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郭老书法艺术发展的轨迹
20世纪二十年代,郭沫若在《我的幼年》的前言中写下了两句话:“我写的只是这样的社会生出了这样的一个人, 或者也可以说有过这样的人生在这样的时代。”以此来诠释郭老的人生实在是非常恰切的。[2] 因为他不是一个孤立存在的个体,是在一种政治文化体制框架内文人知识分子的一个代表人物。他所演绎的社会角色并不仅仅是个人的选择, 更多的是时代对于他的选择, 是历史对于一个社会群体必然的选择。在书法艺术方面,郭老成就璀璨,在现代书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在书法艺术上的探索与实践历时 70 余年,其书体既重师承,又多创新,展现了大胆的创造精神和鲜活的时代特色,被世人誉为“郭体”。
1.青少年时代的郭沫若书作
郭老夫人于立群介绍说,“沫若同志早年学习颜字,能悬腕作大书。”[3]
郭老小时候学习写字,同当时绝大多数学童一样,从学写正楷大字开始,练习最多的是颜真卿楷书字帖。在小学阶段,少年郭沫若就应父老乡亲的要求,每逢过年必写春联,得到广泛赞赏。据郭老自己回忆,他大哥存有几本苏东坡的字帖,并写得一手苏字,而且大哥性格浪漫,这些客观环境,对少年郭沫若的书法启蒙和后来的书体形成都有着重要影响。
著名书画家黄苗子先生在1982年《书法》杂志第五期《浅谈郭沫若同志的书法》一文中说,大约在40年代初,重庆中苏友好协会曾举办过郭沫若创作五十周年的展览。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郭老早年的书法,即郭老十几岁时在学校的作文本以及二十岁时的自书诗册,至今印象很深。他说,郭老早年的书法是写严整刚劲颜真卿一路的,小楷写得十分匀称,说明郭老在少年时代的书法就打下了扎实的基本功。
青年郭沫若
郭沫若书 “百家争鸣”
1921年6月郭老与成仿吾、郁达夫等留日同学在东京成立创造社。同时郭老诗集《女神》出版,他为自己的诗集题写了书名,这是最早见到的郭老的书法出现在印刷品上。
1927~1928年间,郭老以书法作品赠送友人开始出现。如书赠李一氓同志的对联“民生正涂炭,治国羡劳农”。这是一幅风格鲜明的字,这幅作品比题写的诗集书名,看上去要老到多了。
郭沫若手书《民生治国》
郭沫若年轻时期就受(宋)苏东坡书法的影响很深,他认为“《灵飞经》、董其昌还可以忍耐,但总是一种正工正楷的书法,令人感觉非常拘束。一旦和苏字接触起来,那种浪漫的精神和从工笔画移眼到南画一样了”。苏字的“不用中锋,连真带草”的简捷写法特别符合当时社会变革的潮流,郭沫若从中得到很大的启发,深受其影响。1927~1928年间所写的《民生治国》五言联已基本形成碑派特征:厚重生涩,苍劲挺拔,舒展开阔,自然大气。书之内容与书之形式的高度统一,表现了一个革命者的雄强气概。
李一氓指出:在政治上,郭沫若在一定时期,在某个问题上犯错误,差不多都是拥护共产党犯的。他第一个明确表示:不要把郭沫若单单看做是文学家,他同时是一位政治家。为了保护自己,历史上常有“自污”的政治家。郭沫若对毛主席是真诚拥护的,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他绝不可能在“文革”中同毛主席唱反调。李一氓认为郭沫若是个马克思主义者,最推崇他对中国古代史的研究,虽然也有某些失误(例如《李白和杜甫》,“有些问题就没有用历史唯物主义去进行分析”),但应当全面看待。李一氓的这个发言既没有为尊者讳,又较为实事求是地维护了郭沫若的主要方面,也算是献给故友的一瓣心香吧。
郭沫若著 《殷契青铜器铭文研究》
《殷契青铜器铭文研究》初版于1930年,大东书局1937年出版,为郭沫若早年所著金文研究的著作。
2.中年时代的郭沫若书法
郭老夫人于立群说,“沫若同志中年研究甲骨文与金文,用功颇深。秦汉而后,历代书法,几乎无所不观。故其用笔不拘一格,唯能运用中锋,似为其特点。”[4]
20世纪30年代,郭老的考古学著作,尤其是甲骨文,金文著作,相继有十多部影印出版。在我国书法史上有开创之功。
中国的汉字,远在三千多年前的商代,从成熟的形体兼备的甲骨文、金文开始,就对书写有美的要求。甲骨文出土于20世纪初期,1931年郭老的研究成果《甲骨文字研究》《殷周青铜器铭文研究》影印出版。1932~1937年,郭老对古文字及书法的研究成果又有九部相继影印出版,即《卜辞通纂》《殷契粹编》《两周金文辞大系》《金文丛考》《金文余释之余》《古代铭刻汇考》《古代铭刻汇考续编》《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和《金文丛考》扉页题词《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这些研究成果由于古体字甚多,铅字排印困难,故多手写,许多手写本都是郭老用小楷书写,一丝不苟。这些成果的封面也多是郭老用金文题写书名(见前图《殷契青铜器铭文研究》)。无疑,这些都是郭老研究甲骨文、金文的传世之作,也是郭老早期书法艺术的传世之作。
郭沫若撰《金文丛考》1932年日本影印本
郭沫若《为木安先生题》
榜书《百舸争流》
1937年,郭老在《殷契粹编》自序中,就指出甲骨文为一代书法,原文略称:“存世契文,实一代法书,而书之、契之者,乃殷世之钟、王、颜、柳也。”由于郭老提出钟、王、颜、柳之说,人们多把甲骨文属期的书体分为不同的几组,以此评判书法的风格类型、书体特征。这是学术界遵照郭老研究甲骨文书体,对甲骨文分期、断代提出的标准,为大家所公认。
1932年6月,郭老在东京撰《金文丛考》成书,为答复朋友担心“玩物丧志”的好意,警示自己不要被琐事缠身而偏离“预定目标”,特在扉页背面用金文题写了四言古诗八句(见下图):
大夫去楚,香草美人。
公子囚秦,说难孤愤。(www.xing528.com)
我遘其厄,愧无其文。
爰将金玉,自励坚贞。
此诗书法严正,是郭老用金文书写作品的代表之作。1952年10月,郭老在重印《金文丛考》时说,当时写此诗句心里是相当感伤的。
《金文丛考》扉页题词
为于立群书写的小楷《诗品二十四则》(局部)
1940年,48岁的郭沫若为于立群书写的小楷《诗品二十四则》,用笔由方变圆,很有苏轼和米芾那种北宋风格,虽是楷书,笔调却十分豪纵自由,略带点行书的味道。可见,郭老在中年时代,书法又是一变。到了晚年,郭老就很少写这种小楷了。
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郭老深刻地意识到书法创作必须走出书斋和少数雅客把玩的圈子,书法要为人民大众服务,为社会实践服务。这期间郭老为抗战和解放战争的宣传,为义卖筹款的需要,写了大量的行书作品。这些书作,从字的结体、章法、笔法等各方面都有了崭新的变化,格局大方,洒脱自然,充满着自信和昂扬的阳刚之气。体现出当时时代的需要,也是郭老自身的强烈愿望。如郭老一九四三年书赠啸冲同志的一幅书作(右图)。
郁风、黄苗子画 《郭沫若》
《书赠啸冲同志》
3.新中国成立至1976年“文化大革命”结束时段的郭老书法
新中国成立的1949年,郭老已年过半百接近六旬。他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广大人民群众所取得的历史性胜利和人民群众掀起建设社会主义的新高潮,由衷地感到欢欣鼓舞。他饱满的政治热情和青春浪漫的品格,充实着他的书法,使之更加精神饱满,意气风发,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郭老在繁忙的国事之余,创作了大量的书法作品,其数量之多,影响之广,少有出其右者。这一时期的作品,把早期的楷书、甲骨文、金文和碑学功底融为一体,达到炉火纯青,最终走向成熟,显示出激情洋溢、涤满乾坤的浪漫风采。直到“文化大革命”初期,形成了一度风靡全国的郭沫若书法热潮,自然而然地被书法界和广大书法爱好者拥戴为“郭体”。我就是那个年代在山东大学读书时,由成仿吾校长推荐跟郭老学习书法的。当时山东大学校园内,学习书法者分为两大流派,一派是郭沫若书体,另一派是沈尹默书体。这些书法的施展余地就是在“文革”中写大字报,写大字报造就了一批书法爱好者。
郭老60年代还偶作榜书。据史树青先生在《20世纪书法经典·郭沫若卷》所作序介绍,1962年,郭老视察中国历史博物馆,既题写了馆名,又书写了大幅毛泽东的《满江红》词,铺纸于地,拓笔蘸墨,脱鞋行于纸上书写,字大逾尺,一气呵成,原迹曾长期在大厅陈列,受到观众的高度评价。
《郭沫若书 对联》
《郭沫若为蒲松龄故居写的对联》
这个时期,郭老对书法教育十分关心,曾有重要论述。1962年他应《人民教育》杂志的请求,在此刊物题词:
培养中小学生写好字,不一定成为书法家,总要把字写得合乎规范,比较端正、干净、容易认。这样养成习惯有好处,能够使人细心,容易集中意志,善于体贴人。草草了事,粗枝大叶,独行专断,是容易误事的。练习写字可以逐渐免除一些毛病,但要成为书家,那是另有一套专门的练习步骤的,不必作为中小学生的普遍要求。
郭老这些教导,现在读来,对中小学生学习书法仍有指导意义和针对性。今天电脑普及,学生写字功能退化,写字更应加倍练习。
还要提及的是,郭老在年逾古稀之时,对书法史的研究仍孜孜不倦。在《兰亭序》的讨论中,郭老认为,由于南京王谢墓志的出土,否定了王羲之所书《兰亭序》的可能性(见上一讲的链接),1977年为《书法》杂志题写的书名指出,今所见《兰亭序》无晋人书法风度。这种见解是在比较鉴定学的基础上得出的,是郭老对书法史研究的一大卓见。至于当时学术界提出了不同看法,完全是正常现象,讨论的文章均载入《兰亭序篇章》中。学术研究,百家争鸣,使《兰亭序》的讨论进入一个新阶段。
郭沫若诗并书(卷轴)
4.1976年以后,郭老晚年的书法
1976年,郭老生死与共的战友、朋友、领导周恩来、朱德、毛泽东几位国家领导人相继逝世,这沉重的打击对84岁高龄的郭老是致命的,其悲感伤情是不言而喻的。同年我党一举胜利粉碎祸国殃民的“四人帮”,这又是一大惊喜,一大快事。此时,他老人家怀着悲喜交加的心情,书写了《水调歌头·粉碎“四人帮”》,一时间,郭老这篇脍炙人口的诗篇唱遍全国,这幅书法作品在《书法》杂志上公开发表。显然,与郭老以前的书法作品比较而言,这幅显得老辣、凝重、入木三分,而没有往年那种爽劲洒脱的浪漫风采。
郭老暮年给《书法》杂志题写的书名,还有1977年春书写的诗“闲钓茶溪水,临风诵我诗。钓竿含了去,不识是何鱼。”也都能看出明显地收敛、凝重,耐人寻味。
为《书法》杂志题名
郭沫若词并书 《水调歌头·粉碎“四人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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