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钢琴音乐语境对比研究

乔治·利盖蒂（1923—2006，Gyorgy Ligeti）是自巴托克以来匈牙利最负盛名的作曲家，被誉为“二十世纪匈牙利音乐三杰之一”，同时也是20世纪欧洲先锋派音乐中最具个性和创新精神的作曲家之一。在勋伯格、梅西安、斯托克豪森、约翰凯奇等一众20世纪音乐创作大师中独树一帜，成为唯音音乐及简约主义音乐的代表人物。他以独特的音乐结构思维、鲜明的音乐个性语言、富有幻想性的音乐织体呈现着其独一无二的音乐世界。德国音乐学家迪贝柳斯这样说：“利盖蒂是一位对于声音的细微变化高度敏感，在音乐的创新上表现出极强的创造力，以及对于现代音乐发展的整个动态了如指掌的作曲家，凭着这三方面的结合，使得利盖蒂所创作的作品始终能够在现代音乐多元化的环境中独树一帜的向前发展。”^[12]在利盖蒂的音乐创作中，钢琴音乐的创作占有突出的地位。从1947年创作第一首钢琴创意曲至2001年最后一首钢琴练习曲为止，其钢琴创作从未间断过。

钢琴独奏小品Passcaglia Ungherese（匈牙利帕萨卡利亚）创作于1978年，是利盖蒂唯一一首以帕萨卡利亚复调音乐体裁写成的钢琴独奏作品，这首作品与另外一首钢琴小品Hungarian Rock（匈牙利摇滚）都是应其学生要求而创作，创作的初衷及目的是向学生展示如何更好地在具体作品中运用现代的创新作曲技法，并证明这些现代创新技法的可行性。

1978年是作曲家个人创作风格的成熟期，也是利盖蒂音乐创作的最后一个时期，而早在其音乐创作的早期（匈牙利时期）及中期（1956年后到歌剧《伟大的死亡》），“微复调”的音乐创作手法就是其重要的个人“标识”，Passcaglia Ungherese正是一首以传统复调体裁写成的钢琴作品，整首作品特有的复调音乐特征极具魅力。对Passcaglia Ungherese的文本创作特征进行分析，解读利盖蒂在传统帕萨卡利亚复调体裁写作中独特的创新作曲技法，正确把握好这样的传统复调音乐体裁的现代音乐内涵，提升诠释及演绎作品的能力。

（一）Passcaglia Ungherese的创作语境分析

利盖蒂的Passcaglia Unghere是一首固定低音旋律变奏曲，全曲共74个小节，以固定低音主题进行了完整18次的固定低音主题变奏，与传统的帕萨卡利亚有所区别又充分彰显着其独特的音乐语言，具有较高的利盖蒂式音乐辨识特点。传统的帕萨卡利亚音乐范式是建立在固定低音基础上的复调变奏曲，小调式，三拍子，主题长度八小节。

1.主题形态分析

与传统帕萨卡利亚八小节规范主题相比，Passcaglia Ungherese的固定低音主题只有四个小节，长度略短。主题四个小节构成一个乐句，此乐句半终止在调式音fa（调式的下中音），终止于调式主音la（见谱例6－6），与传统帕萨卡利亚主题乐句一致，这样的主题创作结构相对较平衡。

谱例6－6

主题乐句在结构上属于单乐句结构，但在主题旋律横向衍展上，具有相当的现代作曲技法创作特性，一是节奏的严格模进：每小节四拍（见谱例6－7），而为了避免节奏严格模进及主题创作相对平衡带来的主题动力性不强的问题，主题的旋律音程模进以大三度及小六度为导向，随着主题第一次呈现后，逐渐形成了音程式双声部的主题形态（后文详述）。而主题旋律的音程关系则出现了减三度、小二度等不稳定、不协和的音程关系（见谱例6－6）。

2.主题节奏节拍分析

全曲节拍一致，为拍子，以每小节4拍的复拍子写成，改变了传统的拍的单拍子创作。主题四个乐句节奏节拍一致（见谱例6－7），并将这种拍子持续于整首曲子之中，呈现着简约主义音乐的特点。

谱例6-7　作品第1～8小节主题部分

主题节奏型是以二分音符为一拍的规律音型模式：，主题音型虽然规律，但主题的节奏密度（单位时间内的音符流量^[13]）并不弱，节奏密度为16÷16＝1（节奏密度＝音符数÷单位拍数^[14]），与传统帕萨卡利亚主题节奏密度0.625（巴赫《c小调帕萨卡利亚》主题节奏密度）相比，作品节奏密度较大，主题节奏动力非常强势。虽然整首曲子节拍一致，但通过18＋2次不断的变奏，音乐活力越来越丰富，音乐逐渐呈现出较为活跃的状态。

3.调式调性分析

主题的调式与传统保持一致，以a小调调式构成主题，主题乐句结束在调式主音la音上，有具体调式感。而在整首作品中，调性始终是游离的，固定低音主题有一定的调式色彩，其余声部以半音化，十二音序列的作曲方式进行着变奏，由于变奏中对位声部的不同，调式调性变化与主题调式构成了对比并置的关系（见谱例6－8），充分显示着现代音乐泛调式调性的特点，扩大了整部作品的调域，音乐调性与调式色彩更为丰富。

谱例6-8　作品第63小节

4.和声特征分析

此音乐作品和声与织体充分体现了利盖蒂式标志性的现代音乐语言。主题的第一次陈述只有前两小节为单旋律进行，从第3小节开始，和声结构进入，在纵向和声结构上形成了大三度与小六度的音程关系，并在主题不断地重复变奏中，始终保持着大三度与小六度的和声音程关系，可以这样说，整个固定低音主题似乎变成了双声部的主题，事实也确实是这样的（见谱例6－9、6－10）。

谱例6-9　作品第1～4小节

而这个以大三度和小六度叠置起来的主题，在横向上构成了两条旋律主线，这两条旋律主线既有分开又有结合，并且两条旋律一模一样（见谱例6－9、6－10），也就是此曲的帕萨卡利亚固定低音主题。

谱例6-10　作品第5～8小节主题部分

此曲共74小节，按4个小节主题变奏来看，主题完整地变奏了18次，应当是4×18＝72小节，另外两小节正好是节拍错位形式形成的两条同样的旋律，使得同一旋律的帕萨卡利亚固定低音主题隔开两小节的时间进行了先后模仿的复调形式，两个声部各自独立，但又和谐地统一为一个整体，彼此形成大三度与小六度的协和和声音程关系，是对位法创作的完美体现。

5.织体特征分析

作品的音乐织体同传统相比发展手法几乎一致，由简单逐渐过渡到复杂，具有在不断变奏中越来越丰富的特点，但具体创作技法又很现代。

以利盖蒂独有的微复调织体创作技法展开横向的旋律，开始变奏部分以装饰音（见谱例6－11之①）为导向，逐渐过渡到半音化、12音序列的写作（见谱例6－11之②③），织体声部由单声部发展到对比式和模仿式复调织体写作。在纵向和声织体结构上音程控制在特有的三、六度之间。另外，在节拍、节奏上采用了横向节拍错位，构成了复调形式的节奏结构力，丰富了固定低音变奏主题较统一的节拍，呈现出一副暗流涌动的音乐面貌。

谱例6-11　3个段落织体变奏发展
①作品第6～10小节(www.xing528.com)

②作品第52～53小节

③作品第60～61小节

（二）Passcaglia Ungherese的审美演绎

纵观Passcaglia Ungherese文本创作的分析，其在主题结构、节拍节奏结构力、调式调性色彩、和声结构、织体衍展上都呈现着对比、并置、模仿的复调思维，因此作品在演绎上是有一定难度的，仔细研读谱面，是准确演奏好作品的关键所在。谱例版本由德国最著名的Schott音乐出版公司出版，此作品出版编号是ED6843。

1.速度力度的演绎

整首曲子以行板的速度进行演绎，节拍以二分音符为一拍、每小节四拍为单位，全曲共74小节，大致分为3个段落（见表6－3），每段的段头作曲家都特意标明了速度的标记。

表6-3

整首曲子无明显力度标记，速度也几乎一致。

2.表情术语及踏板的演绎

整首作品的表情术语只有5个，其中sempre legato（始终连贯地）标记在主题开始处，其余的allargando poco a poco（逐渐而强）及两个allarg（渐慢而宽广）的表情记号放在了乐曲结束处。整首曲子无任何踏板记号。

3.主题变奏陈述的演绎

正因为整首曲子速度、力度、表情记号及踏板标记的稀少，演绎难度自然就落到对于主题变奏纵向和声结构及旋律横向衍展的音乐表达上。

固定低音主题贯穿始终，且此主题是两个声部，纵向两个声部旋律一致并相错两个小节的对位，在横向旋律进行中既是固定低音旋律又是纵向和声内声部（大三度与小六度音程关系^[15]）织体结构。两条旋律错落行进，对对位法技巧练习提出了较高的要求。整首曲子变奏了18＋2小节次，表6－4展示了其变奏主题的声部位置及声部层次的发展。

表6-4

续表

4.织体变奏发展的演绎

抛开主题的重复，织体声部的旋律特色也非常鲜明，第一乐段以装饰音为主的旋律发展方式，衬托着主题均衡的、节奏节拍相对恒定的帕萨卡利亚模式，显现出较为活泼的音乐状态。装饰音以两种类型出现，一种为前装饰音，一种为后装饰音，作曲家都对装饰音的具体演绎进行了说明（见谱例6－16）。第二、三乐段将旋律控制在三、六度音程关系之间，需对指法有一定的设计。

以全曲3个段落为单位，复合织体变奏的节奏密度随着音乐的发展逐渐加强，第一段落以每小节4～6个音符流量为节奏密度，第二段落以每小节8～14个音符流量为节奏密度，第三段落以每小节不少于20个音符流量为节奏密度（见谱例6－16），同时除节奏密度的渐强，声部层次也随着音乐的发展逐渐加多（见表6－4）。整首曲子谱面上足够简约，其实它虽简约却不简单，除以装饰音为节奏活力元素进行创作外，音程之间变化多端，抛开传统创作级进加小跳的中庸状态，强调了小二度、减三度不协和音程的变化，增强主题旋律横向的活力与动感，演绎时需要注意各个变化音符的准确性，抓住音乐纵向协和、横向无调性的特点。

由此可见，复合音乐织体层次集中体现在整部作品的最后一个段落中，这也是全曲的最高潮部分。

5.演绎的视听版本

此曲的视听演绎版本由索尼唱片1997年4月出版，唱片编号SK62307，此唱片收录了利盖蒂的双钢琴、钢琴独奏、钢琴二重奏等键盘创作作品，Passcaglia Ungherese是其中的第16首，为大羽键钢琴所演奏，演奏时长为5′02″。唱片中这样评价此类作品的演绎：“这类作品是利盖蒂创作成熟期最为有趣的音乐。”

（三）结 语

毋庸置疑，在Passcaglia Ungherese的创作中，以四小节固定低音主题为音乐创作的结构力使得帕萨卡利亚体裁结构得以固定，音程式双声部复调主题的设计，节拍节奏错位模仿复调对位法的写作，调式调性并置的复调对比写作及和声纵向结构，织体横向衍展微复调思维作曲技法的创新，使得整部作品的创作既继承着传统又突显着现代，既保留着古老帕萨卡利亚作品高贵典雅肃穆的音乐气质与简洁严谨的音乐风格，又散发着现代音乐创作不拘一格、个性鲜明的先锋派音乐特征，实现了20世纪复调音乐创作的“复兴”与“革新”。

利盖蒂这样描述自己的音乐创作：“音乐可以建构在一个复杂的网络上，譬如复调网络。最终我现在写的音乐，既不是‘现代’，也不是‘后现代’，而是别有洞天。”^[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