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化视域中的山歌研究

一、山歌

“山歌”，顾名思义，是指创作且流行于山区的一种民歌形式。它最早在唐代就已出现，明、清时依然存在。但是，“山歌”原本并没有特指中国西北部的民歌，而是泛指任何山区的歌谣。在唐代，东南地区的一些多山地带如江西、福建、广东等地的民间歌谣也可称为“山歌”。明代开始，“山歌”的主要产地则转移到了西南地区。

明代大文豪冯梦龙一生都在追求文学之“真”。他曾经编辑过一本记录各种民间歌谣的集子就叫做《山歌》。他认为，读书人矫揉造作的诗文都不是真正的诗歌，真正的诗歌是那些来自民间的纯朴歌谣。

他在《山歌》的序里说：自从有文字开始，历代都会记录下歌谣。这些歌谣在“假道学”者眼里不值一提，简直是粗鄙低俗；可是他们却不晓得，这些歌谣才是人间真情的流露。多听听、多唱唱“山歌”，就可以“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

冯梦龙的话恰好突出了古代山歌的一个主要特点，即内容上多以“情”歌为主。不过，“山歌”所抒发的爱恋之情并不像《诗经》一样含蓄委婉，而是相当直白朴实。这是因为“山歌”往往借用各种日常生活的比喻物来表达爱慕之意。这些比喻物常见无奇，甚至有趣可笑。我们不妨从冯梦龙的《山歌》里举些例子来看。

比如，有将儿女私情比作蚊子的：

姐儿生得有风情，枕头上相交弗老成。

小阿姐儿好像五夏六月个星长脚花蚊子，咬住子情郎呜呜能。

我们常把女子在男子身边缠绵的亲昵举动，说成“小鸟依人”。看了这首山歌，才发觉原来“蚊子依人”的说法也能将一段儿女情长描绘得惟妙惟肖，声形兼备。

有比作蝴蝶的：

花蝴蝶身靠妆台手托腮，思量情意得场呆。

姐道郎呀，你好像后园中一个花蝴蝶，采子花心便弗来。

郎道姐儿呀，我也弗是采子花心便弗来，南边咦有一枝开，我今正是花蝴蝶，处处花开等我来。

我们一般以“蝴蝶”喻女子，但在这首歌谣里，“蝴蝶”却成了男子的自称。实际上，男女打情骂俏就像是花恋蝶、蝶恋花，很难分彼此。因此，这首歌谣的比喻确是恰到好处。

有比作气球的：

识私情像气球，一团和气两边丢。

姐道郎呀，我只爱你知轻识重随高下，缘何跟人走滚弄虚头。

此歌谣说的是女子责怪心爱的男子移情别恋，用情不专。这有点像另一个比喻——墙头草两边倒。

有比作珠子的：

结识私情好像珠子般，圆圆一粒望你眼儿穿。

姐道郎呀，你弗求时我枕边吊落子千千万没要，因奴黄子了贱相看。

这首山歌简直就是成语“人老珠黄”的现实重演。丈夫因为妻子色衰而冷落她，妻子既无奈又无计可施，只能怪自己相“贱”。枕边掉落的“千千万”不就是指妻子孤独伤心的泪珠么？

有比作蜡烛的：

姐儿生来好像蜡烛能，煎熬到底一条心。

姐道郎呀，我黄昏夜晚滴子若干个风流泪，再无面前背后弗光明。

这里，女子把自己比作是一根芯的蜡烛，在无数长夜的漫漫等待中，照亮的是她和相爱的男子“光明”的未来。女子虽因不能相见而流泪，但思君之心始终专一不渝。

还有很多使用比喻物和双关语来鼓励与告诫两人坚持真爱的山歌。其中，比喻传神，双关精辟，如果不是从生活经验出发，恐怕很难想到。

如《山歌》卷十《桐城时与歌》里就有很多首：

（一）《素帕》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

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思）来竖也丝（思），这般心事有谁知？

（二）《葫芦》

葫芦小时生得娇，引得人来日日瞧。

相交莫学葫芦老，葫芦老时两开交，东也瓢来西也瓢。

（三）《剑》

一张宝剑寄多娇，龙泉三尺放光毫。

心肝莫说无情剑，心肝莫说两边刀，要与心肝刎颈交。(www.xing528.com)

（四）《笔》

卷心笔儿是冤毫，翰墨场上走一遭。

早知你心容易黑，不如当初淡相交，世间好物不坚牢。

（五）《木梳》

一个梳儿滑杀人，伶牙俐齿忒聪明。

生出许多法儿与奴通惯了，莫要又去通别人，后来无齿没收成。

（六）《西瓜》

一个西瓜寄多情，叫姐莫学此瓜身。

外面青时还好看，恼你肚里许多仁，只为人多坏了身。

（七）《茶》

斟不出茶来把口吹，壶嘴放在姐口里。

不如做个茶壶嘴，常在姐口讨便宜，滋味清香分外奇。

（八）《塔》

一座宝塔七层尖，年深月久造得全。

我两个相交如造塔，一砖不到枉徒然，人要工夫又要专（砖）。

（九）《天平》

郎做天平姐做针，一头法马一头银。

情哥你也不必间敲打，我也知得重和轻，只要针（真）心对针（真）心。

（十）《灯笼》

一对灯笼街上行，一个昏来一个明。

情哥莫学灯笼千个眼，只学蜡烛一条心，二人相交要长情。

（十一）《鞋》

青缎鞋儿缎镶，千针万线结成双。

买尺白绫来铺底，只要我郎来上帮，心肝莫说短和长。

（十二）《新月》

新生月儿似银钩，钩住嫦娥在里头。

嫦娥也被勾住了，不愁冤家不上钩，团圆日子在后头。

这十二首山歌在形式上非常接近，都是用生活中常见的一样物品起头，先概括这件物品的某一个特征（与爱情有关的特征），然后将这种优秀的特征转移到评价男女双方的感情或爱恋上，从而起到鼓励双方用情必须专一或者是告诫双方不要半途而废、始乱终弃的现实作用。

除此以外，还有更直接诉说情意的山歌，其中有一些甚至有批判现实的目的，比如这一首：

郎有心，姐有心，思量无处结同心。

好像双板壁眼对子眼，蜡烛上无油空费心。

郎有心，姐有心，屋少人多难近子个身。

胸前头个镜子心里照，黄昏头团子夜头盛。

郎有心，姐有心，罗怕人多屋又深。

人多那有千只眼，屋深那有万重门！

这首山歌用“蜡烛”、“镜子”、“人多”、“屋深”等事物比喻名教礼俗对爱情的重重障碍。女子深爱着一个男子，男子也对女子有心，可是男子的家庭是一个大户人家，家里长辈兄弟很多，家境也不差。从歌词中，可以看出女子恐怕和男子门不当户不对，所以受到家人的强烈反对。最后一句话说明两人都有了在一起的决心，只要彼此有心，真诚相爱，尽管“千只眼”、“万重门”，总是能冲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