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东洋游记：留美途中的图书馆参观和见闻

引　子

今年十一月的時候我搭日本東洋汽船公司的大洋丸赴美留學，因爲想便道參觀各處圖書館的原故，凡是大洋丸停泊的地方，我都上岸游覽，因此見聞稍多。加以個人在沿途中所發生的種種感想，我都把他記載出來。先把從北京到東京的一段抄在這裏，質諸關心我的近狀和有意東遊的朋友。

京　津

十一月二十八日由前門東車站搭京奉車赴天津，今日是我的紀念日。我想到美國的心存了好久，總未能辦到，今日是我啓行赴美的日期，我搭京奉車不知多少次，都是到國内各地，今日是我搭車出國的日期，所以在我個人方面今日最有記載的價值。今日我起床很早，六點鍾的時候就出門，先一我在我的家兄心如家中寄宿，他住在東城，就到東城方面朋友處辭行，當時天氣還早，他們多未起床，就是有起來的也正在穿衣洗面，我也不便煩擾他們多談，因此兩三點鍾時候就跑了十幾家，九點鍾以後到西城，又跑了好幾家，十二點鍾回到法校收拾行裝，三點半鍾到東車站。此次送行的較多，約數十人，多半是有事相託，或賜送相片的。送行的舉動，我本不贊成，因爲送一個人要消耗許多人的光陰，實在不經濟。譬如有一百人送行每人耽擱兩小時，合計就是二百小時，拿每日作事七小時計算，共計有一月的功夫，這一月的工夫拿來作事，精神的或物質的生産品，一定不少，倘發送行的更多，所損失更大，我這一次出京在午後四點，正是各機關辦公和各學校上課的時候，有人問我搭車的時間，除非不得已我總不願告訴他，因爲少一人送行，就少消耗光陰兩小時，（北京尚無電車從東西城到前門車站送行來回至少要兩小時）世界上就可以多點生産品也是一種公德。四點二十分的時候，鳴笛開車，同行有楊君孝斌，黃君爲綸和舍姪正芳都是送我到天津，楊君和我同事有年，黃君是我的舊友，此次因國際律師協會在北京開會，他是代表湖北方面律師來京赴會的，到天津已經七點多鍾，同赴三馬路，拜會楊君鳳翱，然後到飯店晚餐，并畧爲遊覽，黃楊二君和舍姪住河北旅館，我寄宿楊君寓中，因爲車行疲乏，就寢很早。

津　浦

二十日七點起，畧食早點，即赴河北旅館，適黃君等已出外遊覽，當即到河北公園訪直隸公立第二圖書館館長嚴君臺孫，嚴君熱心圖書館教育，我託他轉請他的老兄範老爲我作一篇圖書館學的序文，他已應允，他并説範老也熱心圖書館教育，倘若身體不病，一定可以替你作序。十點鍾赴天津總車站搭津浦車南下，到站的時候，適家兄心如也由京來津，有事相囑，并携有家母相片給我，我同家兄出門多年，純恃家母一人料理家政，近數年因忙於冗務，從未回里省親，前年暑假家母因念我等過甚，曾來京一次，不久即行返里，留有相片以誌紀念，不覺又已兩年，我此次赴美又須數年才能回國，特把家已相片携同前往隨時瞻仰，以慰孺慕，臨行時曾囑姪女正容檢出給我，不料他忘記了，所以家兄第二天纔替我送來。十點二十分火車開行，同伴有昨晚下塌的主人楊君，他和我是法校同事，他在一班裏邊成績最優，可稱是學長了，他供職津浦路局，專辦鐵路職教育，今日特送我到上海，未上車以前，他曾替我定一個包房，等到上車的時候，我們定的那間房裏有一個軍人在坐，不讓我們進去，中國軍人坐車向來是不花車錢，不守規則，這種現象當然不希奇，不過我們没有坐位，總不甘心，因此找車守和他交涉，車守來了，連説带笑的和他交涉了好久，他才肯出來，不然我們恐怕永久不能進去，定坐也是空定了，午後六點車過濟南，徐君紹谷上車叙談，我赴京的時候，曾替他的家中带有物件交給他，先一天家兄曾寄他一信，請他來站取去，所以他按時就來了，他在車上和我談叙好久，他并且説他和問渠（他的太太）商議，爲我買物送行，因爲别種物件太俗，擬買遊美指南相送，不料書店裏已經賣完了。未能買得，實在對不住，我也説這種辦法，我很贊成，你們文明夫婦有這樣文明舉動，今人佩服，可惜未買得，今我不能沾染文明風化，但是你們盛意我已心領了。

三十日今日仍然車行，我和楊君時常聚會，雖有遠行也没有多的話可談，我在車中第一種任務就是校閲圖書館學。先是去年春上，我翻譯日人田中敬所著的《圖書館學指南》一册問世，適逢是年暑假北京高師開圖書館講習會，銷行很遠，尚志學會林宰平先生囑爲會中編輯關於圖書館的書籍，以提倡圖書館教育，我當時應允并自定是年年内脱稿，不料説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我從去年九月開始編輯，因爲蒐集圖書選擇材料，很費工夫，到了今年九月經過一年還未脱稿，因爲信用關係，勢不能不如約，因此兩月以來，夜以繼日，赶速編輯，到臨行的時候才勉强完卷，但是還未點句和改錯，不得已只得拿到車中辦理此事，不料火車行走振動太甚，僅能閲覽，改正錯字已不容易，至圈點句讀更不用提，只得等到上海再辦。今日午後三點到浦口，五點到下關，因爲食飯洗澡理髮寫信等事，耽擱數小時，十一點搭滬寧特别快車赴上海，滬寧路築造極好，車也清潔，在中國稱第一，收入雖然不豐，旅客却稱便利，我同楊君卧睡很安。

上　海

三十一日上午八點到上海，我到上海這是第三次，但是道路仍然不熟，并且带有行李，搬運不便，特同楊君雇馬車一輛到大行台旅社，畧爲休息，并檢點行李畢後，即到通濟隆洋行問開船日期和更换船票，（我的船是在北京通濟隆洋行定的，僅有收款單據船票要在上海通濟洋行换取）據該行辦事人説，船三號午後可以開駛，但是未上船以前，要驗身體，我説船公司應當有人驗，他説要先請外邊醫生驗過，我説我已經請北京協和學校驗過，并有證明在此，他説這種證明書無用，要附有相片的證明書才可以，我説請什麽醫生驗才好，請本地丁福保醫生驗可不可以，他説要請美國醫生，别國醫生他們不信服，我説不認識美國醫生，他説可以介紹，他就寫了一信給我，教我請某醫檢驗，要備檢驗費銀十兩，并且給我船公司印就的檢驗證明書三張，囑我連同四寸半身相片交醫生簽字，我拿了信以後，就到相館照相，然後到各處拜會朋友和校閲圖書館學。

十一月一號早九點，到相館取相片，因爲催索太急，印的太壞，我取了相片以後，我想我在北京的時候，未聽説要另外請人驗身體，驗身體也不必花十兩銀子的手續費，我就跑到環球留學生會去問一個詳細，或者他能介紹一個醫生省一點費也未可知，不料會裏邊的招待部辦事員出門去了，要等午後才能回來，我恐時候不夠，我也不再向他打聽，只得到某醫生處去檢驗，美國入境最忌的是Trachoma（一種眼病）和Hookworm（一種蟲症），檢驗的時候也只就這兩種檢驗，據醫生云，Hookworm中國人患的很少，檢驗也不大注意，我問他船公司還驗不驗，他説有他簽字，船公司就照例簽字不再驗了。以後我把他驗了簽字的證明書交給洋行轉交船公司，果然不再驗了。

我有好久未到上海來，我現在一到這裏，最惹我注目的就是交易所的衆多，交易所效能本來可以平衡物價，活動金融，無奈到了中國就成了橘移淮變爲枳的情形，效果就大不同。中國人對於交易所是本着一般人徼幸的心理去辦，自從北京有了一個證券交易所以後，各市鎮都效尤舉辦，上海一處更其衆多。據本地人説，大概有百餘家，依我看起來，到處都是還不止這些，在歐美工商業發達的國家，每國也不過可數的幾家，中國工商業幼稚的國家，反這樣興盛，豈非怪事，考查他們的内容，定在都是虚張聲勢，并不遵守定章，不但對於一般人民有害，就是辦交易所的也無利，聽説已有因爲辦理不善倒閉的，我想不久倒閉的更多。

二日又到通濟隆洋行開船期，據船公司通知，果然定於三日午後開駛，這隻船前數月的廣告，本來是十一月二日由上海開駛，現在改爲三日開駛，只遲一天，還不算太慢，因爲有許多船實在開行的日期比廣告上的日期有遲好幾天的，令人等的不可忍耐。是日晚在王君敬文處晚餐，在坐有張君東孫，潘君公展，高君承光等，談論甚久，極爲暢快，談到著書方面，高君説在中國越是專門的書，價格越是賤，因爲書局恐看的人不多，銷路不廣，不肯出高價收買稿子，并舉他所著的《國音學》和我所著的《圖書館學》做例子，大家都以爲他的話很對。我并且説我所著的《圖書館學》只可和尚志學會講生意，别處不但不肯出高價，恐怕還不肯要呢。張君又説著書賣書的苦楚，他近來著了一本關於社會問題的書，（我記不得他的名稱了）。費了很多的工夫纔成功。交共學社出版，并未得多大的報酬。我到上海已經三天，因爲買物會人等事耽擱太多，《圖書館學》還未看完，因爲第二天要上船，無可推諉，只得連夜把他校閲完畢，是日晚除閲書以外，并寫信數封直到三點方就寢。

三日午前買應用物品，午後收拾行李。三點到三馬路海關碼頭搭東洋汽舟公司駁船至吴淞口上大洋丸輪船，從上海到吴淞船行一點多鍾，天氣很冷，風浪很大，大洋丸并未泊在海岸，不能上岸。楊君送我到此，仍然要搭原來駁船回上海，定要受凍，我的心裏很覺不安。

大洋丸

三日午後五點登大洋丸。我所定的艙位是一一四號，在D甲板上，艙位甚寬約一丈有餘，裏邊有床四具，分上下兩層，上層床較小，只可供小孩睡卧，携有家眷一艙可住四人，若彼此都是生人，就有不便，我的同艙是一位顧君，他是北京中國銀行行員，赴美研究銀行業務，爲人精敏，曾留學日本，航海多次，情形熟習，助我很多。

午後七點到飯堂晚餐，餐堂在C甲板上，大可容三四百人，餐槕形式大小都不一樣，編有號碼，初次坐在某號槕上，以後每次就在某槕，雖然有時也有改動的，但以不改爲原則。西人極重視晚餐，雖在家庭裏邊，照例着夜禮服，然後會食。我在國内的時候，聽説船上也是如此，我臨行的時候，還以未能備置這種衣服爲念，其實船中并不須用，幸虧未製，免使行李徒然加多，惟進餐堂衣履要格外整潔，無論早餐晚餐，都是一樣，不然，恐怕别人看見一種討厭的樣子，雖不暈船，也要作嘔。進食的時候，除早餐以外，照例作音樂，音樂器具，不外提琴鋼琴等類，作音樂的人，都是從菲律濱聘來的，聽説别的船也多半是這樣，或者是菲利濱的人長於音樂的原故。

晚九點船開駛。我因爲恐怕暈船，就解衣就寢了。夜睡很安。四日早六點才醒，這時候風浪很小，船也不大動，比有時長江的輪船還平穩，但是覺得暈眩，不敢起來，或者住北方較久，未習於水性的原故。七點鐘的時候，茶房（通叫做波威Boy就是伺候用的人）來請入餐堂早餐，因爲食慾不振，僅僅教他拿點羹湯麪包冰其林等物來，但是也不能下咽，只得耽在床上，聽其自然恢復。直到夜晚纔入食堂，畧食麪包牛奶等物，食畢到B甲板冬季花園裏邊小坐，又到甲板上有欄杆處憑眺，精神尚好，從此以後，即不大暈船了。

這個船名叫大洋丸，原來是德國的，歐戰的時候，經日本取得了，現歸日本大藏省所有，租給東洋汽船公司航行，可載貨一萬四千多噸，頭等客四百多人，二等客二百多人，三等客五百多人。在東洋汽船公司裏邊總算很大的船，設備也很完善，頭等艙裏邊有書簡室、吸煙室、游泳池等都是供共使用，但管理規則極嚴，除吸煙室以外，不准吸煙，吸煙室裏邊的椅子，不准携出室外，倘若想在甲板兩邊閑坐，要出美金一元，租椅子一張，沿途自由使用，可見他們自由裏邊又有相當的限制，至於游藝器具，B甲板上各處都有，可自由使用，毫無限制，人員約三百多人，上級辦事員概是日本人，但是茶房除日本人以外，還有中國人，不過所謂中國人的，都是廣東人，不能説普通話，雖曉英語，但是很簡單，并且伺候不如日本人週到。

五日早七點船到長崎，將到岸時，照例要檢驗身體一次，由茶房通知各客齊集食堂，聽候檢驗，其實對於頭等艙的客人，不過點名一次，對於二等客人稍爲認真，惟有對於三等客人要排隊鵠立船頭，聽候醫生，等到醫生來，又如同使用按摩術的樣子，逐一人檢驗，聽説到舊金山的時候，對於三等客更其嚴，對於頭等客人，仍然從寬，所以到美國的人，最好坐頭等艙，三等艙裏邊人太擁擠，固然容易得病，但是頭等艙裏邊就不得病嗎，我决不敢信，船在長崎停泊一天。

六日早晨，從此向神户開駛，是日船行日本内海，就是九州四國中間的海峽，整天風平浪静，精神安適，沿岸多山，草木蒼翠，青山和綠水相映，風景絶佳，憑欄遠眺，爽然若失。午後經過門司，兩岸都是市鎮，層樓高聳，屋瓦輝煌，但見人影，不聞人聲，如海市蜃樓，令人不忍遽然舍去，晚寫家信二封。

船中西洋人常聚衆演説，又常開跳舞會，有獨跳的，合跳的，合跳的大概是一男一女。共同跳舞，所用的音樂，就是船中餐堂的。又每逢星期日西人舉行祈禱，聚數十人在一處，畧爲演説，以後就低聲下氣禱告，不發一言，西人一動一静，都有一定的趣旨，令人佩服。中國人在船中毫無所表示，除食飯以外，都散在各處，間或有個坐在椅子上看書的，就稱不可多得了。

船中浴室很多，都和便所在一齊，門口用紅色或藍色電燈標示，以便和普通房間區别，我們初想起來，浴室和便所在一處，必定不清潔，其實不但很清潔，并且有許多方便的地方。入浴時間限制很嚴，每次不得過十五分鍾，以便别人入浴，其實人少的時候，雖然多洗幾分鐘，也没有人干涉，船中有醫藥室，可以診病配藥，我問他診病每次收費多少，他説除花柳病以外，不收診金，僅收藥費。

船中有圖書館，藏書數目，雖然不多，種類却很完備，日文的居多，也有英文的。貸出規則極簡單，凡是頭等客人，只要簽個名字都可以借出，外國注重圖書館教育，舟車裏邊都有圖書館，不同中國，往往數萬人居住的城市，還没有圖書館，這也可以知道他們文化進步的大原因了。

七日，船到神户，船中照例早七點以後早餐，因爲船到岸很早，所以先一天船中就有通告，請大家早起，早餐改在六點半，船到的時候，照例要檢驗身體一次，檢驗畢，我就同顧君上岸，自從上岸以後，就從神户搭車到東京，直到十一日午前十一點，纔由東京回橫濱再上船，從船到神户的時候起，到船離橫濱的時候止，共計五天，這五天的工夫我就和船暫時脱離關係，純是陸上生活了。

長　崎

長崎屬日本四國，距中國上海僅一日兩夜的路程，和吴淞口遥遥相對，襟山带水，地勢險要，日人築有砲台，是日本西南要塞，我同顧君是五日午前九點登岸，步行不遠，見一新聞販賣所，買長崎新聞數份閲覽，知日本内閣總理原敬氏於先一日午後被刺身死。

原敬本政友會首領，他和貴族元老能夠携手，他又能籠絡各派青年，在日本現在總算不可多得的人物。他做總理已三年半，他在東景驛被刺以後，東京方面頗爲震動，一時呈混亂景象，最奇怪的，原敬氏被刺的兇手，當場捕獲，本是日人中岡艮一，但是第二日各報紙宣傳都説是朝鮮人，這并不是他們誤傳，實在是有意揑造，因爲他們國内鬧了亂子出來，他們總説是朝鮮人，考求他們所以這樣的，却有兩種心理，一則恐怕引起人民仇視政府的觀念，不願意把壞事加給本國人，二則素有嫉視朝鮮人的心思，偏把壞事加在朝鮮人身上。其實這兩種心理都是大錯，人民仇視政府和不仇視政府，單靠政府政策怎樣，倘若政策不合，一般人民心理，這種欲盖彌彰的舉動，不惟無益，并且有害。

原敬氏被刺，因傷中要害，所以頃刻間就畢命，但是他却有遺言好幾項，這些遺言都是平常的時候寫的，他平時屢次對家人説，凡是居高位的人，死的時候死的地方都不能一定，倘若我死了，你們應當照我的遺言辦理。就這一端看起來，日本人比中國人就高一等，中國人做事只顧頭不顧尾，一旦握有大權，就無所不爲，不留餘地，决不想到自己有死的一日，我勸現在中國野心家，不可過爲己甚，致不得正命而死纔好。

我到長崎主要的目的，就是參觀圖書館，因爲情形不熟，不知圖書館在什麽地方，特拜訪當地中國領事請其指示，郭領事派魏君引導我等參觀圖書館，并到各處遊覽。

長崎有一縣立圖書館，規模雖然不大，内容却很完善，有普通閲覽室一處，可容一百多人，兒童閲覽室一處，可容數十人，兩處都有目録櫥，貯藏目録片，雜誌架設在普通閲覽室裏邊，出納台附近陳列雜誌很多，都是分格陳列，每格都標有類名，如教育文學，哲學等類。此外又有日報閲覽室，陳列日報數十份，多半是長崎當地新聞。日本圖書館協會今年定在長崎開常會，長崎縣立圖書館館長永山氏因爲要盡地主的義務，正忙碌籌備一切，聽説會期定在十月十五號，我想到那個時候日本全國圖書館都有人到會，必定有一種盛况。

日本圖書館協會是明治二十五年成立的，到今年已經三十年了，他的本部在東京，每年輪流在各處開會，其所以開會地點不固定在一處，一則使各處館員平均勞逸，二則使館員得以參觀各處狀况，中國還没有全國圖書館協會，無怪乎這種教育不能統一，不能改進。

長崎地方除縣立圖書館以外，還有商業學校，醫學校附設的圖書館。因爲時間不夠，未能一一參觀，出圖書館向左轉拾級上升，就到公園。

這個公園沿山建築，有天然美景，加以人工畧爲點綴，就成佳境，和圖書館比鄰，但地勢更高，登最高處眺望，長崎海港，都在眼簾，我以前遊覽西湖的時候，看見浙江省立圖書館和公園都靠山建築，登高遠眺，全湖了然，留戀不舍，不料今在長崎又遇這種佳境，不啻重遊西湖，雖然，西湖湖中有山，是長崎海港所不及，但是長崎地臨大海，波浪澎湃，巨艦往來，使人有波浪遠遊的意志，西湖就不能比了。

遊覽將畢，中途遇孫君士傑，又和他一同前往領事館，孫君是新簡橫濱副領事，搭大洋丸赴任，在船相談甚得，他上岸便訪長崎郭領事，不料郭領事因公外出，他的太太出來招待，郭太太爲人精敏，善於交際，北京話説得很好，他説日本物價昂貴，用費很大，占米一百斤要四十元，洋車一點鐘要八角錢，最奇怪的在中國很賤的日本貨，在日本也很貴，所談一切，雖然都是家常細故，但是就此也可以知道日本生活程度的大概了。

長崎以前是中國人勢力範圍，中國人很多，劃有中國居留地，現在勢力漸衰，居留地也歸日本漸次收買，不能再買回來，中國人也就一天少一天，現在全市不到一千人，鄉間雖有兩三千人，都是貧民經營紡織業，更無勢力可言，魏君向我等稱述，不勝今昔之感。

中國在長崎僑民，廣東人最多，其次是福建人，分三幫，一廣幫，二閩幫，三江幫，三江以及其他各省人都屬江幫，僑民教育機關在長崎市，僅有一小學校，經費并不充裕，有時還賴慈善家捐助，鄉間連小學校也没有，我問魏君他們可曾上日本學校，魏君説他們也不上日本學校，可憐我三千僑民何不幸做中國人民，連受教育的機會都没有。

神　户

神户是日本商港，在東京西南，在長崎東北，和大阪隔離極近，神户領事就兼管大阪僑民事務，我同顧君上岸，就到中國領事館，李副領事出來招待，談到參觀圖書館事，他説這個地方以前有一個市立圖書館，在公園裏邊，規模較小，現在已經改造，規模很大，所有建築都是仿照新式，領事館方面接有他的通知，定於本月十七日舉行開館典禮，邀請各界觀禮，現在布置還未完備，不能參觀，我又問他這個圖書館還未開館，不能參觀，但是建築既然壯麗，我們可以看看外表也不枉來這裏一次，他説這個圖書館仍然在公園裏邊，現在這個公園因爲翻修馬路，不讓人進去。我聽他説到這裏，就非常失望，遂改談别的事情。

十二時李君請在中國飯館食飯，所食大概是魚蝦雞雀等物，三人共食六七件，在北京不過值兩元左右，在這裏非十多元不可，這是日本所説的中國料理，若是西洋料理，更其昂貴，日本料理雖較賤，但是中國人多食不慣。

神户公園有三處，最大的就是圖書館所在的地方，現在既然翻修馬路，不讓進去，不得已只在較小的公園去走一次，然後去看瀑布。(www.xing528.com)

神户瀑布最著名，在日本算第一，凡是到神户的人，没有不看神户瀑布的。神户瀑布就在市内，從中國領事館雇車前往，不過二十分鐘就可以到，一處有兩個瀑布，日本人分爲雄瀧，雌瀧；一個在山頭，長約十餘丈，上窄下寬，寬處約七八尺，窄處也有三四尺，有如重練，數里以外，可以看見，這就是雄瀧；一個在山峽，長約三四丈，寬三四尺，兩邊懸崖壁立，有如懸河，非到附近不能看見，這就是雌瀧。兩瀧地位雖然不同，意致各别，相得益彰。真所謂天凑其妙，無獨有偶。

神户本是日本商港，貿易最盛，聽説近年來輸入超過很多，銀根因此吃緊，實是日本的大患，但是同時中國方面却有一很好的現象，日本向來唯一市場就是中國，輸出貨物最多的就是棉紗和火柴，中國火柴業近來非常發達，還輸運到南洋羣島，久已不仰給日本，棉紗一項，近年來中國各地新立紡紗廠也很多，出産很旺，從上海華商紗廠聯合會季報裏邊可以考查需用日貨的程度，因此大减，從這種現象視察起來，我們可以有兩種覺悟：第一，中國和日本勢力互爲消長，中國勝利的地方，就是日本失敗的地方，所以日本遇事非抑制中國不可；第二，中國軍閥專橫，政治混亂，可爲傷嘆，但是實業界却有進步，還有一綫生機，不可過於悲觀。

神户和長崎不同地方，長崎商務不若神户的發達，富商大賈較少，因此街市多沿日本舊式，不如神户的層樓疊閣，多是西式，但是想看日本本來面目，不可不遊長崎。

中國僑民在神户的，約三千多人，都在市内，多半是廣東人，聽説有某君在歐戰前曾購日本歇業的水泥廠一處，歐戰開始以後，外國水泥不能輸入，日本水泥缺乏，不數年價值大漲，獲利萬千，這種有先見之明的僑商，不可不把他表白出來。

大洋丸在神户停一天一夜的工夫，八日才能開駛，九日才能到橫濱，十一日又離橫濱，倘若坐船到橫濱，再由橫濱赴東京，在東京僅能勾留兩天，特和顧君商議，從神户先搭車往東京，八日就可以到，照這種辦法可在東京勾留三天，神户離東僅十點鍾鐘，火車船上可以按等級發給火車票，不另收費，這是搭日本船的特權，也是日本船的特點。試問中國招商局輪船能不能發上海和天津中間的火車票。我同顧君是七日晚十一點上的車，因爲這次車是特别快車，要加價三元，另外再加上卧車票七元，每人共花十元，就可以安睡一直到東京了。

東　京

八號午前八點二十分鐘，車到東京驛，先一日我在神户的時候，曾給我的朋友王君載常打個電報，説我某時乘車從神户出發，某時可以到東京，請他到車站指示一切，等車到時，并不見王君，心裏很爲奇怪，或者電報還未收到，不然王君何以不來呢？不得已和顧君雇摩托車一輛，先到中國公使館休息，然後再乘電車，到王君處，臨我到王君處，王君却不在家，據館主説，晨早七點就同朋友多人到車站接楊君去了。我對他説我就是姓楊，他才請我進去，并且有一位余君出來相迎，説王君已經去到車站接閣下，我特在此候駕，余君留日已十年有餘，嫻習日語，余君知道我到東京要參觀圖書館，預先就邀請他替我翻譯，并指導一切，所以我初到，余君就在座并盡欸洽的責任，王君爲友辦事這樣懇切周密，令我感佩，坐談不久，王君和彭君就從車站回來了，相談之下，才知道他們和我錯過了，因爲東京車站很大，有兩個通路，一是乘車口，一是降車口，普通從各處到東京的車都停在降車口，所以他們在降車口等候。我搭的這一次車，不知因爲什麽原故停在乘車口，我就由這裏下車，因此一時不能相遇。我到東京本打算先參觀帝國圖書館，因爲時已過午，恐時間短促，觀察不能周到，午膳後臨時改遊公園，并參觀賽菊大會。

日本菊花最有名，每年秋季都有賽會，當舉行賽會的時候，參觀的人，往來如織，和觀櫻會觀楓會同是日本盛會，裏邊尤以達官顯宦名媛淑女爲多，因爲日人嗜菊，有錢有勢的人多半種有菊花，到這個時候除擇尤出賽以外，并携眷屬赴會，以廣眼界。今年賽菊會在日比谷公園舉行，任人參觀并不收費，種類很多，種植法畧同中國北京，人工比北京更多，一本多枝互相錯綜，花頭繁榮，葉片掩仰，有最大一株，枝長十三尺，花共五百六十朵，編如山形，高約五尺，花頭都橫行層疊，更是絶色。其餘各株，花頭雖少，編製都能獨具匠心，各色菊花，凡在一本的都是一色，雖然不如北京的紅綠交錯、黃白相間，但是他的純一不雜的精神，却有不可忽視的地方。此外有花頭很小的不加人工剪折，聽他自然生長，垂的如串珠，仰的如羅星，枝葉扶疎，各盡其妙。又有一處不用盆栽，專折花枝，插安瓶内，彷彿是標本似的，每種只一朵。櫛比排列，花色紅綠黃白，各種俱備，花形有細長，如馬鬃的，有勾曲如蟹爪的。更有重疊如層樓的，花樣繁多，不勝枚舉。此外又有許多盆景盆形，方圓不等，深不過數寸，用泥木堆成山水形勢，并雜以種種草木，使世界名山大川，都在一室之内，這裏本是賽菊會，居然陳列各處山水模型，正如遊五都之市，珍錯俱集，飽覽以後，必到公園一游，醒豁心目，免使精神專注，過於疲勞。聽説這種盆景創自中國，製作的人，要有特别技能，必先學得繪畫以後，才能從事這種事業，不然，决不能惟妙惟肖。日本精於這種事業的非常的多，極爲一般人所愛好，價格最貴的每一盆可值數百元，他的價值可想而知了。

九日由馬君伯援介紹參觀帝國圖書館，馬君是革命巨子，憤本國政治腐敗。避地日本，現充日本中國青年會總幹事，爲人熱心友誼，和我有同鄉之誼，所以尤其樂爲介紹，他先以爲我不暗日語，顧盡通譯的義務，我告他已有友人代爲翻譯，不敢勞駕，我對於日本文法雖然懂得，至於方言從未習過，不習日本語來游日本國，直同啞旅行。這次游歷所以還不大隔横的，全賴危君誥生余君士誠二人的鼎力，危君和我是舊友，他鄉故知更覺親切，余君就是王君介紹的，雖然初次相識，却是一見如故。是日上午十時至帝國圖書館，由司書橫井私三郎引導參觀，到午後，才出來，今把參觀所得的大概情形，畧舉如後：

（一）建築和設備　帝國圖書館在上野公園裏邊，全盤計書是，一個正方形，約二萬四千平方尺，中有一極大的庭園，現在已經竣工的，僅屬東邊的一部，占全體四分之一，約六千平方尺，加以臨時建築的房屋約三千平方尺，共計九千平方尺。除地下室以外，藏書室分八層，其餘的只分三層。第一層有大門，右邊是應接室，更右邊是貴賓室，新聞紙室，和目録編纂室，貴賓室構造尤其精美，是用槻木黑檀花欄三種材料，并鋪絨氈。此外又有階梯室，是用磨光的白丁場石鋪地，沿梯上升，到第二層，經過大理石和人造石的走廊，到目録室，特别閲覽室，和婦人閲覽室，更從廊下上鐵製的階梯，到第三層是普通閲覽室，大約二千四百平方尺，以每人占十八平方尺計算，可容一百四十人，因爲圖書館閲覽室空氣要清潔，求閲覽人的安適，不同戲園，以營利爲目的，地少人多，每人只占一二平方尺，中國北京方面的圖書館，閲覽人也有比較多的，但是閲覽室坐位太擁擠，如同以前舊式戲園裏邊的池座的樣子，出入固然有防礙，空氣更其不潔淨，倘若暖天進去，簡直不可當，我希望他改良纔好，縱然限於地基，限於經費，在夏天的時候，儘可把坐位搬一些出來放在天井裏邊，凉棚下面，也不失爲補救的辦法。普通閲覽室高約三十尺，周圍有柱十六對，四垣都是用白漆塗抹。此外就是藏書室，廢書室日本人叫做書庫，和其他各室都相毗連，和他室各層都有可以自由關閉的鐵門可通，預備有火災的時候使用。共分八層，每層大約一百四十平方尺左右，高各約七尺，各層都有鐵製階梯，互通往來。又有水力昇降器，以便傳送圖書藏書室，和其他各室，總計全高八十餘尺，根脚都是用磨石造成，各層的梁柱都用美國式的鐵料，極其堅牢，各壁面都用白色藥製的煉瓦石，可以防火，正面的大窗，用中國金製的花樣做裝飾品。聽説這些花樣，是東京美術學校發明的，極其美觀。地下室約八千平方尺，有閲覽人待合所，食堂下足置場，便所，物置，洗手所，乙部圖書一部的貯藏所。閲覽人待合所，預備閲覽室滿坐的時候，倘若有人來館，就在這裏等待。食堂是預備閲覽人食飯用的。日本式和西洋式的飯菜都有，并有茶點，取價并不大貴，一爲閲覽人謀便利，可稱無微不至。下足置場是脱鞋的地方。這是日本特有的情形，他國不必仿效。物置是閲覽人寄存物件的地方。洗手所是閲覽人洗手的地方。這種洗手的地方，中國各圖書館亟應仿照設置，因爲圖書館的圖書，所以供多數人閲覽，多數人裏邊倘若有一人有病囊，這種病囊，就可藉圖書做媒介，傳染到别人，在疫癘正盛的時候尤其危險，把高尚純潔的地方，變爲藏垢納汚的場所，使人視圖書館爲傳染病的製造廠，因此裹足不敢前進，很爲可惜，中國各圖書館閲覽不多，所以尚未發見這種現象，但是防微杜漸，不可不及早注意，幸勿以爲是小事，把他忽畧了。

（二）藏書和使用　藏書和使用，可分三項説明：（1）藏書册數；（2）閲覽册數；（3）閲覽人數。這三項數目，帝國圖書館裏邊製有近四十年的比較圖。看他歷年增减的數目，極其明瞭，并且很有趣味。據最近的統計，從一九二〇年四月到一九二一年三月一年裏邊，新添的圖書六千二百三十四册，連舊藏的共計三十四萬八千零五十二册。裏邊有西文的八萬二千六百零八册，約占全數三分之一。閲覽册數六十九萬一千二百七十二册，裏邊文學語言最多，占百分之二十六强。科學宗教最少，僅占百分之二。閲覽人數二十四萬六千八百三十六。閲覽人的種類，學生占最多。在館内閲覽的，約占三分之二；带出館外的也占三分之一。又以上所舉的藏書數目，是指藏在書庫供人使用的圖書説的；至於複本缺本雜書和鄙俚等不供人閲覽的圖書，還有二十三萬多册。又雖供人使用，是他人臨時寄存，所有權不屬於圖書館的，約八千多册，也不在内。他的藏書方法，採用大小排列和分類排列兩種。不常用的或舊的書用大小排列法，并且排在藏書室頂上層，離閲覽室遠的地方，常用的或新的書用分類排列法，并且排在藏書室中層，離閲覽室較近的地方。又最新的書，常不分類。就排在閲覽室附近的地方，無非謀出納的便利。他還有許多中國和日本的不經見的古書，另藏在專室，不輕易給人看的。聽説要是專門學者并且要有特許的手續才能看。因爲他不願意給我看，我也就不便多問他。我看他的書架上有很厚册的地圖，和畫片，有些是中國内地的名勝和要塞，這都是印板印的，或者可以在書店裏邊買得出，但不知道他不給我看的那些書架裏邊還有多少關於中國的秘笈呢。他的藏書室裏邊又往往爲個人所寄贈的圖書另設一架，叫做某氏文庫，以誌記念的，也有好幾處，大概都是捐助較多的，若是捐助很少，僅在書上標記就是了。

（3）分類和目録　帝國圖書館圖書分類很特别，他把所有圖書分爲八門，每門裏邊又分幾類。今把他的門類并藏書的分配數目列舉在後邊：

第一門神學宗教　一六·三九二

第二門哲學教育　二九·〇一三

第三門文學語言　六四·五〇七

第四門歷史傳記地理紀行　六二·七四四

第五門國家法律社會經濟統計　四四·五六二

第六門數學理學醫學　三二·五〇六

第七門工業兵事藝術産業　六三·六四五

第八門類書書隨筆雜書　三四·六八三

他這種分類有没有科學上的價值，譬如每門裏邊的各類有没有共同的地方，何以應該把他列在一門以内，都是有可疑問的地方。并他把中國的經史子集都放在科學一起分類，這是中國不可效顰的地方。

他的目録就形式上説，分目録片和目録簿兩種。目録片中，日文書有書名目録片，件名目録片，西文書有著者目録片，件名目録片。目録簿中，日文書有分類目録簿，件名目録簿，西文書有件名目録簿。此外最新出版的書和國内的各種雜誌都另有目録片。又各種叢書有詳細目録簿，著名的雜誌有種種索引。

（4）閲覽和貸出　帝國圖書館，凡年齡在十五歲的，無論什麽人，都可以購買求覽券，换取閲覽證，到目録室翻閲覽目録，填寫書名，册數，書架，號數，住所，姓名，職業等，交出納台取閲。圖書求覽券分兩種：（1）特别求覽券，一次的一枚五錢，十次的一枚三十錢；（2）尋常求覽券，一次的一枚二錢，十次的一枚十二錢。尋常求覽券在普通閲覽室閲覽，每次借取的圖書較少。特别求覽券在特别閲覽室閲覽，借取的圖書較多。圖書的貸出除約定的教育機關或學術團體以外，要有特許带出證的人，才能貸出。凡住東京府以内年滿十五歲以上有土地或家屋的，到館填寫願書和證書，就可以取得特許帶出證。又雖没有前項資格，但是有前項資格的人保證，也可以取得带出特許證，每枚收費五元，一年有效，每次借書册數和裝五册，洋裝二册，借出限期依於圖書種類自十日到三十日不等，并且可以續借。凡是有特許带出證的人，到館閲覽，和特别閲覽人（有特别求覽券的人）受同等待遇。除此以外，還有優待券，分甲乙兩種。甲種和特許带出證有同一的效力，乙種和特别求覽券有同一的效力。

（5）館員和委員　館員分四級：（1）館長一人，（2）司書官二人，（3）司書十一人，（4）書記三人，都是見於帝國圖書館官制的；不見於官制的雇員，約十人；合計二十多人。員數雖然不大多，但是人人都能作事，館内各室幾乎到處都有館員，不同中國的某圖書館雖有館員二十多人，有一半是拿乾薪的，實在作事的不過十多人。除館員以外，又有商議委員會的委員。這種委員會是爲議决館内重要事件的，就是普通所稱的評議會，所有的委員都是文部大臣任命的。

以上所記各節，是帝國圖書館大概的情形，因爲時間短促，觀察未能周到，所以記載不能詳盡。但是我還有幾句話要説明的，長崎的圖書館在公園鄰近，神户的圖書館在公園裏邊，我前邊已經説明過。現在東京帝國圖書館，又在上野公園裏邊。這裏邊自然有重要的根據（這種理由今年六月我已經在新社會報上説明過不贅述），就是就表面上看，公園和圖書館却有不可分離的關係。今年六月北京有許多人主張把中央公園裏邊的圖書館搬出來，當時我雖然反對，他們還不肯信服，幸虧中國教育當局向來是不願輿論，未遽然替他搬家。從此可見集羣愚不能成一智者，衆議有時也不可採納。參觀圖書館完畢以後，就到美術展覽會。

日本有帝國美術院，每年徵集國内美術品開美術展覽會一次，供大家觀摩。這是第三次。這個會議在上野公園，離帝國圖書館不遠。裏邊的美術品分三大類：（一）日本畫；（二）西洋畫；（三）雕刻。日本畫共計一百七十一件，分十六室懸掛，彩色的居多，墨水很少。看他的畫法，十九是中國式的，間或有一二件和中國不大同的，也是仿中國式，都可以叫做東洋畫。西洋畫共計一百三十三件，分七室懸掛，純是西洋油畫。雕刻分木雕，石刻，鑄造三項。石刻有大石的，鑄造有銀的，價值當然很貴；但是木雕裏邊也有價值數千元的，可見他的評價在人工不在物質了。雕刻共九十四件，裏邊裸體最多，肌肉分明，神情畢現，能包含真和美兩種要素。合三大類，共計三百九十八件，數目雖然不多，都是很有價值的。有許多是非賣品，其餘的出賣品裏邊有加上小簽寫有賣約濟的，是參觀人已經定買的。日本美術品最發達，各市鎮賣畫片的小本營業非常的多。聽説這種營業已經推廣到美國各州，進而和西洋各國爭勝負。

以上是時間的美術。至於空間的美術，日本音樂也很發達。研究音樂高等的機關，有東京音樂學校，設在上野公園裏邊，東京美術學校附近。音樂學校，歐美各國都很多，日本後進的國家，也設立很多年了。惟有中國向來稱爲禮樂之邦的，還未設立，僅僅北大有個講座，真是孤路的明燈。聽説北大將來要開音樂學系，但不知什麽時候能夠實行。日本民間研究音樂的機關更多。音樂教授的招牌，市内各處多有。并且時常開音樂會。此外，日本對於兼有時間空間兩種美的性質的戲劇歌舞，也很研究。帝國劇場是日本最大的劇場，裏邊的戲劇，已漸改良，并且參加歌舞，演藝，佈景，都是花樣翻新，所費甚大；想顧一曲的，多則要代價十餘元，少也要三四元。其餘東京市内各小劇場也多有歌舞，不像中國北京三慶園，華樂園，裏邊裝飾古怪，鼓樂喧天，不可入目，不可入耳，毫無美的作用。日本演劇的多半是游學西洋的青年男女，曾經專門研究戲曲的，所以有這樣的好成績。總而言之，日本島國，山水秀麗，有天然的美景；而對於人爲美術，竭力研究，行將成爲東亞美的國家，爲世界人士爭遊的地方。

參觀美術展覽會完畢，時已午後五點，晚飯後同胡君危君等坐談。

胡君問我到日本以來最足以引起注意的是什麽事情。我説是日本的國民性。日本國民，謙恭和悦。上等社會的人，温恭有禮，藹然可親，自不待言；就是下等社會裏邊，人也很客氣。車夫受錢，必舉手道謝；下女進食，必鞠躬致敬。至於他們勇敢的精神，殺人報仇，所在多有，雖三尺童子過市，也没有人敢欺負他。外交問題發生，如華府會議一事，尤能舉國一致，各報都極力鼓盪民氣。總之日本國民性外柔内剛，决不像中國國民，色厲内荏，遇事凶狠，等到有更狠的人，他也就擱下了。中國對外的精神，也是這樣虎頭蛇，只有五分鐘的熱血。

危君提出婚約的問題討論。危君前年新和同鄉袁姓某女士訂婚，後來因某女士求學的問題，彼此意見不合，由危君提議解除婚約，招鄉里許多非難。他恐怕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提出討論。危君説，男女中間，講到婚姻問題，和自由戀愛有别，本應當受形式上的制限。但遇有意見不合的時候，儘可自由，不必拘於形迹，如解除婚約離婚等事，無非是伸張自由，不拘形迹。他又説，解除婚約和離婚，都是取銷婚約的手續。但就我個人觀察，在中國方面，解除婚約比離婚還普通易行。危君對於婚姻抱寧缺勿濫的主義。他説倘若不得合意的配偶，終身不娶也没有什麽不可。危君又對我説，“我前此回國的時候，聽説你已和某女士結婚，這話確否”。我説，這話不確。我和某女士雖然見過幾次面，却未談到結婚。我見過面的女人很多，不能説見面就有結婚的意思。并且結婚的要件，是情投意合。我和某女士談話的時候不多，我無從知道他個人的意志，和他對於我的感情。我和他是一個朋友還可以説，至於結婚的話，程度還未到呢。

十日午前九時，到東京帝國大學參觀帝國大學附屬圖書館，由司書島山源之指導一切。

（1）建築和設備　帝國大學圖書館建築如十字形，前邊是學生閲覽室，後邊是書庫，左邊是事務室，右邊是大門和新聞室；左邊樓上仍然是事務室，右邊樓上是休息室，特别閲覽室，和教官閲覽室。書庫每層高約十尺，書架約八尺，取書不便，不如帝國圖書館。但是他已在舊書庫旁邊另修新書庫，概用新式，不日就可以完工。

（2）分類和目録　中日文書分爲哲學宗教等十七類。西文畫分爲總記哲學等一十三類。雜誌叢書分爲三十一類。目録分目録片和目録簿兩種。學生閲覽室用目録片。自明治四十年以後，每月增加的圖書，都有月報，也是一種目録簿的性質。

（3）閲覽和管理　凡是帝國大學學生，給予閲覽票，憑閲覽票借覽圖書。大學院學生，分科大學卒業生，或高級生，有教員保證的，可以入書庫。此外法科大學學生，也可以入書庫。但是限於法律政治經濟書庫，并且一時在庫的只限六名。又分科畢業，和大學院學生，可以到特别閲覽室閲覽。閲覽室除星期日從午後六時到九時可以閲覽以外，其餘的日期通常從午前七點到午後九點。又放假期間，星期日休館。普通閲覽室裏邊有新書陳列架，貴重書陳列架，又有字典辭典等必要的參考書，陳列在前面桌上，任人自由參考。各分科教室和研究室，都備有圖書閲覽，時間都很長，所以不庸貸出。管理方面分四部：（一）監理部，管理書的出入和其他監視各事；（二）目録部，管理編目；（三）閲覽部，管理藏書和閲覽；（四）庶務，管理文牘庶務會計。

午後參觀植物園。東京植物園附設有帝大農科試驗場。雖然比北京萬牲園地方小，風景却較好。萬牲園有水無山，植物園有水有山。裏邊有一池，養魚很多，大的長約二尺，浮游水面，不怕人影，就近看起來，不啻西湖的花港觀魚，是植物園兼有動物的趣味了。植物方面多屬松柏，四季常綠的樹木。又有楓樹，冬季雖然彫零，當秋末冬初的時候，滿樹都紅，景色極其可愛。日本大正皇帝手植五株，現已成陰，是二十年前植的；現今的皇太子也植有三株，大不盈握。保護培植，極其周到。附近立有木牌，大書某某所植字樣，彷彿是使人致敬的意思。從此可以知道他們尊崇皇帝的心了。

日本人民不但尊崇皇帝，并且崇拜神仙。東京神社很多，有許多地方整天燈火輝煌，往來的士女必净手膜拜，或撞鐘捐款，有時西服革履的文明人經過，也釋杖脱帽鞠躬致敬，迷信比中國更其厲害。

我們未到東京的，以爲東京大學和專門教育極其發達，都是屬於男子的。其實他的女子教育也很發達。女子高等教育機關有女子學習院，女子大學，女子高等師範。中等教育機關有很多的女子高等學校。女子高等學校是中學程度，服飾整潔，舉止嫻雅。但是受高等教育的學生，除女子學習院是貴族閨秀以外，多半是形容憔悴，精神委靡的。這并不是中國古人所説的天欲豐其才而嗇其貌，實在因爲女子美於豐姿的，當高等畢業的時候，多被人競爭求去，遂有室家之累。其餘少數能受高深教育的，多半是無所匹配，或境遇不良的。聽説歐美也是這樣，女律師女醫士女教授等屬於絶色佳人的非常的少，從此可見東西洋社會人情風俗大畧相同了。

（見《晨報副報》一九二二年二月八日第三版至一九二二年二月二十七日第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