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歌《孔雀东南飞》：独特之处与其他民歌不同

三、民歌的生命意识

在中国古代众多民歌之中，有两首被誉为“乐府双璧”的长篇歌谣，它们就是《木兰诗》和《孔雀东南飞》。我们已经在前面第二章里叙述过木兰替父从军的壮举，下面我们就要领略另一首可歌可泣的伟大爱情诗篇——《孔雀东南飞》。

这首民歌不仅叙述圆满，寓意深刻，对其中人物的刻画更是入木三分：懦弱却最终殉情的焦仲卿、封建家长制的典型焦母、忠贞不渝且性格刚烈的焦妻，他们正是三个影响情节发展的核心人物。除此以外，这首民歌又与其他民歌不同，如果说其他短篇民歌是一支支或喜或悲的独奏乐曲，那么《孔雀东南飞》的歌曲更像是一支由各种乐器配合演奏出的交响乐，旋律时快时慢，时急时缓，时而沉重，时而缠绵，配合着剧中人物生命的跌宕起伏而波涛澎湃。如果听众能够应着歌曲的旋律在脑海中自觉地放映着焦氏一家的悲喜剧重演，那么这首民歌就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歌曲，而是一幕感人肺腑的音乐爱情史诗了！

作为我国古代民歌中第一首也是最长的一首叙事诗歌，《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发展极其完整，情节一波三折、环环相扣，让人听起来仿佛是在欣赏一部古老的爱情悲剧电影：

序曰：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一）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

（二）

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

（三）

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四）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上堂谢阿母，母听去不止。“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

（五）

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六）

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阿母大拊掌：“不图子自归！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汝今何罪过，不迎而自归？”兰芝惭阿母：“儿实无罪过。”阿母大悲摧。(www.xing528.com)

（七）

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叮咛，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阿母白媒人：“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

（八）

媒人去数日，寻遣丞请还。说：“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故遣来贵门。”阿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岂敢言？”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

（九）

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还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视历复开书，便利此月内，六合正相应。“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语速装束，络绎如浮云。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

（十）

阿母谓阿女：“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门啼。

（十一）

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

（十二）

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风寒，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故作不良计，勿复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十三）

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为了方便总结，我们将每节标上数字。《孔雀东南飞》又名《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或《焦仲卿妻》，其原因在开头的序言里已经讲得很明白了，内容主要记叙的就是焦仲卿与刘芝兰夫妇用生命反对封建礼教的悲剧故事。全文除了开头两句和结尾一段外，依照故事的发展，可以分为四个大段。第一段包括第一、二、三节，共九十句，写刘芝兰向焦仲卿诉说受不了婆婆的虐待，仲卿不得以再三恳求母亲，希望她不要休掉芝兰，但母亲坚决不同意。悲剧开始了。第二段包括第四、五节，共五十九句，正面描述刘芝兰被休的经过。分别时，芝兰说的话凄切感人，她和仲卿许下“蒲苇磐石”的誓言，相约永不相负。第三段包括第六、七、八、九、十节，共一百十六句，写芝兰回到母家后的两次被逼婚。第一次县令求婚，芝兰授意母亲婉言谢绝。第二次太守求婚，哥哥横加压力，在完全绝望的情况下，芝兰被迫假意答应。第四段包括第十一、十二节，共七十六句，写芝兰和仲卿最后一次见面，仲卿一开始误会芝兰变了心，后来相约“黄泉下相见”，先后自杀，实现了之前“蒲苇磐石”的誓言。结尾处，则将两人死后想象为化成鸳鸯，并以此希望人们从这个婚姻悲剧里吸取教训。

民歌的大意并不难懂，如果设身处地地为焦氏夫妻考虑，他们的悲剧可能源于封建礼教中的一句俗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正因为芝兰没有孕育孩子，她的贤惠被一笔抹煞，这种不合情理、伦理、天理的做法，千百年来一直纠缠着有同样症结的无数家庭。时代在变，但是焦氏夫妇的悲剧能不能避免，就要看我们社会的进步程度了。这恐怕也是《孔雀东南飞》这首凄美无比的音乐史诗能够传唱至今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