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經濟學中發議最煩者，非所謂價值起因乎。從來對此問題論者極多，約畧言之，可分八種：（一）通俗之效用説；（二）稀少性説；（三）獲得困難説；（四）生産費説；（五）再生産費説；（六）勞力説；（七）需要供給法則説；（八）限界效用説。
細繹右之八種學説：除第（一）（二）（三）（四）（五）（六）六種，皆偏於客觀方面，不足以説明價值起因外，（七）需要供給法則亦只能説明價值之變動，亦不能闡明價值之起因，皆不足研究；其中最爲人所樂道者，惟（八）限界效用説。
價值起因，必從左之两方面觀察之：
（一）主觀的；
（二）客觀的。
凡事皆須從主觀客觀两方面觀察以判是非，不獨價值爲然也。惟價值係人對於物之關係，其不能偏於一方面尤宜深信耳，所謂客觀者何？以價值發生之原因歸於物之性質，所謂物能是也。所謂主觀者何？以價值之發生原因，歸於人之慾望，所謂人慾是也。前者爲唯物論，後者爲唯心論。
限界效用説於者两原因中，慾望爲主，效用爲從：即以物之價值由人之慾望爲主，物之效用爲從，而定之者也。夫人之欲望因充足而减少，因未充足而增加，故對於一定之物一定之欲望，反比例於充者欲望之物，而對於同一之人之同一物，其價值亦反此例於物之分量，限界效用説，即闡明此理者也。
限界效用説，Marginal utility亦譯爲邊際利用説，始於千八百七十年，英之瞻明斯Jevons、德之柯塞Gossen、奥之勉格之爾Menger、瑞士之瓦路Walras不期而同對倡道者，其説校他説爲精，故不轉瞬而風靡各國之經濟學界，世界著名經濟學者，不宗之者蓋寡，普通經濟原論多述之。以其説明方法不同，復分二種：一最小效用説；一最終效用説。前者如波爾克氏主張之。後者如瞻明斯主張之。茲述之如左：
（一）波爾克氏Bowerk謂一種物之數分，同時充人欲望時，其限界部分之效用，即爲支配其他各部分之價值者，設如今有人同時取五合之水充用，而其時於各合之欲念各有差異：第一合以供飲料，第二合以供沐浴，第三合以供洗濯，第四合以供灌溉，第五合以供洒地，則此五合水之效用，因其對於人之用途有緩有急，不能相同。然吾人對於各合不能附以差别之價值，而必以與“存於限界之部分之最小效用”相同之價附於各合。何則？各部分之各合，皆同質同量，可以飲用，亦可以洒地，故無論失却何部分，其所感痛苦皆與失却效用較小之部分所感無異。因之同種物之數單位同時使用時，各單位之價值皆由其“存於限界部分之最小效用”而决也。是謂最小效用説。Das Kainote Nutzen。
（二）瞻明斯Jevons謂同種物之數單位，連續充人欲望之用時，則各單位之價值，由最後供用之部分之效用而定，蓋物之效用之昇降，與欲望之消長爲正比，而與其數量爲逆比。設如吾人每日消費之水共爲五合，均分爲五分；若减去最後之一合，吾人所感痛苦尚少；若减去第四合，則不快之感較甚；若减去第三合，則苦益甚；所减愈多，痛苦愈增，至其極，當瀕於渴死之境，故吾人對於全量五合中之各合欲望，由第一合以至第二合，循序增加，其各部分，則後部分較前部分所感之效用當較少。而最終之部分之效用，爲最小。是即物之效用與物之數量增加爲逆比之確證，而最終之效用則視其前存在物量之多少爲消長也，是謂最終效用説Final utility。
限界效用説，與最終效用説，義意全同，惟前者爲空間之限界；後者爲時間之限界；前者所説爲種種欲念對於平面横列之同種物同時所感之平等效用，後者所説爲一種欲念對於垂線直續之同種物異時所感之差别價值。然雖一種欲念，異時則順位生；雖有種種欲念，同時則順位滅，故前説五單位若累積而數次使用之，則雖屬對於數種之欲望，而其間亦不能無順位，而最終之部分仍當感最小之效用，即後説之五單位，若横列而同時觀察之，則雖屬對於單一之欲望，而各順位之中仍自有界限部分之最小效用也。（見陳啟修先生《經濟學》三十七頁）由是二説可以一理明之。
第一圖
第二圖
如上第一圖OX表物之數量，OY表人之欲望。仍取前舉水之例以證之，水之量若爲一合，僅足供其飲用，則其效用爲a，面積甚大；次之若增其量爲二合，則欲得之心，不若第一合之切，其效用較小而爲b；更加第三第四第五等合，則其欲得之心更爲淡然，故其效用爲c爲d爲e而漸次漸少，世稱者爲效用漸减之法則Law of diminishing utility。因之若减之第五合之量，則所感痛苦最小。除去第四第三第二合，其痛苦依次較多。若更除去第一合，則飲料水亦形缺如，恐不能爲生矣。故吾人當只有一合水之時，以其效用之大，不惜重價求之。若再有二三四五等合，不過供沐浴等之用，必不願出前者所出之價以購之。若其量更增，則欲望已滿足，而水之在吾人，遂不覺其有何等之效用，遂亦無購求之價值。是故效用固非價值，而確能决定價值起因。
又上圖abcde各長方面積，乃就順序各部分之效用言之，所謂部分效用Partial utility。若五合之水同時俱備，則各部分最小效用即可以之决定全部效用Total utility（如圖OYX是）。蓋吾人若有五合之水，可任以一合以供飲料，非必用效用較大之第一合也。
惟物之效用不止爲五級，而每級中效用亦由大而小。由實際言之，凡物之效用由無數長方形依次遞降，而長方形彼此之間相差甚小。法幾何原則，應爲曲線表示之，如第二圖mn曲線，即所以表效用依次减少之限界。m端最高，其不與表欲望OY線相接者，以表其效用無窮大，由此漸低，終至等於無用，必更求其他有用之物以代之。依上所説明，可得四種公例如下：
（一）人類對於同種物，其人慾爲有限者也；(www.xing528.com)
（二）人類對於異種物，其人慾爲無限者也；
（三）一物之多量對於人類，其物能爲有限者也；
（四）一物之少量對於人類，其物能爲無限者也。
由第一公例言之，同種物爲數雖多，吾人需用則有限。酒以盡歡，食以充飢。同一酒也，貧者不减於富者所飲之量。同一食也，富者不加於貧者所食之量。當其既醉且飽也，亦不復欲之，故其用在知足。
由第二公例有之，物類繁富，不可數計，所用以充日常生活者，亦極繁夥；慾望既不可一日而足，斯取求即不能一時或已；熙熙攘攘者，何莫非爲滿足無限之人慾耶？故其用在勤奮。
由第三公例言之，一物之量雖多，而效用則有限。萬鍾之粟，千間之厦，亦不過日食三餐，夜眠一榻。當其有也，何必多藏？故其用在能散。
由第四公例言之，一物之量雖少，而效用則無窮。有物焉，得之則生，失之則死者，當斯時也，雖一粒一飯，半絲半縷，亦價重千金矣，豈可以其少而忽之哉？故其用在節儉。
統上四例觀之，知足取於人者寡，斯分配均平；勤奮力出於身者多，則生産豐富；能散貨，不藏於己，則交易繁多；節儉不暴殄天物，則消費適當；則是限界效用説，不獨明價值之起因，并立經濟之原則。且也知足乃不貪，勤奮足補過，能散可廣德，節儉能養廉。不貪，則廉斯養。補過，則德益崇。然則限界效用説又由經濟上價值而見倫理上價值矣。
謹按，淺見者嘗謂經濟以貨財爲中樞，重人慾，輕道德，殊有反乎倫理。不知倫理可以支配人間萬事，若無倫理，則人類幾乎息矣，經濟何由發展？愚方著《倫理與經濟》論文一篇，俟脱稿後，當登諸本報以與世人共商確之。（著者附録）
雖然，限界效用説亦不無缺點，茲述之如左：
（一）Utility一語，從普通觀察之，係指有用Useful或有利Benefit，究指物之本體抑作用，言之頗不明瞭，以通俗語之形，而代學術語之實，其不適當也可知。
（二）限界效用，僅能説明直接供人需要享樂財之價值。若生産財，由報酬漸加Increasing return之理言之，其量愈多，則效用愈大，似不能以者説明其價值也。
（三）限界效用説，含有稀少性，前已言之。然物之稀少，非
對的，乃相對的，特以其增加較難，是以稀少也。然則增加困難也，不亦價值之起因乎？説者遺之，此其不滿人意志者也。
（四）限界效用有全部效用與部分效用。然如第一圖五合之水，其全部效用，是否等abcde五合長方面積相加，抑等於最後e面積與全量OX相乘？在心理學派則從前者，贍明斯之説是也。算術派則從後者，波爾克之説是也。全部效用既莫衷一是，則價值之决定何所依據耶？
是故限界效用説，只能説明價值原因之一部分，而不能説明其全部。其所以能存立尚爲世人顛之不破者，特無最完全之説明出世耳。且以其就人慾明物能，由物能見人慾，彼世之厚封殖，長子孫，終歲勤動，何莫非爲此物能與人慾而犧牲？然則是説也，要可建經濟發達之基礎，又烏可忽乎哉？
（見《法政學報》一九一八年第六、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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