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情绪？情绪指的是“着重于描述情感过程的外部表现的可测量方面”[3]。钢琴音乐情绪语境的发展是钢琴音乐构成的重要因素，钢琴音乐的情绪运动及变化直接体现在钢琴音乐作品中。例如肖邦的《革命练习曲》中高音区激昂的主题与低音区滚动的琶音融为一体，体现了肖邦激愤的情绪。而如果说音高线的高低变化与人的情绪起伏变化关系密切，那么音区在表达人的整体情绪状态方面更为有力。一般说来，高音区容易体现明亮的情绪色彩，低音区则沉重黯淡，音乐色彩变化当然也就能直接影响情绪的变化。音乐基本表现手段在表现情绪状态方面的实例是不胜枚举的，在不同的钢琴音乐历时性发展时期，钢琴音乐的情绪语境变迁也是非常鲜明的。
巴洛克时期的钢琴作品一方面受钢琴制器方面的影响（古钢琴与现代钢琴相比，音域、音区较少）；另一方面受当时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思潮的影响：宗教精神占统治地位，宗教思想深深地渗透在人们的思想和言行中。“个人的心灵得以与上帝直接沟通，在上帝面前倾吐自己的愿望、祈求、欢乐、悔恨。个人的喜怒哀乐也被允许通过众赞歌的方式表达流露。路德新教不仅唤起了个体意识的觉醒和对自由幸福的向往，同时也旨在使人民对自由要求习惯于内向化，就是把对外部现实世界的要求转向自己的内心世界。”[4]这种向自己的内心世界寻求解脱、寻找和谐和安宁的情绪在钢琴音乐作品中常表现出静观冥想、虔诚专注、含蓄内向的悲剧性意味以及对天国幸福的追求和渴望。以下谱例音区及音域上的变化都相对较为平稳，体现出巴洛克时期钢琴音乐谦卑、质朴、内向、勤勉、坚强的音乐情绪。
谱例4-1 巴赫《帕蒂塔第一套吉格舞曲》片段
谱例4-3 斯卡拉蒂《C大调奏鸣曲》K72，L401片段
古典主义时期，钢琴乐器制器的大发展——槌击钢琴克服了楔槌键琴音量微弱和羽管键琴依靠手轻重变化的弱点，成为既能表现蜿蜒起伏的歌唱性旋律又能奏出丰满、响亮的功能和弦的现代钢琴。启蒙运动及文艺复兴思潮的流行，提出反对君权的口号，反对封建君王特权，提倡回到自然、合乎人性和崇尚人的理性思考。在资产阶级启蒙精神的影响下，新兴的市民阶层要求艺术作品的题材冲破宗教、历史、宫廷的局限，去表现日常生活事件和普通人的感情，并要求艺术表现的手法通俗易懂。在音乐情绪上刻意追求轻松、愉悦、精致、敏感的主调音乐情绪。钢琴不仅要塑造自然界中的音响形象，也要模仿歌剧中人物的歌唱和说话，特别是模仿表现普通人情绪和情感的歌唱和说话。所以在钢琴的旋律和音调上更具有歌唱性和宣叙性的特点。
谱例4-4 海顿《钢琴奏鸣曲》No.38第一乐章明朗、乐观的音乐情绪
谱例4-5 海顿《钢琴奏鸣曲》No.60第一乐章
明朗、乐观音乐的情绪
谱例4-6 莫扎特《钢琴奏鸣曲》No.5第一乐章（K283第一主题）片段巧智、幽默、歌唱的音乐情绪
谱例4-7 莫扎特《钢琴奏鸣曲》No.5第一乐章（K283第二主题）片段
谱例4-8 莫扎特《钢琴奏鸣曲》No.11第一乐章片段
古典主义后期，法国大革命的爆发，拿破仑的兴亡，德国民族运动的高涨，触动着钢琴音乐创作情绪的转向，追求正义和个性自由，向往平等、博爱的民主思想，使得钢琴音乐创作不再像巴洛克时期及古典主义早期一样，为别人写作明朗欢快的“受托之作”，开始在钢琴音乐创作中描绘自我、刻画自我，表达自我的情绪，强化自我内心冲突、矛盾的情绪揭露。
谱例4-9 贝多芬《钢琴奏鸣曲》Op.13 No.8第一乐章片段悲愤、热情、斗争的音乐情绪
谱例4-10 贝多芬《钢琴奏鸣曲》Op.57 No.23第一乐章片段悲愤、热情、斗争的音乐情绪
随着西方音乐史浪漫主义的形成，钢琴音乐创作在浪漫时期进入了鼎盛阶段。在钢琴音乐情绪表达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在音乐中尽情抒发着强烈的个人情绪、梦幻般的诗意和火热的激情是这一时期钢琴作品中常见的内容。“浪漫主义音乐是对人世间喜怒哀乐一切情感的最直接的披露”[5]。那种澎湃的激情在钢琴音乐创作中超越了古典主义时期情绪创作的节制，“浪漫主义音乐家总是将内心的情感寄托在那种说不清、道不尽的，现实世界所不可企及的幻境之中……用以更自由也更具体地表现特定的情绪和景象。”[6]
谱例4-11 舒伯特《即兴曲》Op.142No.2片段伤感、忧郁、惆怅的音乐情绪
谱例4-12 舒伯特《即兴曲》Op.142 No.3片段
主题取自其歌剧《罗莎蒙德》中的音乐(www.xing528.com)
谱例4-14 舒曼《幻想曲》Op.9第二乐章片段
在民族乐派及以后的印象主义乐派的钢琴音乐创作中，情绪特征都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钢琴音乐情绪的表达更多元化，冲破了浪漫主义的束缚，不仅仅关注自我的情绪表现，更在自我情绪的表达中充分展现了自我的民族性标签。在20世纪印象派的创作中钢琴音乐的抒情性功能下降，钢琴音乐创作的描绘性功能加强。情绪的描写不再具象或直抒胸臆，情绪在音乐中的表达仅仅是暗示性的、瞬间的、零星的，既没有世俗的矛盾和激情，也没有小人物之间的悲悲切切，是一种超然外物的精神遨游。这种情绪的表现与创作更倾向于表达遥远朦胧、虚无缥缈的意境，以及在虚无缥缈的意境中进入一个忘我无我的境界。“追求一种怡静的意境——需要修养和渊博知识的人们来理解的音乐境界。”[7]
谱例4-15 肖邦《夜曲》Op.9 No.3片段
整首曲子通过全音阶构成的和声，用三行谱表四声部的织体写法，在钢琴上表现了法国乡村教堂远近大小钟声的混响，给人以纯音响美的情感享受与情感体验。
谱例4-16 德彪西《林间钟声》片段
谱例4-17 德彪西《阿拉伯风》片段
20世纪的钢琴音乐，在情绪上的表达，视角既有主观世界的情绪描述，也有转移到客观世界的情绪描述，各种反叛性的、探求性的风格流派大行其道。表现主义以主观为出发点，它看似是浪漫主义的延伸，其实完全不同。浪漫主义音乐家在表达自我情绪时，追求的是通过音乐与听众进行感情交流，而表现主义的音乐家表达自我情绪时却很极端，甚至达到近乎疯狂的歇斯底里的病态程度，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何20世纪的钢琴音乐如此难以解释及受众广泛。各种尖锐的不谐和音弦、破碎的旋律、不对称的节拍、不明晰的结构以及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的力度变化为用怪诞而富刺激性的表现手法鞭辟入里地刻画了20世纪现代人的孤独和焦虑、恐惧、绝望的心态以及完全不需要求得听众所理解与接受的自我情绪的钢琴音乐创作提供了可能。
谱例4-18 勋伯格《小步舞曲》片段
新古典主义虽然继承了古典主义的简朴，以及理智的音乐思维逻辑和清晰的结构模式，创作题材也崇尚巴洛克时期的组曲、赋格、帕萨卡利亚、托卡塔等体裁，但音乐在情绪上的表达却与巴洛克音乐完全不同。虽充满理性与冷静，却刻意地表现出缺乏人情味，常常在音乐中表达着冷嘲热讽、玩世不恭的情绪态度和黑色的幽默感，与巴赫时代对宗教专注的虔诚和含蓄形成了完全不同的情绪表达。
欣德米特《调性游戏》主要部分包括一个系列的12首赋格曲，而所有这些赋格曲都是三声部的，它们探索所有可以想象出的赋格技术，并且根据12半音距离主音的下降关系，从和声上及调性上编排成序。c调—g调—f调……
f调。在赋格曲之间，欣德米特插入了间奏，这些间奏往往会转向其他调性，并且涉及最多样的作曲技术。他饶有兴致地处理这些作曲技术问题，以无章可循的方式，把它们当作一种幽默。这种俏皮、幽默的元素以富有激情的方式被彰显出来，这部作品是欣德米特写给他狮子座妻子的作品，所以在乐谱中以绘画的狮子形象图文谱并茂的情感故事贯穿了整个作品。所有的狮子形象以游戏的形式出现在与五线谱一同建立的音乐性格和音乐结构基础之上。在整部作品的最后还出现了天蝎座欣德米特自己的形象来表述音乐情感。
20世纪后，钢琴音乐的创作不再具体在某一乐派或某种主义中进行。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洗礼，与传统观念决裂的思想精神强大，受“不确性原理”哲学观的影响，音乐创作上更体现出与超现实绘画、意识流文学、荒诞派戏剧的结合。同时作曲家的创作更体现出个人主观的情绪表达，这种个人情绪的流露完全不同于浪漫主义，20世纪后的情绪表现更关注自我内心深层次的主观意识，这种主观情绪的表现更极端，如果说浪漫主义时期的情绪表达是普通的、共性的情绪特征，那么20世纪后的情绪表达就是个性的，甚至是使人无法接受的，虽然喜悦，却不仅仅是普通意义上的喜悦，虽然愤怒，却也不仅仅是简单的愤怒，这种情绪表现是一种充满个性化的人性思维的表达。
谱例4－20 梅西安《鸟类志》第九乐章红喉雀的典型主题
谱例4-22 武满彻《雨树素描》No.2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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