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期作品是毛泽东的书法艺术发展到最高水平的时期,这一时期的遗墨以行草为主,时间在1960年以后,作品即在“艰苦朴素”之后,可以从1961年9月,毛泽东为宁夏同志嘱书《清平乐·六盘山》开始。
此期书法艺术的特点是:
一是行草取大草或称狂草的气势,故不少人误认为毛泽东此期的行草为草书或狂草;
一是行草取小草的气势,这是此期中其成就的两个高度。
笔者认为,后者是更高一层的成就。如果说此期的作品从《清平乐·六盘山》墨迹开始了行草取狂草的气势,到《忆秦娥·娄山关》墨迹,则发展到了此种书体最高水平,成为中国书法历史上最高成就的行草取狂草气势的作品。从手书《清平乐·六盘山》到《忆秦娥·娄山关》中间尚有《七律·长征》(1962年),《满江红·和郭沫若》(1963年)(上图),也就是说,手书《忆秦娥·娄山关》当在1963年之后,那么可以把《西江月·井冈山》墨迹,看做是行草取小草气势的第一篇尝试(后图),而到《沁园春·长沙》墨迹,则达到了毛泽东书法艺术的最高成就,也是中国书法历史行草书法艺术的最高成就。
把墨迹《忆秦娥·娄山关》看做是毛泽东书法艺术发展中的第三座丰碑,墨迹《沁园春·长沙》则是第四座丰碑(设专题在后面叙述),都是炉火纯青,随意挥就,自然而成,天衣无缝,耀古烁今,前无古人的神品。
毛泽东第四期的书法作品中,最高的成就表现在他的诗词手迹上,而不是信札、题词,或手抄古诗词。这也许是因为诗情、书意互相交融、相互辉映的结果。毛泽东在书写他自己的诗词时,会引起往事的记忆,激发起不同的情感,心手相应,笔到意到。此期的手抄诗词书法作品,都达到了书法艺术的很高境界,如果我们借用姚鼎《惜抱轩集》卷四中《海愚诗钞序》的话,把其中的“文”字改为“书”字,则是对毛泽东此期书法艺术作品很好的评述了:
其得于阳与刚之美矣,则其书(文)如霆,如电,如长风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决大川,如奔骐骥;其光也,如杲日,如火,如金镠铁;其于人也,如凭高视运,如君而朝万众,如鼓万勇士而战之;其得于阴与柔之美者,则其书(文)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涧,如沦,如漾,如珠玉之辉,如鸿鹄之鸣而入寥廓;其于人也,漻呼其如瑾,邈乎其如思,乎其如喜,愀乎其如悲……
姚氏所论阳刚之美和阴柔之美,均反映在毛主席书法作品之中,即表现出了“形”“神”“意”的刚柔共济。
有的书论者把毛泽东行草作品,甚或行楷墨迹,认为是“狂草”,我们不同意这种看法。因为草体有草书的规范,书体应以字体的形质来区分,而不以笔墨的气势来区分。例如,楷书的形质,一笔不少,也没有应用草书的符号,笔画虽然长枪大戟,任意恣肆,但仍不是草书,更不是狂草。正如康有为所描述的:“望之如狂草,不辨一字,细心求之,则真行相参耳,以其真行连缀成册,而人望为狂草……”(《广艺舟双楫》)。关于什么是行书,什么是行楷、行草,什么是草书、狂草,我们将在中国书法艺术综述中论述,此作为雏议。
毛泽东手书《西江月·井冈山》
在毛泽东此期的作品中,我们把《沁园春·长沙》墨迹放在了《忆秦娥·娄山关》之后,我们推断,不仅《沁园春·长沙》书写在《忆秦娥·娄山关》墨迹之后,从书法风格上来看,《西江月·井冈山》也书写在《忆秦娥·娄山关》之后,这两种书法风格,即行草取狂草气势的《忆秦娥·娄山关》及行草取小草气势的《沁园春·长沙》,哪一种书体写得更高一些,确实让人费些思索。因为古代的书论家,无论对何种书体或书体气势的评说,都离不开以刚为主,还是以柔为主的审美观念。
(唐)张怀瓘《书议》中也认为:“风神骨气者居上,妍美功用者居下。”
(清)笪重光《画筌》中论说:“气势雄遒,方号大家,神润悠闲,斯称逸品。”
(清)王昱《东庄论画》中也强调:“大气磅礴,超凡入化,神生画外,为上乘。”
(清)包世臣《艺舟双楫》也称:“合观诸论,则古人盖未有不尚峻劲者矣。”
以上诸家的美学观点,都侧重在阳刚之美。
(唐)李世民《指意》中则强调:“用锋芒不如冲和之气。”
(元)夏文彦则称:“……气韵生动出于天成……谓之神品。”
(明)项穆《书法雅言》也唱出:“会于中和,斯为美善”。
毛泽东手书《清平乐·六盘山》
范温《潜溪诗眼》:“行于简易闲澹之中,而有深远无穷之味。”
苏轼《书黄子思诗集后》:“萧散简远,妙在笔墨之外。”
赵孟頫《论书》中亦称:“法度端严中萧散为胜耳。”以上诸家所论的实质是侧重阴柔之美,在书法艺术的表现上则为刚柔相济,外柔内刚。
毛泽东也曾说过:“唯至柔者至刚。”
从以上所引用的书家论述,书法艺术审美成分中,大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之感。
1.毛泽东《清平乐·六盘山》手迹
我们把《沁园春·长沙》放在毛泽东书法艺术作品中的最高位置,有一个重要的理由,便是其难。如朱和羹《临池心解》中所论述的:“小楷难,小草尤难”。“小草则顿宕纯和,行间茂密,亦复半致萧远。”朱氏没有说出小草难的原因。毛泽东所书《沁园春·长沙》,行草取小草气势,这是一种新的尝试创举。这样,行草可以明确地区分出两种派生的书体,即行草取狂草的书体,以及行草取小草气势的书体。我们也只能借用小草和狂草两种书体,来比喻毛泽东两种不同风格的行草,即以小草取势的行草《沁园春·长沙》和以狂草取势的行草《忆秦娥·娄山关》。
书写小草难的原因,是否可以这样设想,大草(或狂草)如奔骧、驰骥,骑手可任其驰骋,手虽持缰,却毋庸鞭策,便可达到奔驰的目的;书写小草则如高超的骑手,胸怀驯马的绝技,或急、或缓、或疾、或徐、或奔、或停、奋蹄高低、凌空踏地,皆须精确指挥。可使所骑骏骥踏出诗歌般地旋律,音乐般地色彩,沉着而痛快,惬意而酣畅淋漓,轻盈自然,潇散虚和,风雅流妍,挥遒不乱。
如苏轼《客台别集》中所述:“笔势峥嵘,辞守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实非平淡,绚烂之极。”东坡居士很有感触地诵道:“谁知简远高人意,一一笔端百卷书。”
毛泽东此期所手抄诗词墨迹,可均视为行草,其情感强烈,神采照人,运笔结体雄强多变,气象万千,结构向心,笔法强劲,对比强烈,节奏鲜明,激情昂扬;又具风流姿媚,雄秀和悦,抒情流美,飞动飘逸,淋漓酣畅,结体舒展。每幅作品都有爽爽生气,气势恢宏,豪放雄浑,柔中有刚,刚柔相济,用笔圆转,方中有圆,筋骨强健。线条流畅宛如钢丝,挑踢峻峭好似银钩;字体飞动,如鹰击长空,大鹏展翅;布局奇险,腾跃跌宕,字体大涨大落,如潮升潮退;用笔重按轻提粗细相间,笔墨动若激流湍瀑一泻千里,静若处子高峰峻立……此期手抄诗词,可谓件件神采照人,字字摄人心魄,诗情、书意、音韵、精神,尽随笔墨洒于纸上,为中华民族留下了宝贵的书法艺术遗产。
这首词是毛泽东1935年10月的作品,正值中国工农红军经过千山万水,来到了甘肃省的南部。在十月初突破了敌人的封锁,击退了敌人的骑兵队伍,胜利地跨过了六盘山峰与陕北红军会师,也胜利地结束了二万五千里的征途。这首词,大概也是毛泽东曾说过的,在马背上哼吟出来的(后面有介绍)。
目前能够欣赏到的毛泽东《清平乐·六盘山》手书共有五幅,但被书法界誉为经典之作的是“一九六一年九月应宁夏同志嘱书”的《清平乐·六盘山》(前图)。欣赏这幅作品可以看到,整幅作品气势磅礴,刚柔共济,字体瑰丽,参差错落有致,笔势浩畅飘逸,宛若行云流水。
毛泽东在1961年9月手书这幅作品时,可以想象,在书家的脑际天幕上,会重现二十六周年前的深秋,中央红军跨过六盘山时的情景。重温壮丽史卷,毛泽东一边书写,可能还会一边吟诵,把诗情笔意结合在一起,把诗的旋律也融于笔端,变成书法作品的旋律和节奏,并在笔下,把“旄头”改写成了“红旗”,赋予了更加简明的形象。从字体的动态变化,可以看到毛泽东在书写时的激荡心情,流落在笔下的字体,跳跃飞动,激流湍湍,秋风劲拂,红旗舒卷;又似乐章时强、时弱、时快、时慢的演奏。白居易的《琵琶行》虽不足比这幅作品的音乐感,但尚可拿来形容这幅作品的部分气势,看那大小字体的错落、跌宕,宛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毛泽东似又登在于六盘山顶,激起了澎湃的思潮,抒发博大的情怀了。
整幅作品成横卷式,竖写,从右至左古式写法,为行草书体,主导字体高耸成长方形。中锋、藏锋为主运笔,通篇气势磅礴,流畅瑰丽,圆润宏伟,筋骨深涵,刚柔共济;字体大小参差、错落,反映了书家的心潮激荡起伏,字体形质舒展,也正说明了书家挥毫时的心情舒畅、惬意。这便是书家所论:“临石侧之水,使人神清,登高万仞,自然意远……”((唐)张怀瓘《书断》)。
毛泽东手书《清平乐·六盘山》不仅所书写的诗情意远,而且笔法、结体、章法也都神清意远,轩昂之志,气吞广宇,思逸神超,宏伟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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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的字抑左升右,促右展左,是否失去了平衡呢?没有。从他的书法作品看, 他大量运用了对比照应的方法, 如粗细、轻重、截露、方圆、刚柔、润燥、高低、长短、疏密等, 使其点画字形结构成鲜明对比, 互相照应, 成为间架结构和谐统一的有机整体。因而我们品味毛泽东书法作品时, 不只是欣赏到耐人寻味的形体美, 还有一种更高意义上的平衡所造成的动态美。
此幅作品词文字体顺写,成横幅共十四行,加上落款,注语五行,成奇数共十九行,每行字多者八个,少者两个,字体大小错落,展缩跌宕。落款时的注语,用最小的字体书写:“—九六一年九月应宁夏同志嘱书”,分为两行,一行八个字,一行六个字;“清平乐”的“清”字抬高到作品最高水平线上,形成了整幅作品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落款放到最低,与作品的底线平行,更增加了整幅作品布局起落、扬抑、顿错之势,极有兴致。如果没有这样安排的注语和落款,作品的布局则会大大的逊色,如无注语和落款,作品就会显得板滞了。此幅作品行间紧密,似有一般强大的力量,把每行字体凝聚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给人一种强烈地团聚态势。
行趣生动、布白巧妙、疏密错落、应接协调、起承转合,随着诗人、书家的情感起伏,笔下的字体大小参差,错落跌宕,在作品中如大珠、小珠自然散落。行气又松动、流畅,变化万千,纵有字体奇大奇小的变化,但却又相辅相成,冲合有致,韵味协调,别有风趣。“古帖字体大小,厥有相径庭者,如老翁携幼孙行,长短参差,而情意真挚,痛痒相关”((清)包世臣《艺舟双楫》)。包氏所论,为毛泽东此幅作品作了部分的评说。
毛泽东此幅书法艺术作品,充分地表现了诗人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反映了书家旷逸神远、博大的胸怀,飘飘然有凌云九天之志,有风旋电曳之势,用笔结体自然流美,舒展处如行云流水,激荡处如瀑泄千里,顿挫处如高山凝云。用笔疾涩徐迟,点画轻重粗细,尽随书家的情意流荡而挥洒,诗人吟诵的韵律,化作成笔下的字体,龙飞凤舞;随着诗韵,阴阳顿挫起伏,字体也在笔下飞腾跌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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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希堂法帖》为清乾隆时期搜集刻印。清乾隆皇帝得到晋代书法家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王献之《中秋帖》、王珣《伯远帖》珍贵墨迹三种, 很是喜欢,将其收藏处称为“三希堂”。乾隆将这三种法帖与内府收藏的自魏晋至明代著名书法家的作品340余件, 各种题跋200余件, 汇集刻印, 而以《三希堂法帖》命名,这是我国一部书法巨制。1937年平型关大捷后,一位青年作家奔赴延安的途中, 从被日军炸毁的废墟中拾得4册名著和《石索》《三希堂法帖》各两卷,千辛万苦带到了延安。毛泽东在当时的条件下能获得《三希堂法帖》自是珍贵无比。此后, 这套《三希堂法帖》与他形影不离, 即使出国访问也要将它带上。1958年, 毛泽东请田家英向故宫博物院“借阅那里的各种草书手迹若干”中仍有《三希堂法帖》。
书家随着诗情的高低音韵,用次强的笔墨写出了“天高”二字;弱笔写成了“云淡,望断”四字,重笔写了“南飞雁”三字。在“高”字与“云”字的接应处,书家把“云”字的第一笔写进了“高”字的腹部,形成了词连,使人遐想,此云亦高接天际,随着诗词音调的低缓,“云淡”二字用笔淡而轻抹,委婉疏浚,并形成首行上重下轻,上密下疏的格局。轻笔书写的“望断”,与右侧第一行的次强音“天高”二字形成疏密、弱强的对比,也与左侧第三行的“飞”“雁”两字部分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同时与下面的“南”字也形成轻重的对抗。从音响效果看,“望断”二字处于音阶的谷底,继而以强音强笔的“南”字,把“望断”二字轻轻地托起。“南飞雁”三字字形加大,笔著加重,每个字都大约为第一行字的一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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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毛泽东学文》书中,周宏让记录了一则学书趣事。1959年当毛泽东得知国务院副总理黄炎培处有一本王羲之(拓本)真迹时, 便急切地借了过去,并说好一个月归还。那一个月里, 毛泽东一有空就展卷赏玩, 爱不释手。据他身边的卫士回忆, 常见他对着墨迹琢磨, 有时又抓起笔来对照着练, 练到兴头上, 吃饭也叫不应。真正达到废寝忘食的境界。毕竟是晋人真迹, 太过珍贵,况且古有唐太宗巧取豪夺《兰亭序》的前车之鉴, 因而借出不到一周, 黄炎培便开始打电话催问。同样觉得王羲之真迹珍贵的毛泽东十分看重这一个月的约定时间, 对于黄炎培的频频“催债”不免有些愠恼: “到一个月不还, 我失信。不到一个月催讨, 他们失信。谁失信都不好。”整整一个月到了, 毛泽东才将王羲之那本真迹用木板小心翼翼夹好, 并嘱咐卫士: “零点前必须送到。”按事先约定的一个月时间, 计时计到了“零点前”, 可见毛泽东对王羲之真迹的痴迷达到何等程度! 毛泽东毕竟是一位心胸开阔、光明磊落的无产阶级领袖,尽管他十分喜爱王羲之的真迹, 却没有让《兰亭序》的悲剧重演。
“南”字的第一横笔,藏头起始,起笔和落笔稍向上翘,中间略凹。弓背向下的笔势,这一横鳞,内蕴力强,与以下的竖笔形成了意连的接应,减免了因环绕连笔所形成的“忌圈”,继而增添了笔趣;并在此处,与上面的“断”字末笔,似触未交;“断”字又与邻行的“天”字长撇末端相触,左侧又与“飞”字的末笔相触,形成了三种不同力量的牵制,把“断”字拉了起来,造成“断却不断”的形式。(唐)孙过庭《书谱》中提出:“连而不犯”,于右任《标准草书》一文中解释:“犯即触”,孙氏和于氏所讲,是指点画在一个字体中的关系,牵丝,应尽量避免不必要的“触”,但未提及字间的相触问题,毛泽东在此篇作品中,一个“断”字就与三个方向的字相触,造成了奇异的接应效果,是有意地犯“触”,还是书家任情意的发展,心手相随,手笔相应,形成自然的犯“触”,造成特殊的效果,让读者的思波联翩,把“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开阔旷逸和紧密的布局,凝聚力感,形成鲜明对比。“断”字与三个字触而未交,真可谓险笔,如果哪怕有一处与相邻的字相交,就会破坏了气势。假设,“断”字末笔与“南”字呼应时,“南”字上部的横笔与竖笔,如不采取意联的笔法处理,也将会大刹风采。
“南”字第三和第四笔形成的连笔,在横行时,利用左肩的下垂和右肩的环屈,形成了弓背向上的形式,这样与“南”字的第一横笔,便形成了的外抱笔势,笔力惊人,“南”字右侧的竖笔细而断,意连,形成长而细的虚笔,与对侧壮而短的竖笔对比强烈,但取得了“重量”平衡。“南”半围内的,上部两点重联成一笔,并与相邻的横笔相触、融,造成了极强的“密”;只是在两点连笔的右侧尚带一短钩,与下笔顾盼,才形成了洞达之意;如一缺此小带钩,则情意全无,既失去了洞达之意,也失去了顾盼之情。这样。“南”字下部疏朗,空白加大,致使“南”字突出了上密、下疏的对比,也可以说“南”字力结中宫,向上向下伸展,形成“南”字的威严之势。“南”字的上部竖笔高耸,如六盘山峰。
“飞”字保持了繁体“飞”字的形质,欹斜开势,“飞”字上下两个“飞”采取了不同的处理,第一个“飞”第一笔着纸后,即斜飞向右上方插去,然后强展右肩,形成了一个锐角,后屈而向左下方运笔,到一定深度回笔右上,环转后向右与第二笔相连,相连的侧笔又与“飞”字的两竖相连笔,并在上端形成最密处的笔墨。第二竖笔收笔时向左提笔带出呼笔的小钩,与第二个“飞”起笔意连。为造成“飞”字的强烈的飞动感,“飞”字的两竖笔都移于中宫,而且第二个“飞”的起笔很低,形如左脚,然后向右上斜勒而去,并与第一个“飞”的横笔成背向外抱的姿势,加强了笔力,第二个“飞”横笔之末环转而下,强拉到最低点后盘行向右上,形成了一个大的三角空白区,真可谓计白当黑,与其左上密集的笔画形成了疏密对比,极富笔趣。左上洞达,右下茂密,第二个“飞”所形成的空白三角,因其下垂深而大,与左上浓密的笔画处,得到了“重量”上的平衡。
虽然,“飞”字的竖笔交叉很多,又加上环转、牵丝、带钩所形成的交叉也较多,形成了数个“眼”。书论家认为:“字中之圈谓之眼,眼多则如绳萦蛇绾,令人生厌。”(于右任《标准草书》)但是,毛泽东所书“飞”字,因字势险峻,用笔强健,并且在第二个“飞”部的横笔上采取断笔意连方法,减少了交叉,而且,所出现“眼”的大小跌落极大,形态多变,聚于一隅,不但没有使人产生厌烦的感觉,却产生了意外的奇趣。事物总是一分为二,有时“病”可转化成美。
六盘山位于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市境内,是中国工农红军长征途中翻越的最后一座大山。1935年10月7日,毛泽东登临六盘山主峰,心潮逐浪,畅吟一阕《长征谣》:(www.xing528.com)
“天高云淡,望断南归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同志们,屈指行程已二万!同志们,屈指行程已二万!六盘山呀山高峰,赤旗漫卷西风。今日得着长缨,同志们,何时缚住苍龙?同志们,何时缚住苍龙?”
这首气势磅礴的辞章,前后经毛主席八次修改,成为他诗词中的得意之作和书法神品——《清平乐·六盘山》。
姜夔论道:“当行草时,尤当泯其棱角,以宽闲圆美为佳”(《续书谱》)。毛泽东所书“飞”字的第一个“飞”,横笔勒后,没有采取环转而下的笔法,而是斜插竖笔,与横笔形成尖锐的右肩,这样,才与第二个“飞”环转的屈曲形成异态对比;这是一险笔,书家既没有用草书环转的笔法,也没有用楷书一般的顿笔而下的方法书写屈曲,而是提笔过渡而下,并且违反一般的“书道”,留下了尖角的右肩;从整个“飞”字看,神采照人,未能察到“缺陷”,这大概也是“书法本无法”的规律在起作用,(清)郑板桥说:“不拘古法,不执己见,惟在活而已。”
继之,“不到长城”四字一行,次强用笔,“长”字草写,字小但用笔力量未减,与“城”字笔断意连,宛如是一个字;“非好汉”三字一行,“汉”字左旁“氵”上一点成竖笔形点,且不平直,用笔三折,成一弱“S”状,真可谓是一点之内寓含三转,并且与右侧上部草头的第三笔,遥遥相对,成钳形顾盼,似蠏目相对,挺拔有力。
“屈指行程二”为一行,“屈”字用次强笔著,“行程二”三字均为轻笔弱写,形成了字体大小的跌宕。“万”字另起一行,以下留有大的空白,以达神远的目的;“六盘”两个轻而小的字体,置于大“万”字之下,布局险奇;此行上下形成黑白对比,神秘神远相映。“山”字虽置于行首,但因笔轻字小,似成山的高峰之顶;“山上高峰”四字排为一行,都用轻笔,结果“六盘山上高峰”都用提笔轻写,而且字小。这可能说明,毛泽东书写时的高阔心境,六盘山峰尽在中央红军脚下,在毛泽东同志和红军战士的眼里,这三千米高的六盘山峰,被看做是脚下的“泥丸”了;同时因章法的要求,“行程二”“六盘”“山上高峰”形成疏弱的部分,与右、左、上的较密强的字体形成对比。
《红军长征会师》雕塑
“红旗漫卷西风”六个字分作两行书写,中强用笔,以下“今日长缨在”五字为一行,为弱笔书写,于是便形成了行与行间的字体强弱相映,行内也有强弱错落,布置巧妙,“手”字位于行首,其下为“何”字,均为强笔,“手”“缚”二字各为一行,强笔书写,于是“手,何时缚”四字竟成了这幅作品中最强大的字体,也是此词的最强音了,也是词意最浓郁之处。以下“住苍龙”三字用笔轻提弱写,可能是书家对“苍龙”的蔑视吧;而且“龙”字向右侧倾移,“龙”字像尾巴一样的横戈向右拖去,伸在了“缚”字之下。从“龙”字的位置来看,占据在两行之间,行间发生了巨大的争让。“缚”字如缚,字形大而笔画较细,且多环绕,如带如绳。“龙”字的长尾又伸“缚”字之下,巧妙的布局,奇妙生焉,使人马上联想到“苍龙正在缚下”,“何时缚住苍龙”只是个时间问题了。这好像是诗人的预言,书家书写到此时,似是有意的安排,或称戏笔吧。当毛泽东同志在六盘山唱出“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之后,才一年有余,就发生了“西安事变”,便捉住了蒋介石。
中国工农红军的长征是举世无双的壮举,它像永远飘扬的红飘带,成为人类坚定信念的象征。
橘子洲头伟人肖像
橘子洲就在长沙市区的湘江中心,是一个长约十华里的长岛,现在耸立的一块巨形汉白玉纪念碑格外醒目,镌刻毛泽东主席手书“橘子洲头”四个大字和他1925年秋所作《沁园春·长沙》一词的全文,是长沙市的重要名胜。
2.毛泽东《沁园春·长沙》手迹
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填于1925年,此时诗人在长沙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正是“风华正茂”之时。
此幅手迹未注明年月日,从运笔、结字、布局来看,我们认为是毛泽东诗词墨迹中最晚的作品,也是最成熟,最高的作品,是毛泽东书法艺术发展史中的第四块丰碑,也是我们所见墨迹中最后的丰碑。《沁园春·长沙》为行草书体,小草取势,其中仅有三处两个字的词连,字体基本上个个独立,整篇温和淡雅,疏朗流畅,字字珠玉,启下承上,左顾右盼,尽得自然之美;脱尽剑拔弩张之势,却筋骨老健,艳美洒落,映带安雅,结字小疏,字间多不连,但气脉通畅,墨润有余,瘠肥合宜,无奇大奇小之字,无奇重奇轻之笔,无欹斜取势之墨,如百侣少年,风华正茂,风度翩翩,漫步缓行于湘江之岸,却胸怀大志“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字字润美,飞逸奇雄,骖鸾跨鹤,飘飘欲飞。
此幅作品圆笔兼用方笔,藏锋为主,兼施露锋,结体用笔潇洒古淡,极尽江左风流,囊括北碑筋骨,精能疏淡,典雅悠然,处处含蓄,耐人寻味,布局疏密有致,有行无列,行间紧密,几与字间空白相当,结体用笔外柔内刚,“标拔志气,辅藻情灵”,“使观者玩迹探情,循由察变,运思无已,不知其然,瑰宝盈瞩,坐若东山之府,明球耀掌……心存日想,欲罢不能,非夫妙之至者,何以及此”。(《书断》)此幅作品简洁疏荡,峻逸而又潇闲洒脱,高秀飘逸而又润韵清淡,真可谓:“行于简易闲淡之中,而有深远无穷之味”。(范温《潜溪诗眼》)满纸字体跃动,如秋风轻拂,如湘江清流荡起的漪澜,细浪抚岸可闻轻拍之声。“笔力惊绝,能使点画荡漾空际,回互成趣”。“简静为上,雄肆次之”(包世臣《艺舟双辑》),也如宋曹《书法约言》所述:“笔意贵淡不贵艳,贵畅不贵紧,贵涵不贵露。”
毛泽东所书《沁园春·长沙》,所以能达到如此高的水平,这与他老人家的阅历、知识,以及他的雄才大略有关:“必精劳天下之理,锻炼天下之事,纷绋天下之变……心手相忘,纵意所如,不知书之为我,我之为书,悠然而化,然从技入于道,凡有所书,神妙不测,尽为自然造化,不复有笔墨,神在意存而已,则自高古闲暇,姿睢徜徉”。(郝经《临川集》)
毛泽东手书《沁园春·长沙》
[释文]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沁园春·长沙》墨迹,骨态清和,不激不扬,巍然端雅,清正闲疏,温尔淡润,天然逸出,如(宋)蔡襄所述:“书法唯风韵难及……清简相尚,虚旷为怀,修容发语,以韵为胜,落华散藻,自然可观,可以精神解领,不可以言求觅也”。(《蔡襄书法史料集》)
《沁园春·长沙》手迹,是毛泽东书法艺术王冠上的一颗明珠和瑰宝。小写行楷《致萧子昇》,大字行楷《艰苦朴素》,行草取狂草气势《忆秦娥·娄山关》和行草取小草气势《沁园春·长沙》《清平乐·六盘山》,都是中国书法史上的至宝,尤其后二者行草作品,使行草书圣的王冠,非毛泽东莫属了。这里我们仍还把行楷书圣的王冠留给王右军,狂草书圣的王冠留给张旭,这叫做留有余地吧。毛泽东所书《沁园春·长沙》无论是诗情还是书法艺术的字韵,可看作是抒情之作,同时也不难看出诗情、字韵的明志抱负,正如诸葛亮所云:“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诫子书》)是说,可以作为毛泽东手迹艺术造诣的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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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对“兰亭论辩”的鼓励与支持[2]
毛泽东一生除精研王羲之法帖之外, 对王羲之的生平事迹也作过较深的研究, 并有自己的独到见解。1959年初夏的一天, 毛泽东在杭州与秘书们聊天时, 引发了一场关于真伪《兰亭序》的学术讨论。田家英说: 王羲之书写的《兰亭序》的真迹已作了唐太宗的殉葬品, 现存的都是名家临摹经过石刻的拓本。陈伯达坚持说: 《兰亭序》陪葬于武则天, 留存在世上的均是宋人伪托。林克则说: 古籍中有萧翼赚《兰亭》的传说。显然支持田家英的观点。毛泽东开始观而不语。稍许, 他讲了一个“入木三分”的故事, 接着又讲了“一笔鹅字”“墨池”等王羲之刻苦勤练的故事。末了才说: 《兰亭序》不但有很高的文学价值, 在书法艺术上的价值更大。要是真迹能留下来那是国宝啊! 可惜葬到唐皇的坟墓里去了。又说: 我赞成田家英的说法。如果说毛泽东参与这次有关真伪《兰亭序》的学术争鸣因范围太小、影响还十分有限的话, 那么他于1965年对“兰亭论辩”的鼓励、支持甚至参与, 对新中国书坛可谓意义深远。
1965年5月22日, 郭沫若先生写了《由王谢墓志的出土论到〈兰亭序〉的真伪》,后在《光明日报》连载, 又在《文物》上发表。他根据其对南京出土的《王兴之夫妇墓志》《谢鲲墓志》等几方东晋早期墓志基本上是隶书体的考证, 推论《兰亭序》的文章和墨迹均是王羲之的第七代孙智永所依托。本来, 关于《兰亭序》的真伪问题, 清代学者李文田和包世臣早就提出来了, 只是未引起更多的注意。由于郭沫若是著名历史学家、考古学家, 又是书法界巨擘, 地位显赫, 因而他的“依托说”一提出, 即引起了学术界的震动, 南京市文史馆馆员高二适写了《〈兰亭序〉的真伪驳议》, 对李文田、包世臣直至郭沫若以及康生等进行指名道姓的辩驳。他将文章寄给报刊, 本想引起争论, 也许是因为郭沫若在学术界所享有的崇高地位, 同时还涉及康生等人, 相关报刊均以退稿处之。高二适又将文章寄给章士钊, 希望得到章士钊的支持和帮助。也许基于同样原因, 章士钊亦感到为难, 于7月16日写信将高二适的文章转呈毛泽东处理。
章士钊致毛泽东信:
润公主席座右:
兹有读者江南高生二适, 巍然一硕书也(按硕书字出《柳集》) 。专攻章草, 颇有发明, 自作草亦见功力, 兴酣时并窥得我公笔意, 想公将自浏览而喜。此钊三十年前论文小友, 入此岁来已白发盈颠、年逾甲子矣。然犹笃志不渝, 可望大就。乃者郭沫若同志主帖学革命, 该生翼翼著文驳之。钊两度细核, 觉论据都有来历, 非同随言涂抹。郭公扛此大旗, 想乐得天下劲敌而周旋之。(此论学也, 百花齐放, 知者皆应有言, 郭公雅怀, 定会体会国家政策。) 文中亦涉及康生同志, 惺惺相惜, 此于章草内为同道。该生来书, 欲得我公评鉴, 得以公表, 自承报国之具在此, 其望虽奢, 求却非望。鄙意此人民政权文治昌明之效, 钊乃敢冒严威, 遽行推荐。我公弘奖为怀,惟(望) 酌量赐予处理, 感逾身受。此籍叩
政绥
章士钊 谨状
七月十六日
该生致钊书附呈, 不须赐还。
毛泽东于7月18日即复信章士钊, 信中说道:
……又高先生评郭文已读过, 他的论点是地下不可能发掘出真、行、草墓石。草书不会书碑, 可以断言。至于真行是否曾经书碑, 尚待地下发掘证实。但争论是应该有的, 我当劝说郭老、康生、伯达诸同志赞成高二适一文公之于世。……
毛泽东
一九六五年七月十八日
同一天, 毛泽东又致信郭沫若:
郭老:
章行严先生一信, 高二适先生一文均寄上, 请研究酌处。我复章先生信亦先寄你一阅。笔墨官司, 有比无好。未知尊意如何?
敬颂安吉! 并问立群同志好。
毛泽东
一九六五年七月十八日
章信, 高文留你处。我复章信, 请阅后退回。
在毛泽东的亲自关怀和过问下, 高二适的《〈兰亭序〉的真伪驳议》于1965年7月23日在《光明日报》发表, 1965年第7期《文物》还发表了高文的影印手稿。高二适文章的发表, 即激起讨论的高潮, 《文物》先后发表了一系列讨论文章。
尽管这场论辩迄今亦无结果, 但由于有毛泽东的鼓励、支持甚至参与, 从而使其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第一, 毛泽东直接介入一场公开的纯学术论辩活动是极其罕见的。作为党和国家的最高领导人, 毛泽东对许多学术问题发表评论都带有强烈的政治意义, 或被人赋予了强烈的政治意义, 如评《水浒》等。相对而言, “兰亭论辩”的学术意味更浓一些。尽管如此, 这场论辩却因有毛泽东的直接介入而永载书法史册, 成为书坛佳话。
第二, 在这场论辩中, 毛泽东虽然没有明显地偏向某一边, 但是却提出了自己独到的学术见解。他说: “草书不会书碑, 可以断言。至于真行是否曾经书碑, 尚待地下发掘证实。”南京博物馆迄今已收藏出土王羲之同时代的墓碑30余通, 虽各体兼备,唯一缺的就是草书, 从某种程度上证实了毛泽东的观点。这表明毛泽东不仅对王羲之及其所处时代极为熟悉, 而且治学态度也十分严谨。
第三,“笔墨官司, 有比无好”。毛泽东对待“兰亭论辩”态度的意义早已超出了这场论辩本身, 对中国书法以及其他学术研究具有深远的影响。可以想见, 如果不是毛泽东的积极鼓励和支持, 这场论辩在当时根本就不可能发生。通过这场论辩, 激发了越来越多的人研究书法的兴趣,从而有力地推动了新中国书法艺术的发展。此外,其他一切学术争鸣亦可从中获得宝贵的启示,这也是“兰亭论辩”最大的意义所在。
启笛行书扇面 《毛泽东词 沁园春·雪》
【注释】
[1] 本讲的主要内容改编自:王鹤滨.毛泽东的书法艺术[M].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并参考了学者侯万福教授的《毛泽东书法艺术评述》(2000),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2] 节选自:胡学举. 毛泽东与王羲之[J]. 毛泽东思想研究, 2002年7月: 第19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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