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启诚
在当今的乐坛上,知道俞鹏的人已为数不多了。然而俞鹏却是一位性灵恣放,才华横溢的二胡演奏家、大提琴演奏家,一位素养深厚涉猎广博的“多面手”。他的演奏在20世纪40年代诸多著名二胡演奏家中,无疑是有他自己的独特风貌和鲜明个性的。他为二胡创作的乐曲亦颇富新意,在不违背乐意的前提下,赋予二胡以多种新的表现技艺和开朗明快、清新俊逸的演奏气质,应该说俞鹏当年在改进二胡演奏艺术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是对刘天华创立的二胡演奏学派本身的深入认识之后的飞升,在四十六年前就为二胡的发展闯出了一条新的路子,可惜俞鹏在1946年殁世后,他的作品及其演奏艺术未及推广而搁置起来,新中国成立后虽曾发表了他的一两首乐曲,片鳞只爪亦未能窥其全貌。
俞鹏,浙江杭州人。1917年出生。童年时期热爱音乐并与民间音乐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向当地民间艺人习丝竹,弄二胡。1932年考入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音乐系预科,师从著名二胡演奏家、音乐教育家储师竹学习二胡,技艺更趋成熟。与此同时,又师从俄籍大提琴演奏家席甫索夫学艺,并成为他的得意门生。抗日战争爆发后,他随杭州艺专转移大后方,1941年辗转至成都,历任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音乐科教授、中华全国音乐界抗敌协会四川分会理事等职。从事二胡、大提琴演奏及教学,培养了一批专业演奏人才。1946年冬,他在返杭州途经上海时突遇空难不幸逝世。
作为一位在中西弦乐器的演奏上都具很高艺术造诣的演奏家,俞鹏演奏的二胡,既继承了刘天华二胡学派的演奏风采,又融汇了欧洲弦乐音乐文化的英华。他的演奏强调激情,强调表现上鲜明的力度变化,强调速度的演奏及其训练在表现乐曲中的重要作用,但并不违背乐意而作任何技术上的炫耀与情感上的矫饰,他凭借深厚的音乐素养与敏感的艺术心灵,任借扎实的功力,完全投入音乐的表现。演奏开朗明快、热情愉悦的乐曲时,他的运弓走指间所控制出的力度与速度的强、弱、徐、疾的交替变换,总是气与势并发,形成一种热情奔放、气势磅礴震撼人心的氛围。而在演奏情思萦回、意绪万千的抒情性旋律时,弓法上表现得抑、扬、挫、顿的细微变化与左手吟、揉、绰、注的精当微妙结合于心神交会的须臾,韵随味生,悠悠地流泻出一缕耐人咀嚼的只可心灵感应而难以言传的情韵。有时当他演奏进入情深处,常常微微闭上眼睑,毫无任何技术负担地完全与乐器融为一体,这时他不是用手指,亦不是用弓在演奏,而是以他的心灵在一往情深地歌唱。
俞鹏在表演艺术上的另一特点是主张演奏要有“自己”。他曾这样教导学生:“一个学习演奏的人不能单纯地模仿,单纯模仿是没出息的,演奏要有自己的东西”。他的这一演奏审美观点是符合表演艺术的规律的。在他看来,作为一个演奏者只有通过对作品的创作意图和艺术构思进行深入细致地分析、理解,运用自己的丰富想象去体验、去贴近作品的内涵,并在演奏过程中发挥自己独特的审美意识——即是对作品的诠释和处理,才能使作品所表现的思想情韵与自我的内心情感体验达到完美的统一。而演奏上因循沿用必然导致表演艺术的苍白,使演奏变得毫无生气。从这一意义出发,俞鹏不仅在演奏他的新作时出新,在演奏其他作家的乐曲时也表现出他的鲜明独特的演奏风貌,为他演奏刘天华的《光明行》时,在把握作品的风格情趣的前提下,他不仅将引子顿弓弱奏改为大跳弓的强奏,在表达各乐段的情绪变化与色彩对比时,他的演奏时而热烈奔放,时而舒展流畅,时而轻快愉悦,时而活泼端庄;特别在演奏尾声时,他运用丰润强劲的颤弓由mf到ff的鲜明的力度变化,幻化成一派雄浑明丽的音色,宛如一阵嘹亮的号角鸣奏,把乐曲推向高潮,它既体现了刘天华对发展民族音乐的自信精神和对光明热烈追求的主旨,也体现了属于俞鹏自己的热情豪爽、洒脱俊逸的演奏风格以及他那颗热烈拥抱生活、执著追求光明的跳动的心灵。
1941年的秋天,俞鹏结束他历时三年多、行程三千五百里的流亡生活来到成都,任教于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音乐科,他不顾带病的身体同时开设了二胡、大提琴两门专业课程。教学中,他以对艺术事业的无限热忱,数年如一日地在专业上对学生耳提面授,谆谆善诱,而在生活上则向学生倾注着他的一片师长深切情谊。抗战时期在四川开设大提琴专业面临着极度缺乏教材的困难,而开设二胡专业所面临的问题就更为突出,第一是社会上存在崇外轻中的风气,俞鹏对这种现象就采用多向群众进行演奏。按照他的说法即是“用二胡自己说话”来激发人们对它的热爱(这在以后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其次,当他还在作学生时就曾经思考过,为了弥补二胡传统演奏法的某些局限,立志要对二胡进行必要的改进和赋予它新鲜的表现力,如今作了教师就更感到发展二胡的演奏技艺,积累曲目和建立教材体系的迫切性。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他虽然没有把改进二胡的工作与继承借鉴的理论联系起来,但他的思考、酝酿以及教学中的反复尝试,无不说明他是刘天华之后自觉在这一思路的轨迹上,继续探索一条拓展二胡演奏道路的探路人。在如何进行改进这一课题上,他首先对刘天华的开创精神极为推崇,对刘天华所创建的二胡演奏学派及其十首名曲的典范价值作了充分的评价,他说:“刘天华为二胡的发展做出了不小的贡献,在演奏上自成一家”。他认为刘天华的创作及其演奏艺术,朴实文静,抒情性强,颇富阴柔之美,有似琵琶的“文曲”。为了进一步丰富二胡的表现力和提高二胡的演奏技术,他认为必须沿着刘天华所开拓的道路继续走下去,他在《南胡创作曲集》序中写道:“盖欲循天华大师已成立路线,本其遗志,而进入未开辟之境域”。从1941年到1946年的短短六年中,他在繁忙的教学、演奏活动之余,以极大的热情和另辟蹊径的创作手法,为二胡创作了五首音乐语言新颖、形象鲜明、充满热情雄放、明朗豪爽气质的被他称之为二胡的“武曲”的独奏曲,和五首具有浓郁民族风味的抒情小品。这些乐曲的风格,无疑是继承了刘天华二胡学派的演奏风采,但从乐曲所运用的多种技巧的演奏新难度,以及由力度、速度变化幅度所达到的演奏激情来看,俞鹏的创作和演奏在丰富发展二胡演奏艺术方面取得的成就,应该说是具有创新意义的。
俞鹏在他的《南胡创作曲集》序中曾指出:“余写作是书之目的固不偏重于演奏,而实重于教学也”。由于在教学中他深感教材的缺乏,“较好之乐曲仅数十支”,使他“不忍复睹后起学子,亦似我昔日之迂回徘徊”的原因,他借用外国器乐音乐会练习曲及带标题练习曲的体裁,创作了明显具有练习意义的《d小调即兴曲》、《平原竞马》、《南胡狂想曲》和《抚琴怀友曲》等乐曲。为了让学生能获得较为全面的技艺训练,他在《南胡创作曲集》序中谈到他的“乐曲之写作,题材取之于多方,又分中西二类之情趣,分途并进,诚盼使南胡之性能,速更趋于完善也”的训练意图。所以他创作的二胡乐曲有的基本借鉴外国器乐曲的音乐风格,有的则又散发着浓郁的民族音乐的情韵。下面我们来浏览一下他写的几首具练习曲意味的独奏曲。
《d小调即兴曲》以急促有力地琶音进行,舒展而多节奏变化的抒情乐段,连续以tr装饰的旋律(这一借鉴外来音乐文化的表现手法在二胡乐曲中是少用的),表现一种热情、豪放不羁的浪漫情趣。(www.xing528.com)
《平原竞马》,俞鹏创造了用内外弦快速交替演奏而旋律却在内弦流动的“摇弓”,生动地描绘了骏马奔驰,铁蹄杂沓的音乐形象;第二段运用急板的速度和大幅度的力度变化的双弓——以沉雄、粗放而十分有力地演奏气质来刻画群马奔腾、追风逐云地热烈竞争场面,继而以顿、跳弓结合的手法来表现骑手们轻捷矫健的跨栏雄姿。
《南胡狂想曲》,俞鹏运用大小调远关系转调、双弦、半音进行等手法来表现一种热烈紧张和狂放激越的情怀。
《琵琶韵》一曲,则运用多变的弓法和丰富的力点变化,模仿了琵琶的夹弹、扫、拂、长轮等演奏技术来丰富二胡的表现力。乐曲的风格虽然与传统音乐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联系,但俞鹏在创作手法上却另辟蹊径,表达出一种热烈雄放、豪爽有力的艺术气质,为二胡艺术的技艺发展跨出新的一步。
俞鹏创作的二胡抒情小品,亦同样展现了他对音乐的美和技艺发展的新追求。《招隐吟》是俞鹏思接陶潜诗篇的意蕴而创作的一首小品。他以简练的手法,融宽广舒展、回环跌宕的旋律于音稀节疏、抑扬遒劲的拍子的律动之间,表现出一种质朴清新、高古淡远的情韵;第三段用自然泛音与人工泛音构成的旋律,给人带来悠然俊逸、外朴内醇的美的享受。
《抚琴怀友曲》是俞鹏在近半个世纪前为丰富二胡技艺,着意吸收古琴的演奏风韵而创作的一首颇具演奏特点的独奏曲。全曲用内弦演奏,以一指(只用一指)在弦上的吟、揉、绰、注的滑动游移与弓法的分、连变化相互凝合而流泻的旋律,去模仿古琴音乐所具有的纯朴深厚、超尘脱俗的气韵,从而把这首情思诚挚的乐曲表现得情韵独具。俞鹏在二胡演奏艺术上的探索,在20世纪40年代确是一次颇具新意的尝试!
俞鹏为人正直、热情,他的襟怀坦荡得像一泓清澈见底的溪水。为师,他在传道授业之外,对莘莘学子倾洒着一片真挚深厚的情谊;于艺,在从事中西弦乐教学、演奏之外,还授业声乐(著名男高音歌唱家韩德章、女高音歌唱家邓绍琪曾授业于门下)。他通晓古典诗词,著《俞鹏诗稿》一部(约百余首新、旧体诗词)。他为吴祖光的神话话剧主题歌《织女之歌》配曲,此曲曾广泛流行当年西南各省区。
四十六个春秋瞬间逝去了,俞鹏这位才华横溢的青年音乐家,随着岁月的推移而逐渐被人们忘却,但是,他在二胡演奏艺术上所持的开朗明快、雄健爽朗的演奏风格和审美观点,他在二胡乐曲的创作与演奏上的继承与借鉴,以及他为丰富和发展二胡演奏艺术所作的具体革新仍颇具价值。今天,尽管二胡艺术已得到巨大的发展,但他为二胡所做的这些工作仍然有其重要意义并继续在熠熠闪着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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