蒙古卫，亦非于阗所属。确如作者所自称，他没有弄清地名及地点。
⑤蓝田：西安附近的蓝田一带古曾产玉，新疆境内并无蓝田之地名。
⑥“后晋人高居诲”句：原文为“晋人张匡邺作《西域行程记》”，误。查《新五代史·于阗传》，载五代时供奉官张匡邺、判官高居诲于天福三年（938）出使于阗。高居诲作《于阗国行程记》言三河产玉事。此书非张匡邺作，且作者亦非晋人。《本草纲目》卷八“玉”条误为“晋鸿胪卿张匡邺使于阗，作《行程记》”。《天工开物》引《本草纲目》，亦误信。
⑦乌玉河：十世纪时在新疆旅行的高居诲，在《于阗行程记》中载产玉之河有白玉河（今玉龙喀什河）、乌玉河（今喀拉喀什河）及绿玉河，属正确记载。这些河均为塔里木河支流，发源于昆仑山。《明史》卷三三二称于阗东有白玉河，西有绿玉河，再西有乌玉河，均产玉。
⑧“白玉河”二句：实际上乌玉河流向东北，白玉河流向西北，过于阗后向北汇合于于阗河，再流入塔里木河。
⑨亦力把里：《元史》作亦剌八里，《明史》作亦力把里，包括今新疆大部分地区。
⑩非玉：所谓玉，指湿润而有光泽的美石，虽然多呈白、绿二色，但也不能否定其余呈红、黄、黑、紫等色的美石为玉。
⑪软如棉絮：天然产的玉有硬玉、软玉之分，所谓“软玉”硬度也在5.0以上，没有软如絮者。
⑫连城之璧：《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载战国时期赵惠王得一宝玉名和氏璧，秦昭王闻之，愿以十五座城换取此璧，故称连城之璧，后用价值连城形容贵重物品。璧：古代玉器，扁平、圆形，中间有孔。
⑬西洋琐里：《明史·外国传》有西洋琐里之名，在今印度科罗曼德尔海沿岸。(www.xing528.com)
⑭玉妖：一种异玉，可能指金刚石，成分为碳，等轴晶系，呈八面体晶形，纯者无色透明、折光率强，能呈现不同色泽。
⑮羊脂玉：新疆产上等白玉，半透明，色如羊脂。
⑯至于甘州与肃州：从新疆向内地的路线应为：新疆→嘉峪关→肃州（今甘肃酒泉）→甘州（今甘肃张掖）→庄浪（今甘肃庄浪、华亭一带）→陕西。
⑰添沙：研磨、琢磨玉的硬沙，一种是石榴石，常用的为铁铝榴石，红色透明，硬度为7，产于河北邢台。另一种为刚玉，天然结晶氧化铝，有蓝、红、灰白等色，硬度为9，产于河北平山。
⑱镔铁：坚硬的精炼钢铁。
⑲钿（diàn）花：用金银、玉贝等材料制成花案，再镶嵌在漆器、木器上作装饰品。
⑳蟾蜍（chánchú）：俗名癞蛤蟆，两栖动物，体内有毒腺，能分泌黏液。
㉑砆碔（fūwǔ）：即“碔砄”，也作“珷玦”，似玉的石块。
㉓与珠宫同神异云：此处皆是神怪之谈，非真。
译 文
贩运到中原内地的玉，贵重的都出于于阗汉代时西域的一个地名，后代叫别失八里，或属于赤斤蒙古，具体名称未详的葱岭。所谓蓝田，是出玉的葱岭的另一地名，而后世误以为是西安附近的蓝田。葱岭的河水发源于阿耨山，流到葱岭后分为两条河，一条叫白玉河，一条叫绿玉河。后晋人高居诲作《于阗行程记》载有乌玉河，这段记载是错误的。
含玉的璞石不藏于深土，而是在靠近山间河源处的急流河水中激映而生。但采玉的人并不去原产地采，因为河水湍急无从下手。等到夏天涨水时，璞石随湍流冲至一百里或二三百里处，再在河中采玉。玉是感受月之精光而生，所以当地人沿河取石多在秋天明月之夜，守在河边观察。璞石堆聚的地方，就显得那里的月光倍加明亮。含玉的璞石随河水而流，免不了要夹杂些浅滩上的乱石，只有采出来经过辨认后才知哪些是玉、哪些是石。
白玉河
白玉河流向东南，绿玉河流向西北。亦力把里地区有个地方叫望野，附近河水多聚玉。当地的风俗是由妇女赤身下水取玉，据说是由于受妇女的阴气相召，玉就会停而不流，易于捞取。由此可见当地人之愚昧且不明事理当地并不贵重此物，如果沿河再过数百里，路途远，卖不出去，便弃而不用。
玉只有白、绿两种颜色。绿玉在中原地区叫作菜玉。所谓赤玉、黄玉之说，都指奇石、琅玕似玉的美石之类，虽然价钱不低于玉，但终究不是玉。含玉的璞石产于山石流水之中，未剖出时璞中之玉软如棉絮，剖露出来后就已变硬，遇到风尘则变得更硬。世间有所谓琢磨软玉的，这又错了。玉藏于璞石中，其外层叫玉皮，取来作砚和托座，值不了多少钱。璞中之玉有纵横一尺多而无瑕疵的，古时帝王用以作印玺。所谓价值连城的美玉，也不是轻易能获得的。纵横五六寸而无瑕的玉，用来加工成酒器，这在当时已经是重宝了。
绿玉河
此外，只有西洋琐里产有异玉，平时白色，晴天在阳光下显出红色，阴雨时又成青色，这可称之为“玉妖”，宫廷内才有这种玉。朝鲜西北的太尉山有一种千年璞，中间藏有羊脂玉，与葱岭所出的美玉没有什么不同。其余各种玉虽书中有记载，但我未曾见闻。玉由葱岭缠头的回族人其风俗是男人每过一年就在头部裹一层布，等到老了，就显得非常臃肿了，故名缠头回人。其国王也谨慎地不将头发露在外面。问其原因，则说一露头发就会年成不好，这实在是可笑至极，或是沿河乘船，或是骑骆驼，经庄浪卫运入嘉峪关，而到甘肃甘州今甘肃张掖、肃州今甘肃酒泉。内地贩玉的人来到这里，从互市得到玉后，再向东运，一直会集到北京卸货。玉工辨别玉石等级而定价后开始琢磨良玉虽会集于北京，但琢玉的工巧则首推苏州。
开始剖玉时，用铁做个圆形转盘，用一盆水盛沙，用脚踏动圆盘旋转，再添沙剖玉，一点点把玉划断。内地剖玉所用的沙，出自顺天府玉田今河北玉田和真定府邢台今河北邢台两地。这种沙不是产于河中，而是从泉中流出的细如面粉的细沙，用以磨玉，永不耗损。玉石剖开后，再用一种利器镔铁刀施以精巧工艺制成玉器镔铁也出于新疆哈密的类似磨刀石的岩石中，剖开就能炼取。
琢玉
琢磨玉器时剩下的碎玉，可取作钿花用。碎不堪用的则碾成粉，过筛后与灰混合来涂琴瑟。琴有玉器的音色，正为此。雕刻玉器时，在细微的地方难以下锥刀，就以蟾蜍汁填画在玉上，再以刀刻。这种一物克一物的道理还难弄清。用砆碔冒充假玉，有如以锡充银，很容易辨别。最近有将上料白瓷器捣得极碎，再用白蔹等汁液粘调成器物，干燥后有发光的玉色，这种作伪方法最为巧妙。
珠玉与金银的生成方式相反。金银受日光之精华，必定埋在深土内形成；而珠玉、宝石则受月光之精华，不要一点泥土掩盖。宝石在井中直透碧空，珠在深水里，而玉在险峻湍急的河滩，但都受着明亮的天空或河水覆盖。珠有螺城，螺母在里面，由龙神守护，人不敢侵犯。那些注定要应用于世间的珠，由螺母推出供人取用。在原来孕玉的地方，也无法令人接近。只有由玉神将其推迁到河里，才能任人采取，与珠宫同属神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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