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工作的苏娅去了大理,在那里认识了日本的一家人,这家的男主人名字叫上条辽太郎,当地朋友们都称他为六。在观察一阵子六的生活之后,苏娅与六开始了有关旅行、农业、生活、家庭、教育等方面的谈话,形成了这本书《六》。
《六》在文体上说不好是什么,散文、随笔、对话、深度报道、小说……都有点儿像,又都不像,或许将之称为“非虚构”更合适一些,因为苏娅忠实地记录了六在生活细节上的方方面面,六也坦诚地表达了他作为一个日本人为何流浪到中国的心迹。于是,作者与被采访者,一同呈现出一本读来令人喜悦也让人沉思的书。
《六》首先告诉读者,世界上有这么一个群体:他们在世界各地旅行,凭借自己的手艺(音乐、绘画、手工或者干脆就是单纯的打工)赚取旅费,并将之当成一生追求的生活方式。在大理,六的生存技能包括当DJ、按摩(为此还专门去泰国培训一段时间)、种地,而在可以凭借种地养活家庭的时候,六便不做其他的事情了。许多外国旅行者到大理,都先是奔着六而来,他们帮六在稻田里劳作,中午在田间地头用午餐,晚上点起篝火,喝酒唱歌。
自打有“全球化”这个概念以来,“世界公民”越来越多,像六这样走过全世界很多地方的人,在身份上符合“世界公民”的定义,但在其行为诉求上,又不太满足“世界公民”的要素。从个体的视角看,六更接近于我们常说的那种“隐士”,是厌倦了现代社会的“逃世者”。但从六对这个世界的接纳与包容看(他并不鄙视财富,也不厌弃成功),他只是懂得内心要什么的普通人而已。
这很是触动人心。我们也是普通人,也知道内心想要什么,为什么做不到像六那样,居住在租来的破旧院子里,花费一年的时间把它收拾好,租种一亩三分地,栽满粮食、蔬菜与水果,像个农人那样,自给自足,除劳动之外的时间,都用来陪伴孩子,结交朋友,感受自然?我们觉得六的生活很奢侈,可以向往但没法实践,六同样也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奢侈,他只是实践了而已。看来,在对生活美好的认知一面,我们与六是相同的。
六的生活是辛苦的,这一点他也知道,但他并不觉得辛苦算什么,因为相对于土地给他的回报,以及他选择这种生活方式所得到的巨大的心灵安宁,这辛苦本身也变成一种有滋味的东西。六对种子很热爱,他会选择把最好的那些庄稼留存下来当种子,这样一来,他自己的种子永远要比从种子店买的要好。六把自己也当成了落在大理的一粒种子,沉潜于地下,吸收水分,挣扎着挤出地面,在阳光与雨露下自在地生长。(www.xing528.com)
六的生活具有可复制性,但不具备可推广性,因为模仿者会轻松地实现六那样的生活——只需要花少量的钱就能办到,但却模仿不了六的那份热爱与执着。热爱与执着才是现代人缺少的素质。城市把人变成螺丝钉,把日子变得千篇一律,并且用专有的那套模式(房子、车子、存款)来定义幸福,大多数人都被定义在里面了,想要冲破这层茧太难。而六,他今年只有31岁,这层茧在他这个年龄之前就不曾有,以后自然更不会有。六的生活,也不是他独创的,他的祖先几乎全部过的是六现在的生活,六不过是把祖先曾经的生活又过了一遍,只不过六活在全球化时代,他成了时髦的样本,成为被人羡慕的对象。六之所以让人沉思,在于他的幸福触痛了现代人的麻木,也带来了现代人的犹疑——重返农业时代,像六那样生活,就真的一定好吗?
不是这样的,如果这么想的话,就掉进了二元对立的陷阱。苏娅与六一起写这本书,不是为了倡导什么,也不是鼓励城市白领马上放下公文包,卷起裤管和六一起去稻田干活,而是想要刺激读者抽点时间质询一下自己的内心:为什么失去了追求本真生活的勇气?六会与妻子吵架,会流泪哭泣,他的情绪和天气一样是自然流露的,之所以六活得如此有底气,是因为他可以与土地对话,与庄稼交流,他有那么多不会说话但却会带来温暖的朋友。而生活在城市里的许多人,打开手机通信录,上千人的联系名单中,有九成以上三年内没联系过,想找一个人喝杯酒,也要犹豫半天要不要拨出去号码。
《六》是一本简单好读的书,它告诉读者,生活的面孔不应该只有一个或几个样子,而是要有几十个几百个样子,每个人都可以在喜欢的生活模式中寻找到自己的安身之地。《六》没有告诉读者怎么突破困境,这不是一本书所能做到的,因为突破困境的技能掌握在每个人的心里。这本书只是告诉你,别再懒惰与等待,这本书的男主人公才31岁就已经活得足够丰富与充实,我们不能在41岁、51岁的时候,还只能徒劳地抱怨堵车、加班、没时间旅行。
(《新民晚报》2018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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