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阶段的文言文,文本都比较短小,结构却不一定是简单的。《伯牙鼓琴》的文本结构,我们已经用下图做了表示。
一开始,读“伯牙鼓琴,锺子期听之”的时候,我们会有期待,而且这个期待是在逐渐上升的。“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锺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锺子期听出来了,听懂了。我们的期待会继续上升。一方面,原来的期待已经被满足了,我们感到欣喜;另一方面,新的期待马上产生:伯牙继续鼓琴,锺子期还能听懂吗?果然,“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锺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锺子期又听出来了,又听懂了。于是,我们的期待又一次得到了满足。但是,我们没有就此罢手,因为我们还有期待:是不是伯牙所念,锺子期必得之呢?结果,真的如此。这个时候,我们的体验达到一个顶点;其实,故事中伯牙的体验,同样达到一个顶点;锺子期呢,也同样达到了一个顶点。
这个顶点,就是马斯洛所讲的,人在自我实现的时候会有一种高峰体验。我觉得伯牙也好,锺子期也好,包括读者也好,到这个点上的时候都会有一种高峰体验。从起点到顶点,期待被一次又一次地满足,体验的峰值一次又一次地提升,就像爬坡一样,越来越高,一直爬到顶点。这是故事前半部分的结构。
但是,故事没有沿着这条上升的斜线继续往上走。突然之间,锺子期死,中间没有任何过渡和铺垫,没有任何交代,没有任何解释,直接就告诉你:“锺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一个身死,一个心死,刚刚还是好好的两个人,处在高峰体验的两个人,突然都死了。就像断崖一样,突然就由顶点笔直下坠,跌入万丈深渊。这是故事后半部分的结构。
那么,把两个部分整合起来,这是一种什么结构呢?这就是一种突转式的结构。
突转式结构,就是事情在发展到高潮的时候,突然之间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结束,没有铺垫,没有过渡,最终结局是一个180度的大转向。那么,《伯牙鼓琴》为什么要选择突转式结构来叙事呢?这种结构对知音文化的表达起着怎样的作用呢?
第一,突然的转变,折射着知音的偶然性。中国人有句老话,“知音可遇不可求”,知音是求不到的。 “求”具有规律性、必然性,但是“遇”就意味着偶然性、不可控性。锺子期出现了就出现了,不是求来的;锺子期消失了就消失了,而且是永远消失了,这也不是求来的(相反意义上的求)。总之,遇或不遇,都具有极大的偶然性。突转式的结构,正是对这种偶然性的主动回应。
第二,反常的结局,突显着知音的稀缺性。一个鼓,一个听;一个鼓什么,一个听什么;一个鼓中寓志,一个听中悟志。这样的精神交往,妙不可言,幸福无比。但最后的结局,是一个身死,一个心死。反差大到任何人都无法接受,这真的是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啊!有些孩子会觉得伯牙的这个行为不可理喻,认为伯牙可以用各种方式寄托自己的哀思,缅怀曾经的岁月,不需要做得那么绝,甚至有人说他太傻太天真。当然,孩子的理解是基于孩子现在的生活体验、阅读经验和文化感验,他们的解读不能说是不可理喻。但是,作为老师,作为语文老师,作为传承优秀文化的语文老师,这样理解就有辱使命了。知音的偶然性,必然导致知音的稀缺性,所谓“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反常的结局,无论是锺子期的身死,还是伯牙的心死,都在凸显知音极为稀缺这个特点。一旦理解了这一点,也就理解了结构的这一反常性。
第三,强烈的冲突,寄寓着知音的高贵性。从表面上看,知音相遇,不就是你鼓琴,我听琴吗?难道还有什么实惠吗?是发大财吗?没有啊。是升大官吗?没有啊。是得大名吗?也没有啊。财、权、名,一个都没有,毫无实惠可言。但为什么最终的结果,一个死了,一个终身不复鼓琴呢?前后之间的冲突显然是非常尖锐、非常强烈的。那是因为,知音的价值不在功利层面,而在心灵层面;不在物质层面,而在精神层面。如果心灵、精神也有层次的话,那么,知音所蕴含的精神意义和价值,应该处在最高境界。这种突转结构所产生的强烈的冲突效果,不正是对知音精神价值的高贵性所做的某种呼应吗?(www.xing528.com)
这就是《伯牙鼓琴》这个文本的突转结构所传递、所彰显的作用和意义。所以我一再强调,千万不要把结构当作一种纯粹的形式,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似的。其实,这样的结构才会带来这样的表达效果,所有的结构都具有特定的功能。可见,文本形式的确是更高级的文本内容。
我们今天要讲的是“文化自觉”这个文本解读策略。什么是文化自觉?为什么要谈文化自觉?在文本解读过程中,如何彰显文化自觉?
“文化自觉”这个概念最早是由费孝通先生提出来的。1997年,在北京大学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所开办的第二届社会文化人类学高级研讨班上,费孝通先生首次提出了文化自觉这一概念。费孝通先生提出这个概念是有背景的,这个背景就是世界的全球化。全球化,一方面推动了经济的持续发展,促进了科技的快速进步;另一方面,以欧美文化为核心价值的主流文化,也迅速在全球范围内传播,导致世界上其他民族固有文化、本土文化、传统文化的隐退和消亡。所以,一旦丧失了文化自觉,全球化就极有可能变成全盘西化。说得严重一点,这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亡国亡种。
费孝通先生正是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提出了“文化自觉”这一重要认识。他在《全球化与文化自觉》文集中这样说道:“所谓文化自觉,它指生活在一定文化历史圈子里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对其发展历程和未来有充分的认识。换言之,是文化的自我觉醒,自我反省,自我创建。”最后一句话,有三个关键词。第一个,文化的自我觉醒。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能主动意识到,这是我们的文化,不是人家的文化。第二个,文化的自我反省。我们文化的优势在哪里?缺陷是什么?是怎么来的?又会怎么发展?第三个,文化的自我创建。文化自觉不仅是一个认识的问题,更是一个实践的问题。文化文化,不能化怎么能称之为文化呢?化,就要继承它;化,就要弘扬它;化,就要创造它,这就是自我创建。通过自我创建,让自己的文化变得越来越真、越来越善、越来越美。
费孝通先生还把“文化自觉”概括成四句话。第一句, “各美其美”。第一个“美”是动词,就是欣赏、悦纳,后面这个“美”指的是自己的文化。你欣赏、认同你的文化,我欣赏、认同我的文化。第二句,“美人之美”。第一个“美”也是动词,就是尊重、理解,第二个“美”是指各自的文化。我尊重、理解你的文化,你尊重、理解我的文化。第三句,“美美与共”。这里的两个“美”,指的是不同的文化。各种不同的文化和谐共生,和而不同。第四句,“天下大同”。这是千百年来我们中国人为之不懈奋斗的理想和信念,也可以说,是中国传统优秀文化对全球化内涵的最早赋予。其实,美美与共,就是天下大同。
现在,我们从文化自觉的角度切入,重新解读《伯牙鼓琴》。我认为,学习《伯牙鼓琴》,不应只是满足于知道这个故事。伯牙干什么,锺子期干什么,开始怎么样,后来突然怎么样。只知道这个故事本身,是远远不够的。这个文本是以文言文的方式呈现的,感受文言文的语感,了解文言文中一些特殊的字法句法,掌握文言文的一些知识技能,也还是不够的。
小学生学文言文,不在实用,而在文化。小学的文言文教学,应该致力于文化的自我觉醒、自我反省、自我创建。一句话,为了文化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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