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德尔松与标题交响序曲

门德尔松(1809—1847),从其出生年代和作品风格来看,属于早期浪漫交响学派。其交响音乐具有典雅的古典风韵。门德尔松的浪漫主义在于他与大自然有着亲缘关系,在于他对幻想中的意境有着偏爱。因此,在作品中,门德尔松用乐观主义态度肯定了人生与大自然。作曲家以光明的色调,清澄的纯净,表明了他的积极的与纯真的生活观。他说过: “我可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希望成为这样的人”——“对世界绝望”和“对着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能全心全意去爱”。

热爱生活,使门德尔松的作品出现一种古典式的真挚纯洁的美,产生了一种将热情的浪漫色彩涂描在古典“画框”之中的奇妙的艺术效果。

这种独特的浪漫主义艺术风格使门德尔松在交响音乐创作中选择了“标题”的形式。这是因为,浪漫主义文学艺术丰富的意境、情调与氛围,以及可以衍用的文学性标题,从内容、主题以及形式上能与大自然共呼吸,能向幻想中的美丽意境靠近。门德尔松的“标题”不是加上去的,而是他创作的依据,即主题。这与十八世纪以及更古老的“标题音乐”的附加性标题与象征性标题,已截然不同。

门德尔松早期曾写过用弦乐队演奏的十二首交响曲,完全按照古典风格创作,没有“标题”,具有室内乐痕迹。而后期五部交响曲中就有四部带有“标题”: 降B大调《第二交响曲》,标题“颂赞歌”;a小调《第三交响曲》,标题“苏格兰”;A大调《第四交响曲》,标题“意大利”;d小调《第五交响曲》,标题“宗教改革”。

门德尔松的交响序曲,几乎全部是标题性的作品。如: 《吕伊·布拉斯》序曲、《仲夏夜之梦》序曲、《赫布里底群岛》(又名《芬格尔山洞》)序曲、《平静的大海和幸福的航行》序曲、《美丽的露西娜》序曲,等。

序曲从古老的器乐形式,走到歌剧之中,以歌剧序曲形式成为交响音乐发展中的一种特殊体裁。格鲁克、莫扎特、贝多芬、威柏等人的歌剧序曲已具有交响的概括性,并从歌剧舞台走向音乐会舞台,从古典主义走向浪漫主义。

门德尔松则创立了一种新的序曲的概念,即脱离戏剧的依托,而用单乐章的交响音乐形式,为一个主题而写。这个主题就是“标题”。人们称门德尔松的这类序曲为音乐会独立演奏的“标题交响序曲”。

十七岁时,门德尔松创作了《仲夏夜之梦》序曲,它取材于莎士比亚同名戏剧。全曲轻灵活跃,生动地渲染了一种神秘、梦幻、戏谑的气氛。序曲是作曲家读莎士比亚戏剧的音乐印象。此曲“精巧玲珑,具有空灵脱俗的想象力和幽默感”(爱·唐斯),管与弦的运用巧妙而富于色彩。因此,人称这首序曲是“管弦乐的精灵魔术”。十五年后,门德尔松才为戏剧《仲夏夜之梦》写了配乐;可见,这首序曲并非为戏剧而作,而是根据戏剧的主题为“标题”而作的交响序曲。这是门德尔松“标题交响序曲”的一种典型样式。

1830年,门德尔松创作了《赫布里底群岛》序曲。这是作曲家游历苏格兰西部赫布里底群岛的“音乐游记”。主题取自于门德尔松与大自然相融之地赫布里底群岛上的芬格尔山洞。于是,主题与标题统一,成为一首具有独立性的“标题交响序曲”。这是一首运用音响作为色彩的描绘性作品。虽称为序曲,但其逼真细腻的刻画,美丽动人的抒情,却犹如一幅交响音画。这首序曲经过多次修改,倾注了作曲家对大自然的热爱,也显示出他对交响性描绘手法的悉心探求。作为“标题交响序曲”的另一种典型样式,这首作品为门德尔松赢来“第一流的风景画画家”(瓦格纳)的赞誉。

门德尔松的另外几首“标题”序曲的标题,取材于文学作品和民间传说。《吕伊·布拉斯》序曲是以法国文学大师雨果的戏剧为主题,作曲家以交响性的音乐再现了雨果戏剧的那种轻快的喜剧性与深刻的悲剧性的交融。《平静的大海,幸福的航行》序曲取材于歌德的两首同名诗作。门德尔松曾为这序曲取名为《根据歌德的两首短诗而写的管弦乐曲》。作曲家以对比性的音响色彩描绘歌德诗作的意境,表现出门德尔松与大自然共呼吸的浪漫气质。而另一首叫做《美丽的露西娜》的序曲则取材于民间传说。仙梦的意境和魔幻的刻画使这首序曲被评论家认为是精美绝伦,以至“找不出缺点来批评”(舒曼)。

门德尔松的交响曲大多是带有“标题”的。可以说,他的交响曲是大的“标题”交响序曲;他的序曲是小的“标题”交响曲。其中,最负盛名的当推标题为“苏格兰”的《第三交响曲》和标题为“意大利”的《第四交响曲》。(www.xing528.com)

这两部交响曲有着不同的性格。

在《苏格兰交响曲》中,作曲家抒写了北部苏格兰地域的阴郁的景色。那阴沉的岩石、森林和云雾加上门德尔松沉浸于悲壮历史中的忧思情绪,形成了一种深沉的交响色调。关于这部交响曲,门德尔松曾写道: “宫堡的礼拜堂没有了屋顶,到处长满了杂草和藓苔。苏格兰玛丽·斯图亚特王后加冕的神坛已经坍塌,这里一片荒芜景象,一缕灿烂的阳光透射进来,我觉得找到了苏格兰交响乐的开端。”

《苏格兰交响曲》以苏格兰游历为题,第一乐章如上所述,表现了对十六世纪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被处决的悲剧历史的回顾。第二乐章运用了五声音阶音调和切分节奏,突出了苏格兰的地方色彩。第三乐章是一首“无词歌”式的抒情乐章;终曲显示出了活力,表现了人与自然的抗争。

《意大利交响曲》充满着南国的纤巧与绮丽,与粗犷的北方形成了对比。明朗的阳光、蓝天、白云以及能歌善舞的意大利人,使门德尔松“丢开了苏格兰的云雾所引起的心情”,而使“《意大利交响曲》进行得很顺利”。他说: “这将是我所写的最欢快的曲子,特别是最末一个乐章。”

这部交响曲由于使用了意大利民间歌曲与舞蹈音调,使偏于写景抒情的音乐更富于民俗色彩。

门德尔松的交响曲沿用了古典交响乐的传统形式。由于作品的描绘性与抒情性,而使得交响曲中的戏剧性发展并不尖锐、激烈。作曲家精心地运用交响技巧进行写作,其认真程度在他的标题为“宗教改革”的《第五交响曲》创作中最为突出,这部作品被人形容为“就像用马赛克精工镶嵌一幅巨作”,他是“一个小节一个小节地写下完整的总谱”,此前,交响配器的细节已在他的头脑中思考成熟。而对于交响曲的结构,门德尔松也富于创造性地打破四个乐章的界限,将交响曲从第一乐章到第四乐章不间断地连续演奏。《苏格兰交响曲》这一结构上的创新更使交响曲像一首单乐章的庞大的“标题交响序曲”。

此外,象征着门德尔松古典的高雅与浪漫的抒情的那首最著名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从交响性上看,并没有突出的创造,但不朽的是,门德尔松所创造的摄人心魄的美的旋律。与其说这部协奏曲是交响音乐,不如说它是浪漫的歌声的交响。《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是协奏曲领域里的一块瑰宝,她只能诞生在十九世纪这个浪漫的世纪里。以旋律的魅力拨响心弦的交响,正是浪漫派艺术“自我”情感抒发的一个特征。门德尔松这首浪漫气派的协奏曲为交响发展史写下一个新颖鲜活的篇章,而三个乐章的不间断演奏,正表明作曲家着意运用这种结构来确立浪漫主义交响音乐多乐章连续贯穿发展的一个原则。

如歌的旋律,轻灵的音响以及明快纤丽的抒情风格,使门德尔松的音乐充满了阳光。而这种色彩与格调正是作曲家一帆风顺的经历在音乐上的反映。

门德尔松的一生虽然只有短暂的三十八年,但却没有经历海顿寄人篱下的屈辱,贝多芬与命运抗争的悲壮以及舒柏特的清贫。他的一生平静而幸福,被人们称为“天之骄子”。门德尔松出身名门,不为生活所累,而他又处在一个暂时安定的时代,连他的名字费莱克斯,也是幸福的意思。他那由鲜花铺就的美好生活,造就了他晴和与明丽的音乐。他的交响音乐也有浪漫主义的戏剧性,但却是一种气氛式的、视觉性的,极少触及到心理、情感的大起落。因此,门德尔松“不论是赋格或交响乐都写得很好,但是由于缺乏矛盾冲突,再加上举止稳重,使得这种十分精巧而文雅的音乐只可能是‘古典主义’的了。门德尔松成了这种古典主义的浪漫主义的首领”(保罗·亨利·朗格)。

在“古典”式的传统风格之下,门德尔松的浪漫主义较之同代人要拘谨得多,但在创立“标题交响序曲”以及使交响音乐“标题化”这一点上,他迈出了传统,超越了“古典”而在“综合”文学、绘画等多种因素于音乐之中时,门德尔松显示出了鲜明的浪漫主义的艺术特征。从门德尔松到十九世纪中叶那三位很“相像”的浪漫交响大师,这中间隔了舒曼、肖邦等浪漫主义音乐大师,但在交响音乐的“标题性”上,门德尔松与柏辽兹、李斯特和瓦格纳是一脉相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