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把民族学、人类学和社会学的学识融为一体的费孝通先生在其著名的讲稿——《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的结尾处，怀着瞻望中华民族前途的特别期待谈到：“在现代化的过程中，通过发挥各民族团结互助的精神达到共同繁荣的目的，继续在多元一体的格局中发展到更高的层次。在这层次里，用个比喻来说，中华民族将是一个百花争艳的大园圃。我愿意用这个前景鼓励自己和结束这篇论文。”20多年过去了，中国在现代化过程中克服种种艰难险阻，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近代以降备受西方贬斥的中华文明吐故纳新，巍然屹立于世界的东方。
如果说费先生的瞻望代表的是居庙堂之高的知识精英的民族想象的话，那么，先后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的两首主旋律歌曲则带有更多的国家知识“大众化”和“民俗化”的痕迹。先流行起来的是高守信作词、俞礼纯作曲的《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歌中唱到：“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朵朵哟那个开在吔阳光下。党把雨露洒下来哎，万紫千红放光华啰，就像是连根的树开出并蒂花，开出并蒂花啰哎。同为祖国增春光啰哎，装点江山美如画啰哎，哎啰哩哎哎啰哩哎，哎啰哩哎哎啰哩哎，装点江山美如画啰。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朵朵哟那个花开吔迎朝霞。党把幸福来播种哎，各族人民亲如一家啰，就像是长青的树岁岁发青芽，岁岁发青芽啰哎。迎来祖国春长在啰哎，团结歌声传天涯啰哎，哎啰哩哎哎啰哩哎，哎啰哩哎哎啰哩哎，团结歌声传天下涯啰哎，迎来祖国春长在哎，团结歌声传天涯啰，迎来祖国春长在哎，团结歌声传天涯啰。”
更为流行的是由乔羽作词、徐沛东作曲、宋祖英演唱的《爱我中华》，它是为1991年召开的第四届中国少数民族运动会创作的会歌。歌中唱到：“爱我中华!爱我中华!噻啰噻啰噻啰噻啰噻啰噻啰噻啰噻啰，嘿!五十六个星座五十六枝花，五十六族兄弟姐妹是一家，五十六种语言汇成一句话——爱我中华，爱我中华，爱我中华!嘿啰嗨啰嗨，嘿啰嗨啰嗨，嘿啰嗨啰嘿啰嗨啰，爱我中华!爱我中华，健儿奋起的步伐，爱我中华，建设我们的国家，爱我中华，中华雄姿英发，爱我中华，五十六族兄弟姐妹五十六种语言汇成一句话——爱我中华!”
从以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五十六民族五十六朵花”已经成为中国人构筑的从民族角度认识国家内部人群构成的经典意象，这相当符合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的现实国情，而“中华”(无论其作为民族还是国家)则由于“各族人民亲如一家”而被构建成“五十六族兄弟姐妹”共同热爱和建设的家园。进而言之，我们可以把费孝通，这位被看作是“20世纪华人中最伟大的社会科学家”的深刻洞见——“中华民族将是一个百花争艳的大园圃”和已然大众化的民族认知——“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有机结合起来，升华出民族构建(nation-building)的中国模式——花园模式。(www.xing528.com)
当下的时代是一个“全球化”的时代，这是认识和理解当代中国最重要的社会政治背景。当被问及如何看待日益“全球化”的世界时，美国霍普金斯政治理论学派的新秀人物唐木朴(Nicholas Tampio)教授谈到：“对于今日之世界而言，它正变得更像一个花园。花朵可以是不同的国家、宗教、部族、跨国公司或艺术活动等等。我们每个人都会浸润与沉醉于某些花朵中。我们的目标应当是努力培植我们自己的花朵，并与他人一道合作保卫整个花园的健康与繁荣。这也许会涉及制定环保方面的协议以保护水源和土壤，也许是推动经济上的公平正义，促使全球民众都能享受其成果。花园模式的政治是很艰难的，但它允许人们尊重人性，同时在有关公共利益的问题上彼此相互合作。”
目前的民族研究中，有不少学者以理性主义的口吻重谈“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过时论调。笔者在多年的田野调查和琐屑的日常生活中不断观察到，无论是边疆还是内地的普通民众，虽然不像身患“国族构建焦虑症”的政治和文化精英那样把“中华民族”时时挂在嘴上写到笔下，但他们作为“中国人”的国民自尊和国家认同均十分浓烈且厚重。“(我们)中国人……”，无论是基于五千年文明史的文化自信的表达，还是恨铁不成钢式的自我批评的话语，都是普通民众在民俗实践层面为“国族构建焦虑症”患者树立起的一面社会检验和文化治疗的镜子。
(载《中国民族报》，2014年5月9日第5版，发表时有改动，此处为原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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