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0—1660年是英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时期,革命造成巨大的社会变化,但这些变化都没有持久。革命没有留下永久性的遗产,这是英国革命的特别之处。
根据议会法令,王室与王党土地被拍卖,王室土地售价达200万英镑,700户王党土地被没收,售价达125万英镑,另外,出售教会土地近200万英镑。从理论上说,这是宗教改革以来最大的一次土地交易,理应造成深刻的社会变动,但王党却可以赎回自己的土地,根据其“罪过”的大小,交纳其土地售价十分之一至一半的罚金,就可以使土地物归原主。到1660年,许多王党都已赎回自己的土地,而往往是由其亲友或代理人为其赎回的,由此,革命并没有对英国原有的社会结构造成太大的冲击,土地阶级的经济基础未受到破坏。实际上,革命中两个阵营的人在阶级成分方面的差异并不大,双方的主导力量都是土地阶级。为使王党有能力赎回土地,议会允许他们出售其中的一部分,再赎回其余的部分,只有出售的那部分到复辟时才不能够归还原主。议会从3 000名王党那里收取赎金150万英镑,另从其地产上没收35万镑地租和红利。这对一些小地产造成重大伤害,大地产则可能因此而更加巩固了。
议会取消土地监护制,废除了监护法庭,这使大土地所有者免除一切封建义务,并且不需要对国王作任何赔偿,过去从国王那里封授来的土地变成了自由的土地,不完整的土地所有权变成了完整的土地所有权,完全的土地私有制确立了。这大概就是英国革命最持久的后果,从私有制这个角度说,革命的影响确实是深远的,但土地利益并没有受到打击,相反其力量更壮大了。
在巩固大土地利益的同时,小土地利益受到打击,1656年的议会一方面废除封建领地义务,一方面又不限制小农土地登记费,还否决了一项限制圈地的提案。无地农民希望保护其自古就有的公地和公用森林使用权(以作放牧拾柴之用),这种愿望也受到压制。1649年,大约20个无地农民在伦敦附近的圣乔治山上建立了一个土地公社,在传统的公地上进行集体耕作,他们声称土地是上帝赐予的财产,每一个人都有使用的权利。克伦威尔派军队镇压了这些人,因为他们称土地是公有财产,而这对私有制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威胁。这批共耕主义者在历史上被称为“掘地派”,其领袖兼理论阐述者是杰拉尔德·温斯坦莱。
平等派也反对圈地,但他们不认为一无所有者是“自由”人,因为无产者的劳动受别人的指使,无产者难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掘地派也同意这种说法,但他们认为正因为如此,才应该消灭雇佣劳动,所以他们才去耕种公地。不管怎么说,革命实际上是大土地利益的欢乐园,克伦威尔曾经靠约曼农(即自耕农)战胜王党(即大土地所有者),但是到下一个世纪,作为一个社会阶层,约曼农却已经消失了。
战争没有破坏农业生产,相反,政府一直在注意发展农业。在政府的鼓励下,森林被砍伐,土地被圈围,沼泽被排干,耕作面积增加了,但这些成就都是由大土地所有者完成的,因为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农业技术逐步改进,三叶草被引入,新的轮作制增加了土地利用率,购买力增加了,原因是政府开支增加和工资上涨。革命时期穷人的生活水平普遍有所提高,从而刺激了食品需求量。农业生产出现飞跃,英国不再是粮食进口国,相反开始出口。低价的食品造成低价的劳动力,从而使北部和西部的经济也得到发展。东南部的军事胜利反而造成西北部的经济繁荣,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战争促进了交通的发展,在1628—1683年间,近海船运扩大三倍;议会则在1654年下令召集民工修理道路。战争中,信件来往成倍增加,邮政成为全国性的企业,客运驿车开始定点定时运作。战争还造成人员的巨大流动,因为要征募士兵和安置退伍军人,学徒制受到巨大的冲击,农业工人走出自己的村庄,北方的士兵在南方作战,南方的士兵也在北方作战。战争把英国更紧密地结合成一个国家,士兵进驻平民房舍,更使各阶层人民彼此接触,激发了思想的碰撞,战争还促进了工业发展,由于打破了国王的特许权,以及大批量的军备订货,制造业受到很大的刺激,金属、火药、造船、织布、皮革、采矿等工业都得到极大发展,从而为下一个世纪的飞跃做好了铺垫。这些都可说是革命的正面效应;然而,革命时期有10万人死于战争,大量生命财产被毁。不过多数英国人对事态发展并不感兴趣,战争对他们没有影响,他们也不关心革命。有一个故事说在马斯顿大战前,人们叫一个农夫躲开,免受战祸之殃。这个农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怎么,有两人要干仗?”
克伦威尔时期英国海外扩张加剧进行,远洋商业利益成了政府追逐的目标,在英国历史上,政府第一次把对外贸易作为一个国家的事业来追求,在其中发挥主导作用。内战尚在进行时,由于双方正忙于战争,因此议会的政策是稳住殖民地,给他们许多优惠政策,使他们不向王党靠拢。内战结束后,议会改变策略,加强对殖民地的控制,使其成为英国的原料供应地。为此,议会要保证英国对殖民地的贸易垄断地位,不让它受到外国的侵害。
当时英国在海外的主要竞争对手是荷兰,西班牙的国力已经衰退,法国忙于大陆战争,无暇顾及海上。荷兰则控制了远洋贸易,素有“海上马车夫”之称,英国的殖民地贸易受到荷兰威胁,而荷兰对英国革命又持敌对态度,1651年,英国议会颁布一项《航海条例》,其矛头直指荷兰。该法案规定:凡进入英国或各殖民地港口的商船,必须是英国或该殖民地所有,其船员又只能是该船所属地的臣民;欧洲商船可以进入英国港口,但只能携带本国商品,配备本国船员。这是一项典型的重商主义立法,标志着英国殖民活动进入重商主义阶段。《航海条例》使英荷之战不可避免,1652年战争爆发,两年打了7场海战。起初荷兰舰队占优势,但1653年英国扭转战局,1654年双方议和。这次战争基本上是以平局结束,但战争的后果却对英国有利。英国在战争中捕获了1 700条荷兰商船,从而大大地扩充了英国的船队。战后英国从葡萄牙手里得到好处,取得它原先给荷兰的海上贸易优惠,英国开始向葡萄牙帝国渗透,其势力进入东印度群岛、巴西、非洲西海岸等地。英国还与瑞典签协议,获得了与荷兰一样进出波罗的海的权利。克伦威尔并制订了“西进”计划,旨在向加勒比海进军。1655年,西班牙殖民地牙买加落入英国之手,从此以后,它就是英帝国在加勒比海地区的支柱。(www.xing528.com)
1651—1660年间,英国海军增加了200艘军舰;从1649年起,英国海军开始在海上正常巡逻,其范围扩及地中海与波罗的海。革命时期英国夺取的殖民地包括牙买加、圣赫勒拿、苏里南、敦克尔刻、新斯科舍、新不伦瑞克等,其中除欧洲大陆的敦克尔刻外,其他地方都成了英国的永久殖民地。
虽说在经济发展和海外扩张方面革命表现出承前启后的特点,但在宗教和思想方面却表现了强烈的突发性,显现一种历史的中断。
革命过程中宗教发挥了太大的作用,各方面都把自己的信仰看作神圣不可侵犯,信仰问题不可妥协,这当然与当时的欧洲大陆大背景有密切关系,因为整个欧洲都卷入一场宗教大战中,战争双方都扛着宗教大旗。英国清教挟欧洲宗教改革之势,要求对国教作进一步清洗,这就为革命提供了意识形态支柱。清教徒确信自己是上帝的选民,上帝把真理放在自己手中,斗争是在善与恶之间进行的,这个斗争必须进行到底。正因为有这样的信念,议会军才义无反顾,一往无前,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战争的胜利更坚定了革命的信念,即他们是上帝所选定的人。但这种信念却又是双刃的,因为随着革命阵营的分裂,革命内部出现分歧,斗争中失利的一方如平等派、各种分离小教派等开始发问:真理是否真的掌握在获胜者手里?到革命后期,这种疑惑越来越扩散,对革命本身的怀疑也就越来越强烈了。到最后,怀疑取代了信念,战斗的清教主义终于丢下武器,退缩到深刻的思想反省中去了,政治上的复辟于是就出现了。清教主义变成复辟后的不服从国教派,英国历史回到了它正常的轨道上去。
清教中长老派是一个大教派,但它在英格兰力量不足,缺乏社会基础,其思想根源是欧洲的加尔文主义,而社会根基则主要在苏格兰。从宗教上说,长老派和独立派最大的分歧是教会的组织形式,长老派主张建立全国的统一教派,由选举的“长老”们统一治理,独立派不绝然反对全国性联系,但强调各地区教团独立的原则,组织核心也以地方为基础。各独立教派教义上的分歧非常之大,从温文尔雅的浸礼派、教友派,到一心求真的求正派、千年至福派,再到具有暴力倾向的和反道德倾向的震颤派等,不一而足。军队中充满各种各样的独立派教徒,这使独立教派形成一个共同的特点,即他们都主张宗教宽容,既反对国教的强制信仰,又反对长老派的趋同企图。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长老派后来坚守议会阵地,以“议会自由”的捍卫者自居;独立派却建立起军人政权,用刺刀强制实行政治统一。
宗教与政治不可分正是英国革命的特点,政治与宗教的结合,使政治斗争不可调和。实际上,在议会中,长老派和独立派经常在宗教观点上彼此交叉,但在政治态度上却相当分明:“长老派”指的是温和主义者,常带有政治保守主义的倾向;“独立派”则坚决不妥协,是民主理念的坚强战士,虽说在现实政治斗争中他们选择了暴力强制。真正的民主主义者是平等派,他们在普特尼会议上提出成年男子普选权,要求建立共和国。平等教派中许多人属于追求天国理想的小教派,如千年至福派(也称第五王国派),他们对于人世间的不平等深恶痛绝,深信天主将派救世主再现人间。他们相信眼下的革命将荡尽人世邪恶,消灭人间的“罪王”,为天上的“圣王”降临人世扫清道路,他们正是抱着这样的理想投入战争的,而最终当革命失败时,理想的破灭就继之而起。
平等是普通革命战士追求的政治理想,在普特尼会议上,平等的理想得到高度表达。但事态的发展表明英国的历史还不具备平等的条件,而且革命也不是实现平等的手段。他们的政治理想和宗教理想同时破灭了,但他们的精神却留传给后世,在18世纪开始的人民改革斗争中开花结果。这时,人民斗争放弃了革命的手段,最终却完成了革命的未竟之业。
革命失败后,有两个人用文学的手段表达了革命的失望,他们的作品成为革命遗留下的最伟大的文学遗产,约翰·密尔顿曾担任过克伦威尔的拉丁文秘书,他在《得乐园》、《失乐园》和《力士参孙》中表达了革命在胜利时的喜悦、在失败时的悲哀。他还向全能的上帝发出诘问:为什么让上帝的事业受到劫难?密尔顿在创作这几部长诗时早已经失明,创作本身就体现了革命的坚强意志。约翰·班扬曾是一名革命军战士,后来又成为浸礼派牧师。复辟后,他因宗教信仰被关押12年,在狱中写下了《天路历程》。这是一部寓言体长诗,诗中表现了革命失败后革命者经受的痛苦的思想磨难和精神反思。
革命还造就了一部伟大的政治学著作,即托马斯·霍布斯的《利维坦》。尽管霍布斯在大部分时间中流亡国外,但他对英国的事态仍十分关注。英国革命使他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当等级社会被革命冲垮,平等的个人相互冲突时,如何才能维护社会秩序的安宁?他认为,只有建立强大的专制政府才能做到这一点,而军政府恰恰符合这一要求。他因此在1651年回到英国,支持克伦威尔的军事专制。另一位政治学家在当时提出了一个惊人的论断,詹姆斯·哈林顿在《大洋国》中提出:内战的原因是财产发生了转移,从贵族手里转移到“人民”手中了。因此无论内战的结局如何,权力最终一定要转移到“人民”手中(当然“人民”仅指有产者)。哈林顿其实提出一个被许多后来者一再重复的观点,即政治权力是由财产权利决定的。哈林顿的思想后来延伸到亚当·斯密和马克思,他不可不说是一位前瞻性的思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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