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和白瓷的制作过程及其在中国瓷器中的重要地位

原　文

凡白土曰垩土，为陶家精美器用。中国出唯五六处，北则真定定州①、平凉华亭、太原平定、开封禹州，南则泉郡德化土出永定，窑在德化，徽郡婺源、祁门②他处白土陶范不黏，或以扫壁为墁。德化窑唯以烧造瓷仙、精巧人物、玩器，不适实用。真、开等郡瓷窑所出，色或黄滞无宝光。合并数郡不敌江西饶郡③产。浙省处州丽水、龙泉两邑，烧造过釉杯碗，青黑如漆，名曰处窑。宋、元时龙泉琉华山下，有章氏造窑、出款贵重，古董行所谓哥窑④器者即此。

若夫中华四裔驰名猎取者，皆饶郡浮梁景德镇之产也。此镇从古及今为烧器地，然不产白土。土出婺源、祁门两山：一名高梁山，出粳米土，其性坚硬；一名开化山，出糯米土，其性粢软。两土和合，瓷器方成。其土作成方块，小舟运至镇。造器者将两土等分入臼舂一日，然后入缸水澄。其上浮者为细料，倾跌过一缸，其下沉底者为粗料。细料缸中再取上浮者，倾过为最细料，沉底者为中料。既澄之后，以砖砌长方塘。逼靠火窑，以借火力。倾所澄之泥于中吸干，然后重用清水调和造坯。

凡造瓷坯有两种，一曰印器，如方圆不等瓶、瓮、炉、盒之类，御器则有瓷屏风、烛台之类。先以黄泥塑成模印，或两破或两截，亦或囫囵。然后埏白泥印成，以釉水涂合其缝，烧出时自圆成无隙。一曰圆器，凡大小亿万杯盘之类乃生人日用必需。造者居十九，而印器则十一。造此器坯先制陶车。车竖直木一根，埋三尺入土内，使之安稳。上高二尺许，上下列圆盘，盘沿以短竹棍拨运旋转。盘顶正中用檀木刻成盔头帽其上。

凡造杯盘无有定形模式，以两手捧泥盔帽之上，旋盘使转。拇指剪去甲，按定泥底，就大指薄旋而上，即成一杯碗之形初学者任从作废，破坯取泥再造。功多业熟，即千万如出一范。凡盔帽上造小坯者，不必加泥，造中盘、大碗则增泥大其帽，使干燥而后受功。凡手指旋成坯后，覆转用盔帽一印，微晒留滋润，又一印，晒成极白干。入水一汶，漉上盔帽，过利刀二次过刀时手脉微振，烧出即成雀口⑤。然后补整碎缺，就车上旋转打圈。圈后或画或书字，画后喷水数口，然后过釉。

凡为碎器与千钟粟与褐色杯等⑥，不用青料。欲为碎器，利刀过后，日晒极热，入清水一蘸而起，烧出自成裂纹。千钟粟则釉浆捷点，褐色则老茶叶煎水一抹也。古碎器，日本国极珍重，真者不惜千金。古香炉碎器不知何代造，底有铁钉⑦，其钉掩光色不锈。

凡饶镇白瓷釉，用小港嘴泥浆和桃竹叶灰调成⑧，似清泔汁泉郡瓷仙用松毛水调泥浆，处郡青瓷釉未详所出，盛于缸内。凡诸器过釉，先荡其内，外边用指一蘸涂弦，自然流遍。凡画碗青料总一味无名异漆匠煎油，亦用以收火色。此物不生深土，浮生地面，深者掘下三尺即止，各直省皆有之。亦辨认上料、中料、下料，用时先将炭火丛红煅过。上者出火成翠毛色，中者微青，下者近土褐。上者每斤煅出只得七两，中下者以次缩减。如上品细料器及御器龙凤等，皆以上料画成，故其价每石值银二十四两，中者半之，下者则十之三而已。

凡饶镇所用，以衢、信两郡山中者为上料，名曰浙料。上高诸邑者为中，丰城诸处者为下也。凡使料煅过之后，以乳钵⑨极研其钵底留粗，不转釉，然后调画水。调研时色如皂，入火则成青碧色。凡将碎器为紫霞色杯者，用胭脂打湿，将铁线纽一兜络，盛碎器其中，炭火炙热，然后以湿胭脂一抹即成。凡宣红器乃烧成之后出火，另施工巧微炙而成者，非世上朱砂能留红质于火内也。宣红元末已失传，正德中历试复造出。

凡瓷器经画过釉之后，装入匣钵装时手拿微重，后日烧出即成坳口，不复周正。钵以粗泥造，其中一泥饼托一器，底空处以沙实之。大器一匣装一个，小器十余共一匣钵。钵佳者装烧十余度，劣者一二次即坏。凡匣钵装器入窑，然后举火。其窑上空十二圆眼，名曰天窗。火以十二时辰为足。先发门火十个时，火力从下攻上，然后天窗掷柴烧两时，火力从上透下。器在火中，其软如绵絮，以铁叉取一，以验火候之足。辨认真足，然后绝薪止火。共计一坯工力，过手七十二方克成器，其中微细节目尚不能尽也。

注　释

①真定定州：真定府定州，明代北直隶境内，今河北定县，产白瓷。

②徽郡婺源、祁门：明代南直隶境内，今江西婺源与安徽祁门。

③饶郡：江西饶州府，即指浮梁县景德镇。

④哥窑：宋代人章生一、章生二兄弟在浙江龙泉设瓷窑，名重一时，称为哥窑。

⑤雀口：缺口，牙边。

⑥碎器：即碎瓷，表面带有裂纹的瓷器品种，宋代哥窑创制。原理是将坯体烘干，再沾水，涂上热膨胀系数比坯体大的釉。窑温下降，瓷面釉层比坯体收缩快，于是出现自然的表面裂纹。千钟粟：表面带有米粒状凸起的瓷器品种。

⑦铁钉：瓷器底部放支撑坯体的底托留下的印迹。(www.xing528.com)

⑧小港嘴：景德镇附近地名。桃竹：据本书《杀青·造竹纸》原注，似指猕猴桃藤，即杨桃藤。

⑨乳钵：研磨药物的器具，形如臼而小。

译　文

白色的黏土叫作垩土，陶坊用它烧制出精美的瓷器。我国只有五六个地方出产这种垩土。北方有真定府定州、甘肃平凉府华亭县、山西太原府平定县、河南开封府禹县。南方则有福建泉州府德化县土出自永定县，窑设在福建德化，徽州府婺源县、祁门县别处的白土作陶坯不黏结，可用以粉刷墙壁。德化窑专门烧造瓷仙、精巧人物和玩器，没什么实用性。真定府、开封府等瓷窑烧制出的瓷器，颜色发黄，暗淡而无光泽。合并上述所有地方的产品，都比不上江西饶州府所产。浙江处州府丽水、龙泉两县，烧制出来的上釉杯、碗，色青黑如漆，叫作处窑。宋、元时龙泉的琉华山下有章氏造窑，出品极为贵重，就是古董行所说的哥窑瓷器。

过利

瓷器汶水

至于我国驰名四方、人人争购的瓷器，则都是饶州府浮梁县景德镇的产品。自古以来，景德镇都是烧制瓷器的地方，但当地却不产白土。白土出自婺源、祁门的两座山：其一叫高梁山，出粳米土，土质坚硬；另一座名开化山，出糯米土，土质黏软。将这两种白土混合，才能制成瓷器。将这两种白土分别塑成方块，用小船运到景德镇。造瓷器者取等量的两种瓷土放入臼内，舂一天，然后放入缸内用水澄清。浮上来的是细料，倒入另一口缸中，下沉底的则是粗料。从细料缸中再取出上浮的部分，便是最细料，下沉底的是中料。澄清后，用砖砌成长方形的塘，将澄好的泥倒入塘内。塘紧靠火窑，借窑内的火力将泥吹干，再重新加清水调和造瓷坯。

瓷坯有两种，一种叫作印器，如兼有方圆形的瓶、瓮、香炉、瓷盒之类，还有宫廷所用的瓷屏风、烛台之类。先用黄泥塑成印模，模具或对半分开，或上下两截，亦或是整体模型。然后将瓷土揉成的白泥放入模内印成泥坯，用釉水涂合接缝，烧出时自然就会完好无缝。另一种瓷坯叫作圆器，包括数不胜数大小不等的杯盘之类，都是人们的日用必需品。圆器产量约占了十分之九，而印器只占十分之一。制造这种圆器坯，要先制陶车。陶车上竖直木一根，埋入地下三尺，使其稳固。地上高出二尺左右，上下各安装圆盘，用短竹棍拨动盘沿，陶车便会旋转。顶盘正中放一盔头帽，以檀木制成。

瓷器过釉

打圈

塑造杯、盘，没有固定的模式，用双手捧泥放在陶车盔帽上，旋转圆盘。用剪净指甲的拇指按定泥底，用大指轻轻使圆盘向上旋转，便可捏塑成一杯、碗的形状初学者捏不好便作废，坯坏了就取泥再做一个。功夫深、技术熟练的人，即使造出千万个杯、碗，也好像出自同一个模子。在盔帽上造小件坯时，不必加泥；造中等盘和大碗时，则要加泥扩大盔帽，等陶泥干燥后再处理。用手指在陶车上旋成泥坯后，翻转过来，在盔帽上压印一下，稍晒至还有一点水分时，再压印一次，晒成极干并呈白色。入水中沾一下。滤水稍干后放在盔帽上，用利刀刮削两次执刀必须非常稳定，若稍有振动，烧成后就会有缺口。然后补齐破损的地方，放在陶车上旋转。随后在瓷坯上绘画或写字，喷上几口水，然后再上釉。

制造碎器、千钟粟与褐色杯等瓷器时，都不用青釉料。欲制碎器，用利刀修整生坯后，将其放在阳光下晒得极热，在清水中蘸一下随即提起，涂上釉料，烧成后自然会呈现裂纹。千钟粟的花纹是用釉浆快速点染出来的。褐色杯是用老茶叶煎的水一抹而成的。我国古代制作的碎器，日本人非常珍视，不惜花重金购买真品。古代的香炉碎器，不知是哪个朝代制造的，底部有铁钉，钉头光亮而不生锈。

景德镇的白瓷的釉，是用小港嘴的泥浆和桃竹叶的灰调匀而成的，像澄清的淘米水泉州府德化窑的瓷器仙人，是用松毛灰和瓷泥调成浆来上釉的。浙江处州府青瓷的釉不知用的是什么原料，盛在缸里。各种坯体上釉时，先将釉水倒入坯体内里摇荡以挂釉，外面用手指蘸釉涂边，釉水自然从边流遍全体。画碗的青花釉料只用无名异一种漆匠熬炼桐油，也用无名异作着色剂。无名异不藏在深土之下，而是浮生于地面，最多向下挖土三尺即可得到，各省都有。但要辨认上料、中料和下料。使用时，要先经过炭火煅烧。上料出火后呈青绿色，中料呈微青色，下料则接近土褐色。每煅烧一斤无名异，只能得到上料七两，中、下料依次减少。上品细料器及御用龙凤器上的花纹，都用上料绘成，因此上料无名异每石值白银二十四两，中料只值上料的一半，下料只值其十分之三。

饶州府景德镇所用的釉料，以浙江衢州府和江西广信府今上饶两地山中出产的为上料，叫作浙料。江西上高等县所产的为中料，而江西丰城等地出产的为下料。将釉彩煅烧后，用乳钵研磨得极细乳钵底部要粗涩，不上釉。然后调画水，使研调时其色呈黑色，入火烧后成蓝色。欲制成紫霞色的碎器杯，先将胭脂粉打湿，用铁线编成网兜，把碎器放在其中，以炭火煅烧，再用湿胭脂粉一抹即成。“宣红”瓷器，则是烧成之后再用巧妙的技术借微火烧成的，并非世上有哪种朱砂经火烧后还能保留红色的。宣红器在元朝末年已经失传了，正德年间经过多次试验又重新造了出来。

瓷器窑

瓷器坯经过画彩、过釉之后，装入匣钵之中装时手持坯器，若用力稍重，后来烧出的瓷器就会凹陷变形，不再复原。匣钵是用粗泥造成的，其中每一泥饼托住一件瓷坯，底下空的部分用沙填实。大件的瓷坯一个匣钵只能装一个，小件的瓷坯一个匣钵可以装十几个。好的匣钵可以装烧十多次，差的一两次就坏了。把装满瓷坯的匣钵放入窑，然后点火烧窑。窑顶有十二个圆孔，叫作天窗。烧二十四个小时火候就足了。先从窑门点火，烧二十个小时，火力从下向上攻，然后从天窗投入薪柴再烧四个小时，火力从上往下透。瓷器在高温烈火中会软得像棉絮一样，用铁叉取出一件，用以检验火候是否已经足够。辨认火候已足，就停薪止火。合计在一件瓷坯上所费的工夫，要经过七十二道工序才能制成瓷器，其中许多细节还不能尽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