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我们论述了从具体到抽象是以抽出所考察的对象的共同的简单规定,形成某种抽象范畴为目的的。这种逻辑思维成果的“抽象的普遍性”,乃是事物的粗中之精与伪中之真,是隐藏在所考察的对象的多样的具体现象后面的共同本质,并且把这种抽象范畴作为政治经济学理论研究的起点。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人们可以任意地进行“抽象”,虚构出与实际毫不相干的抽象范畴。在政治经济学的理论研究中运用抽象力并不是要提倡不着边际地冥思苦想,更不是在形成现实生产关系的理论范畴时,要追求无限度的抽象。
作为政治经济学研究方法的抽象法,是科学抽象。这里使用的从具体到抽象的方法,是唯物辩证法的认识论的思维抽象,在这里思维的逻辑是受现实的逻辑发展所制约的,客观现实的具体状况,决定着舍象什么和抽象的程度。因而,这里有一个抽象的“度”与“量”的界限的确定问题。
《资本论》的抽象法所以是科学的,表现在这种思维抽象是充分的,它舍象经济关系的非本质的关系,而透入它的最里层,把握它的最简单的规定性,如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就是极其充分的思维抽象的范例。这里,马克思舍去了资本主义国家现实经济关系中的前资本主义的自然经济的产品关系,而考察资本主义纯商品关系,舍象了商品关系的资本主义形式而考察商品关系一般;又舍象了商品的使用价值而考察交换价值;从交换价值中抽出价值,特别是马克思在考察价值形式时,舍象了具体劳动而考察抽象劳动;在考察抽象劳动时,进一步舍象个别的劳动而抽出平均的社会必要劳动。这里十分彻底的思维抽象方法,它深入到商品最里层,揭示商品价值的最简单的规定性,揭示出商品价值对象性的本质。《资本论》就是通过这样充分而彻底的思维抽象,揭示出商品价值的劳动实质,从而创立了科学的劳动价值理论,在经济学说史上完成了价值理论的革命性变革。可以说,正是科学抽象法的运用使价值论真正成为科学,从而解决了两千年来经济学家试图加以解决但未能正确解决的基本经济理论问题。《资本论》第一卷前三章对价值的分析,体现了《资本论》作者的卓越的思维能力,他是运用科学抽象方法进行政治经济学分析的典范。
《资本论》中这种对商品关系充分而彻底的抽象,即使是善于运用抽象法的古典经济学家也是不可企及的。古典经济学家的卓越代表亚当·斯密与李嘉图的功绩,在于他们克服了威廉·配第认为生产金银的劳动才创造价值的有局限性的论点,他们舍象了劳动的具体形态,论述了创造价值的是一般社会劳动,不管它表现为哪一种使用价值。斯密和李嘉图关于价值决定于劳动时间的科学见解,正是他们运用抽象法结出的果实。但是斯密和李嘉图却未能真正弄清价值与交换价值的区别与联系,尽管斯密还是在交换价值的形式下研究价值的,但在他的心目中商品内在价值实体与外在的交换价值形式是混淆不清的。即使是最善于抽象思维的李嘉图,在他的著作中,交换价值有时指价值(他称之为“实在价值”),有时又是指真正的交换价值(他称之为“比较价值”)。古典经济学家在交换价值与价值概念上存在的混淆不清,表明他们还不能从交换价值中抽象出价值——这是由于他们不能从生产商品的具体劳动中抽出抽象劳动的概念——这里,也就表明了他们还存在着抽象不足的缺陷,即还不能运用科学抽象的方法,深入到商品生产关系的最里层,从中抽出关于商品一般的最简单的规定。
我们还可以指出《资本论》关于剩余价值的抽象范畴与剩余价值的具体形式相区别的方法的伟大科学意义。《资本论》从利润、利息、地租等有产阶级收入的具体形式中抽取出剩余价值范畴。这一抽象范畴表现了资本关系的最深刻的内容,它是理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一切方面和一切环节的枢纽,也是阐明利润、利息、地租等资产阶级的收入范畴的共同本质的枢纽。而古典经济学家不能透过上述具体收入范畴,去寻找与概括作为其本质与基础的剩余价值范畴。如李嘉图称剩余价值为利润,他不能概括出一般的剩余价值的概念,这也是李嘉图经济理论中存在的抽象不足的另一个重要方面。(www.xing528.com)
必须指出,《资本论》中的科学的抽象,是有其合理的界限,不是为所欲为地无限度的抽象。资产阶级古典经济学家,由于不懂得以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为基础的科学抽象法,因此在他们的经济理论中,既有抽象不足的缺陷,又有抽象过度的缺陷。例如他们往往是舍象掉生产的社会关系而提取出那些超历史的物质规定性,并把它作为基本的经济范畴。例如李嘉图在阐明资本范畴的内涵时,他抽象了生产的资本主义社会关系,而将它还原为生产工具和“积累的劳动”,这样,他就把资本解释成为一个在任何社会形态都存在的超历史的范畴。在李嘉图看来,原始人的渔网也和资本家用以剥削雇佣劳动的生产手段一样,都是资本。资产阶级古典经济学家把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范畴作为超历史的一般经济范畴的研究方法,表明了在他们的抽象法中存在着抽象过度的缺陷。而在庸俗经济学的理论体系中,就更是充塞着资本一般(即生产工具),生产一般(即生产的基本要素),消费一般(即人的自然生理消费)等抽象范畴。马克思指出:他们“实际上归纳起来不过是几个十分简单的规定,却扩展成浅薄的同义反复”[48]。19世纪末以来,迄至当代的一些资产阶级经济学流派,不仅抽象掉生产的社会关系,甚至舍象掉生产的物质内容,提取出某些“经济人”的心理因素来作为经济发展的决定动因,并把这些心理现象(如消费心理、储蓄心理、投资心理,等等)作为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家所使用的这种“抽象思维”,不仅是任意的,而且是主观唯心的,完全是一种头脑中的虚构。这种主观杜撰的方法,不仅与古典经济学的抽象法不同,而且与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抽象法更是毫不相干。
《资本论》的科学抽象法,是以唯物主义认识论为基础的,尽管这个从具体事物的表象“蒸发出”与抽出事物的简单规定的过程,是凭借人的抽象力的逻辑思维进程,但是这个主观的逻辑思维进程绝不是纯粹的思辨活动,更不是不受客观事物制约的自由意志。恰恰相反,马克思把主观的逻辑思维进程看作是客观世界的逻辑发展进程的反映。《资本论》把价值归结与还原为一般的人类劳动的逻辑思维抽象看作是资本主义经济中通行的把劳动实际差别还原为一般人类劳动的商品交换活动的反映。马克思说:“对任何种类劳动的同样看待,适合于这样一种社会形式,在这种社会形式中,个人很容易从一种劳动转到另一种劳动,一定种类的劳动对他们说来是偶然的,因而是无差别的。”[49]可见,从具体到抽象正如恩格斯所说,这里已经“不是只在我们头脑中发生的抽象的思想过程,而是在某个时候确实发生过或者还在发生的现实过程。”[50]
《资本论》的抽象法所以是科学的,正在于无论是舍象什么,抽象的程度与界限,均反映了与严格适应了现实的经济关系与过程的状况。马克思在论述把不同的劳动化为无差别的、同样的一般人类劳动这个抽象范畴时说:“这种简化看来是一个抽象,……把一切商品化为劳动时间同把一切有机体化为气体相比,并不是更大的抽象,同时也不是更不现实的抽象。”[51](重点是引者所加)《资本论》既然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研究对象,因而它在运用抽象法进行分析时,固然也要考察生产一般、剩余劳动一般、再生产一般等高度抽象范畴,但是更主要的是要考察资本主义的生产,从理论上反映资本主义生产的规律,这就必须依靠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相适应的资本、剩余价值、资本积累、资本流通、剩余价值分配等范畴。《资本论》科学抽象法表现在它对上述范畴作了深入的考察,如它从利润、利息、地租等形式中抽出剩余价值这一范畴,并对之作了深入的分析。《资本论》摒弃资产阶级经济学在极其抽象的“生产一般”“分配一般”“一般规律”的概念基础上建立经济理论体系的方法,因为这种有关生产与分配的抽象一般是内容简单、空洞无物的。如《资本论》第一卷是舍象了资本的流通过程与分配过程来考察资本的直接生产过程的,但不能认为《资本论》第一卷只是抽出一个纯粹的直接生产关系来考察,而不包括任何流通与分配。事实上,《资本论》第一卷在论述货币转化为资本时,就考察了流通一般及其规律。此外,在阐明资本对工人剩余劳动的无偿占有与剥削时,就考察了雇佣劳动参与产品分配的经济形式——工资。同样的,《资本论》第二卷,舍象资本的生产过程而考察资本的流通过程,但是它在事实上,不是抽出一个纯粹的资本流通过程来考察,而是在主要考察流通过程时,也相应地考察了生产过程的某些方面,如研究资本循环与周转,就相应地考察了与资本流通过程互相衔接的资本的生产阶段的内在机制,同时又考察了作为生产过程在流通领域中的继续的商品运输、保管、储藏等的职能与作用。这样地进行抽象的分析,正是与现实经济关系的状况相适应的。因为现实的资本生产过程就是与资本的流通过程密切交织的,而资本的流通过程也是与生产(及分配)相交织的。可见,《资本论》在研究经济关系与经济过程时并不是任意地进行舍象,并不是进行纯生产、纯流通、纯分配的分析,更不是要建立一个抽空了经济过程客观存在的复杂的经济联系的纯粹理论结构。恰恰相反,在《资本论》中,无论在形成抽象范畴上或是形成篇章内容与体系结构上,均是采用适应现实经济结构的恰当的抽象。这也表明,把科学抽象理解为脱离实际的意志自由或为所欲为地由头脑构造出内容空洞的虚假的范畴是完全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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