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佤山班弄回族兴衰历史教训与马绍忠学术文选

一、走向阿佤山

公元1873年，以杜文秀为首的滇西回民起义失败以后，驻守腾冲的起义军将领马麟玉（人称马二将军）率领一支起义队伍，冲破清军的包围和堵截，撤退到镇康小勐统。敌军又继续追到小勐统，血洗了小勐统、竹园、窝托等3个村子。居住在三个村里的回族群众惨遭烧杀抢掠，马二将军率队拼杀，突破敌人重重包围，最后剩下80人（男60，女20），逃到缅甸果敢地区。后又沿南汀河西行，来到滚弄江的三江口，这里有一片荒滩，暂时住下。

为了寻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他们派出代表向佤族首领拱别部落王子请求划给一块安家的地方，表示愿意当该部落的百姓。但拱别王疑虑较大，不肯答应，他们又转向请求帕冷的“波朗”（拱别王的一个属官）。当时有那衣的景颇族和户板的傣族不肯向拱别王交纳门户钱，有反拱别王之意，波朗向拱别王献计说可以利用回族征服其他不服从管理的民族。拱别王接受了波朗的建议，向回族方面提出两个条件：第一，帮助拱别王征服那衣和户板；第二，老老实实地服从拱别王管辖，不得反叛，并安心生产，做守法的百姓。要做到这两条，才允许在拱别部落范围内住下来。在当时没路可走的情况下，回民不得不接受这两项条件。随后，他们为拱别王征服了户板的傣族，将那衣景颇族赶到滚弄江以西。回族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却得罪了这里的傣族和景颇族，和这两个民族结下了历史冤仇，成为后患。那衣、户板被征服后，拱别王一方面很高兴，一方面又对英勇善战的回民产生了新的疑惧，从而撕毁了原订的协议，仍坚持不肯收留这些回民。还是帕冷的波朗答应收留下来，指定到他的领地范围内一块叫“黄树窝箐”的地方定居安家。这里是一片荒僻的山沟，只散居着很少的几户佤族，回族在这里定居下来后，波朗为了加强黄树窝箐及周围地区的协调管理，委任马二将军为这里的头目，共管辖15个村寨。

马二将军率部进入佤山，有了一个安居乐业的地方的消息传开后，逃难到云县、凤庆、临沧、镇康等地的回民，纷纷向这里搬迁。后来他们就把这个地方取名为“搬拢”，即各地回民搬拢集中的地方。其他民族也逐渐接受了这个地名。由于各民族语言发音的差别，后来就演变成“邦弄”或“班弄”。班弄一词由此而产生。

二、生根开花　繁荣兴旺

回民在班弄定居以后，由于他们在文化知识、生产、生活技能等方面比其他当地民族先进，经济发展很快：他们开垦农田，发展粮食和各种经济作物；从事手工业、运输业、商业、开矿业等，生活逐步富裕起来，人口增长也很快。许多回族男青年找不到对象，就娶果敢地区的汉族女子和其他民族女子为妻，和其他民族结为亲戚。加之经济、文化方面的互相往来日益频繁，回族和其他民族的关系有所改善和发展；回族的伊斯兰文化也得到了恢复和发展，建起了清真寺，办起了阿文学校等。

马二将军担任班弄头目十余年，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深得帕冷波朗的信任。他病故后，其子马美廷年幼不能继任，由马美廷的舅父马黑子继任头目。时值1900年中英第一次边界会勘。英帝国主义者挑拨回族与佤族的关系，唆使拱别王杀害了亲中国的马黑子。回族方面保持了克制，没有引起大的矛盾，由马美廷的另一个舅父丁阿德出任代办。丁死后由马美廷自己继任班弄头目。(www.xing528.com)

马美廷善于经商，有相当雄厚的资本，在政治上也很善于结交应酬，搞好各方面的关系，在回族中享有较高的威望，还受到拱别王的喜爱，后来就被招为驸马，与拱别王女儿结了婚，与拱别王的关系更进一步密切起来。但民族上层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拱别王死后，其妻子与秘书暗中勾结，排斥马美廷。马秘密派人将秘书杀死，王妻大为不满。她不仅仇恨马美廷，对整个班弄回民也视为眼中钉。她下令在滚弄江勐弄渡口加重对回民商贩征收渡船税；不准驮运货物的骡马上船，有意进行刁难。马美廷进行报复，派人将守卫渡口的头目杀了，由此引起双方冲突。1926年，拱别部落上层派出佤族和傣族武装，攻打班弄。马美廷联合汉族宋忠福等人的武装进行抵抗，击败了拱别、帕冷的武装，并烧毁了帕冷寨，赶走了拱别部落新上任的年幼王子，自己取而代之，当上了拱别王，进而愈加不可收拾，进一步占领了整个班况地区，成为班况部落联盟（由若干部落联合组成）总王，回族势力空前强大起来。马美廷经营的商业也日益兴旺。除经营商业和马帮运输外，又向英国资本家借债数万卢比（缅甸货币）投入开发银矿。就在这个时候，抗日战争爆发了，日本帝国主义在侵占缅甸后，又把魔爪伸向阿佤山，班弄回族和当地佤、傣、景颇、汉等各族人民奋起抵抗。云南省政府和中国远征军第11集团军于1943年2月委任马美廷的四子马义昌为“抗日游击支队司令”，率领由回民和其他民族人民共700多人组成的抗日武装力量，在当地开展游击战争，有力地打击了敌人，使侵略者难以立足。

这个时期，班弄回族经济上继续有了较大发展，形成一个十分繁荣的小集镇，号称为“小上海”。全镇有500余户、2 500余人，连同马美廷父子统治下的拱别、班况部落在内，形成一片在政治上、经济上具有相对独立性的实体，但是这个实体是脆弱的。随着抗日战争结束，民族之间的矛盾重新凸显出来，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民族关系上的一场严重危机日益逼近。

三、可怕的悲剧　沉痛的教训

1946年7月的一个晚上，当班弄2 500多回民进入梦乡以后，在不知不觉中，一场可怕的悲剧发生了：一支由佤族、景颇族和汉族地霸武装联合组成的强大武装力量，在夜幕的掩护下，包围了班弄。在占领附近有利地形后，于黎明前发起总攻，各种武器一起开火，接着冲进去大肆烧杀、抢劫、强奸妇女等等，从睡梦中惊醒的广大回民毫无准备，不知所措。有的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无辜地送了命。回族首领马义昌想抵抗已来不及，只得和群众一起四散奔逃。繁荣的“小上海”在顷刻之间变成废墟，回族人民辛辛苦苦奋斗70多年的成果被洗劫一空。许多被俘的回民遭到“坑杀”，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坑回”惨案。在这次事件中惨遭杀害的回民多达400余人，损失的财产难以数计，仅马美廷一家就损失现金财物数万卢比，骡马500多匹，枪支子弹无数。这些财产大部分被汉族恶霸地主李文焕带领的地霸武装所抢夺。逃跑出来的大多数回民逃到耿马、镇康等地；一部分逃到滚弄江以西，进入缅境班阳、班伞一带。马美廷及其子马光荣、马义昌等人逃往果敢，其家属进入镇康。马美廷父子3人在果敢境内被景颇族武装抓获，马光荣和马义昌被杀害于岗勐；马美廷被押送到腊戍投入监狱，1948年由缅政府下令“驱逐出境”，回到祖国，定居祖籍保山。

一场经历了3代人，73个春秋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班弄回民由失败走向胜利，又从胜利走向失败的历史悲剧虽然闭幕了，但它留下了太多的遗憾，令人久久地停留在惋惜之中。这场悲剧为什么会发生？令人深思。认真总结经验教训是非常必要的，事件的发生有各种复杂的原因，概括起来就是客观原因和主观原因。客观上班弄地区当时属于中缅未定界地区，那里缺少一个有效的政府来管理。帝国主义者、国民党边防驻军、汉族地主恶霸和少数民族上层统治者等几种势力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互相勾结又互相争夺。在反动势力的挑动下，民族矛盾重重，随时可能激化。从主观上来说，也就是从回民自身来总结，有许多沉痛的教训。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对回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处理不当，主要责任是马美廷父子不能正确对待当地各民族：第一，当初马麟玉将军带领回民武装帮助拱别王征服户板傣族和将那衣景颇族驱赶到滚弄江以西是出于万般无奈，是出于自身生存的需要，不得已而为之。但他的子孙却忘了这段历史冤仇，没有采取适当措施，跟这两个民族改善关系，化解历史隔阂，以致70多年后遭到报复。第二，在1934年1月发生的“班洪事件”中，马美廷受英帝国主义者的收买拉拢和威胁利诱，倒向侵略者一边，充当了侵略者的帮凶，对抗以班洪王为首的佤山18部落联合武装力量，与广大佤族人民为敌，使自己处于孤立的境地。第三，当班弄回族强盛起来以后，当权者逐渐变得骄横起来，对其他民族缺乏谦虚、谨慎、平等和友好交往的态度。突出的是马义昌在抗日战争胜利后，自恃有功，盛气凌人，称霸一方。他们父子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一是以武力征服拱别部落，夺取拱别王位，进而占领整个班况地区，当上班况总王，扩大自己的统治范围，把自己变成当地佤、傣、景颇等民族的统治者，这是极其错误和危险的做法，是招致杀身之祸的主要原因。二是加重了对各族人民的剥削。马义昌为了自己的挥霍享受，对各族人民实行派款；在市场上加征大烟税，每百两收税10两，不仅引起烟农不满，贩卖大烟的汉族地霸、商人也很反感。三是还把手伸到了不属他管辖的班洪地区，以低价强买班洪农民的大烟，引起佤族上层不满。

由于上述种种原因，激怒了当地各族人民。汉族地霸、奸商李文焕趁机进行挑拨离间，他对班洪王说“回族势力大了不得了，现在他们已经篡夺了班况的王位，将来班洪也有危险”等。在他的煽动和秘密策划下，一支由班洪、班况地区的佤族、景颇族和汉族地霸武装联合组成的武装队伍，向班弄回民进行毁灭性的打击，班弄回民陷入了灭顶之灾。事前竟没有任何察觉，毫无准备，这是十分惨痛的教训。造成这次灾难，汉族地霸李文焕起了极坏的作用，但回族当权者没有处理好本民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是最大的教训。本来，回民移居佤山，对促进佤山经济的发展，起了积极的作用，受到当地各族人民的欢迎。回民和当地各族人民的利益是一致的，经济上是互补共赢的，完全可以长期友好相处，这场灾难是不应当发生的。由于当权者不能正确对待其他民族，以致酿成大祸，这个教训值得永远记取。